有人说,学生毕业以后头三年很重要,是其成材与否的关键时期,并形象的比喻成一句顺口溜:“一年是铸坯,一年是磨坯,一年是脱坯。”我认为这是有道理的,我和许多人的经历也说明了这点。
(一)
80年代初期,我从学校毕业后经省局介绍立即到单位报到。报到安家后不到一周时间就得到单位的通知,几天后都要被分配到野外单位工作。去野外工作是有思想准备的,因为毕竟自己干的是这一行,只有从基层做起,才能打好坚实基础的。为了做好即将到来的工作,几个同学还温习学校里的教材及新领到的规范,担心在第一次正规野外工作中,如果水平差的话,怕被人瞧不起,丢人现眼。
八月初的一天,同来的几个同学和其它学校分配来的毕业生都被分配到不同的基层单位了。我被分配到一个野外普查项目。到了野外基地,尽管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生活设施简陋得还是让人有点吃惊。大家的住处大多是租用当地老百姓民房,即使如此,也是几个人一起住,没有什么单间或其他特殊待遇,几张简易办公桌加上绘图板就是技术人员整理资料和办公的地方了。
更让人吃惊的,是出野外前一天的简短工作安排会议。我被安排承担找矿员的角色,也就是操作放射性测量仪器,记录野外测量结果。当时听到自己工作安排,嘴上表示明白自己任务,心里还是一百个不乐意。第二天开始野外跑线是地质物探专业混合5人编组,即两个地质员,分别做记录和定点当助手,一位地质工包括我在内的两名找矿员,也就是说我不但变成找矿员,而且还有师傅,心里实在不舒服。
师傅比我大五岁,是由钻工改行的。他说:“昨天头儿找到我,要我带你工作。我当时就说,我一个大老粗,人家都是考上去的大学生,你们也太那个了吧!”他接着说:“头儿说这是上面安排的,把你知道的告诉他就行,到了你教不了他的那一天,你就告诉我?!彼炙担骸罢庋?,今天我在前面干,你看看如何办,明后天我们换一下,我当助手如何?”还有什么法子?先干再说呗!
每行都有自己的规矩,每项工作都是有道道的,日常工作很快适应了,仔细思考,每天都会或多或少发现一些问题。例如:纪录点是100米一个,那么100米间距之间仪器是工作的,你是纪录100米位置处的测量值,还是纪录100间距以来的众数值?测量值发现跳跃时如何纪录,如何测量地层分界点处测量值?相同测量值时,如何使用测量档位?
一周以后,师傅告诉我:“明天你独立工作,我要到其他组做事了。昨天把你问我的问题告诉施工(主任工程师)后,他说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我们这些年龄大的老头儿都该退休了!”就这样,我自己独立干了两个月找矿员的活儿。从测量、定点、上图、统计计算到成图,都是自己一步步做出来的。后来自己琢磨,找到一种用物探测量成果间接指示地质人员在第四系覆盖区勾画地质界线和断裂的办法,组长很高兴地说:“兄弟,我们以后不仅是混合编组,大家还混合做事吧!”从那以后,我们遇到地质问题也总是征求意见,共同探讨,不再是相互之间任务有别了。有了这样的经历,我后来的工作中对待此类项目是得心应手,一看资料就知道布线是否合理,测量取值是否规范,是否达到工作目的,许多不知道我的经历的人还以为我大学里所学的专业是物探专业呢。
九月下旬,项目结束了,大家都很高兴,我与几位同事到绍兴城里逛了一趟,与自己的同学在驻地富盛镇里吃了一顿,为了这事,支部书记找我俩作了相当于今天的戒免谈话。当时见习期工资加上野外津贴和放射性补贴等各种补贴差不多每月可以发到100元不到一点,那时候是一笔大的收入,是有钱人,所以两个人商量在驻地镇合作社兴办的最好菜馆里吃了一顿,共12元。点了五个菜一个汤,外加一篓海螃蟹。说实话有点多,不过当时年轻,饭量大,菜和汤都撑完了,每人还喝了半斤绍兴老酒。螃蟹实在吃不下了,就装在篓子里提在手上,晃悠悠地坐在小桥上,边吃螃蟹边聊天。这事让几个同事和房东看见了,回到驻地无意间说这两个家伙今天开大荤了,书记侦查到新苗头,找了我们。不过戒免谈话也没有什么,只是问我们,你两个小子,咋这样憨吃傻撑,特别是螃蟹,吃多了会伤人的。最后对我们两个人提出要求,今后要做到艰苦奋斗,做事不张扬。
(二)
十月上旬,接到通知,要到其他矿区增援。电报内容很简单,要我们去协助该矿区同志尽快完成1:2千地形地质测量工作。我一看,估计要去地质填图了,想想也正好,总算可以做本行技术工作了。
到了矿区的第二天,矿区负责人开了一个动员大会,说矿区评价速度太慢了,影响单位的进度,省局来了通牒,不然明年任务会减少,而且听劳资科同志说,如果没有完成任务,今年年底的5%晋级指标要减少。说话的是负责人老汤:“几个地院毕业的大学生,帮个忙,把1:2千地形测量尾巴给扫掉?!钡搅送砩?,地表地质组的同事告诉我:啥扫尾?测量技术人员到杭州挣钱去了,叫你们对测线定测,那活儿不好干哪,我干了两天,实在是觉得难干。
做本行技术工作的事儿又泡汤了。这本应是测量专业人员干的活儿,唉,我们也只有干了??笄O?:2千测线定测面积约4平方千米,测线是南东至北西方向,每条测线是2千米,测量人员已经定测好了北东至南西方向中线和两条边线,我们要做的工作是一个人带一民工一编组,自北西的边线开始砍路,每20米插一标志小旗子,每天任务是一条线,也就是2千米。从字面上看,这是最简单的活儿,是工人干的活儿。不过难度很大,来之前在这里的技人员天天有返工重做的。我一个同学说:“老汤这个老狐狸,天天把你们是正规大学毕业,有水平挂在嘴上,其实这是捧杀我们!”其实是这个理,要是干得不好,就要栽在这里,我们这些水平高的人估计就要承担责任了。
山区植被茂密,通视条件差,而且中线位于两山之间的马蹄形山谷里,从测线一端到另一端要翻越两个山包,不可能从测线一端望到另一端。要命的是使用的不是经纬仪,是普通罗盘,精度差。线与线之间距离是二十米,弄不好就偏离到另外一条线上,而且每个位置点是用测绳量距校正坡度后定点,到中线时点位误差不能超过一个测点(20米),如果不符合要求,就要重新返工。原先工作同志返工率是50%以上,有时候辛苦一天活儿都白干了。
既然做了就得认真去做好。第一天返工是在意料之中。第二天我们早早就到工作地点,先不忙干活,坐在一起想招数。商量了一个小时后,大家认为不能直接用罗盘定向布置测线了,采取迭代三点一线法解决罗盘定向精度不高和方向偏离问题,采取特殊地形定点校正法解决定点误差问题,同时几个组并排相邻作业,相互提醒。结果一试,工作结果是不但不用返工,而且效率提高近一倍,二十天就完成任务。由于我们地形熟悉,又帮助地质填图同志当助手,很快就完成地表地质填图工作。
工作完成以后,老汤(他是大烟枪)叼着一根香烟来宿舍找我们,说:“别怪我哈,我也是上面逼急了,所以才让你们干这事的。你们还真行,我都有点不相信,我检查了几次,比我们原来做的那部分质量要好得多。昨晚几个领导开会讨论这事,觉得对不起你们,要给你们一点物质奖励,想来想去,只能拿出这点钱(10元/人)打个平伙?!焙罄?,报务员告诉我:“昨天老汤向领导吹牛,拍胸部对领导说,来了那么多大学生帮助我们,再完成不了,自己就辞职就不干了!”他同时谎报了情况,告诉上面领导这活儿不好干,哪个能干哪个来,哪个愿意来哪个来,瞒住了我们已经完成任务情况,让我们在驻地足足休息了半个月。
?。ㄈ?br/> 我和其他几个见习生,在野外收队之前的十二月上旬回到了单位基地,协助区划办公室整理矿点、岩浆岩、地层和构造卡片,熟悉区域成矿规律及基础地质资料。
本以为当年的工作就是这样了事。浙江人市场意识比内地人强,已经隐隐地感到靠上级拨款生活的日子不长久了,从我进入单位开始就积极转产,十二月中旬,综合分队在地区行署承接了几栋高层建筑的场地工程勘察任务了,据说有40万元左右,这在当时是特大的任务了,当年的整个大队的拨款也就400万元不到,要是弄好了,可以给大家发奖金了。项目大而且时间短,单位重视,全力以赴要干好这个项目,从各科室抽人,开始倒没有抽到我们。到了野外项目开展不久,还是发现人手不够,征求我们意见时,我们都愿意到项目上工作。我有了上两次经验,加之水工不是我的主专业,当时也没有系统学习过,所以很坦然,反正去了,服从分配就是了。
现在科学技术发展了,许多事都不是个事,但在三十多年前的昨天就不一样了。我开始是协助水工技术人员编录,取样和送样,到后来什么都干了。一是在机台顶班,别看机台的工人每天做同样的事,但是轮到自己就不一定能行了,从发动柴油机、开水泵、推离合、挂挡试着干,到一步步开始摸索着独立干,再到钻进、打标贯和触探、十字剪切板、取样、起下钻等,熟悉钻机的性能及材料规格,后来几个人不断思索,找出软土取样的方法,并同车间一起制成软土取样器。二是到试验室帮忙,当时试验仪器很简陋,没有现成的规范,如土的压缩曲线要自己根据实地情况确定荷载点及压缩量,手工制压缩曲线图。测定原始指标仪器简单,重现性差,要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做,三次结果较差满足要求才能使用。三是帮助整理资料,手工作图,计算尺统计分析数据,绘图员来不及时,帮助描图、晒图等。应该是啥事都干了,啥事都明白了,钻工、试验员、绘图员、技术员涉及钻探、水工、土工试验、绘图等专业,有些老师傅老技术员觉得很奇怪,夸现在的学生是比以前的学生质量高、水平高,分管项目的一个领导评价说:“有知识的人,做工人的样子都不一样,他们会想事,没有读书的人是做不到的。”次年一月中旬,项目主要工作结束了。我最大的感受是,自己专业知识今后不够用,要学习。每天在结冰的水田里工作八小时也没有感到难受,不觉得苦和累,人忙的时候是最充实了。
?。ㄋ模?br/> 快放春节假了,党委书记寒暄问我:辛苦不?不会要求到其他单位去吧?我不明就里,没有回答。他告诉我:“你们半年实习工作是我安排的,是想锻炼你们,要你们挑重担的,我说了算,年后先做老师,出去以后独立带组,你的见习期结束了,当然,工资是不能加的,国家规定是一年?!彼钦愣ㄋ拿魃剑┯位髯荻咏⑹辈渭痈锩睦贤?,是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人,解放初就是驻地市的副市长,后任省局后勤部长,想回家就调到到当时地区行署,在我们这里留下来了。他有培养人的丰富经验,他的理念就是年轻人要从基层开始干起,选干部要从基层选拔,没有经过锻炼的干部听到枪声腿发软,瞎指挥,开黄腔,不疼兵,不知道下属的苦。没有当过班长的人不能当连长,更不能当团长。这是他个人的经验总结,也是他用人的诀窍,八十年代初大学毕业生是很少的,何况还是恢复高考以后的毕业生,各单位都当成了宝贝,现在想起来他和单位舍得用半年时间将我们放在野外一线的不同岗位锻炼是很难得的。
我的半年见习经历实在太平凡了,没有正经做自己专业的事,没有创造出骄人的业绩,更没有今天时髦话“实现找矿突破”,由于我在项目里是做辅助工作,技术报告上是没有署名的,只是在参与人员中倒数位置有自己的姓名。现在的学生对这样的经历肯定是不以为然的,然而我自己想起来很刻骨铭心。我深知,半年之内我没有做什么大事,没有从事自己专业,但是我涉猎了其他相近专业,从具体事做起,熟悉工作流程,了解一线苦衷,为今后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对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协调能力、决策能力有莫大的好处,提问题针对性强了,解决问题措施到位了,安排人员合情合理了。走到哪里,人们都认为是行家里手,赢得了同事和同行业人员的尊敬。
如果一个学生毕业来到单位后,到机关上班,快速到达关键岗位,做国家级大项目无疑是得到重用,但是我认为我的经历也可以说我是得到重用,当时的领导是重视人才的,这种用人方式是培养人的一种古老而有效的好方法,能培养出脚踏实地、任劳任怨、一丝不苟、做实事的地质工匠。说句心里话,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人生还能再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选择原来的工作经历,因为正是这样的经历让我做事感到充实和踏实,让我处理问题更有自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