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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纪念(2)

来源:作者:赵维峰时间:2016-06-03热度: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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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年代纪念(2)          



        ——四十六年后给老师的第二封回信


              赵维峰



    敬爱的赵老师:您好。


    您毕业于开封师院,尽显您的风华正茂,书生意气

    您毕业于河南大学,尽显您的经纶满腹,强项良策



    您满载着经史子集诗词赋歌,您满载着汉文字的灿若星河

    您满载着宋都先人的书海灵气,您满载着悬壶济世的处方良药



    最后一次在校门口吃了一回炒凉粉就着灌汤包

    最后一次和校友留影在大礼堂的前侧

    面对校友邓拓姚雪垠,面对龙庭和铁塔

    您向他们神情庄严地说声告别。



    您想清洗掉从汴梁到临安的靖康耻辱

    您想清洗掉强加给岳飞的栽桩陷害莫须有

    您想重新粉刷斑驳陈旧的雕栏玉砌

    你想挥剑截流一江春水,问君能有几多愁



    昔日的马道街熙熙攘攘,拥拥挤挤也无法把您挽留

    张择端手拿画笔把你融入了清明上河图的人流

    相国寺的大佛无可奈何地把你送别

    包文正大堂上威严端坐,大笔一挥:准予出发



    您像穆桂英挂帅,一身戎装,领兵出征

    您像杨家将立功疆场,为国尽忠

    您决心教学教到佘太君的岁数

    您决心育人育到老杨洪的年龄



    轿顶山迎来了开封的高才,穷得连一顶小轿也没有请来

    万仙山迎来了师范的学子,穷得连一头小驴也没有牵来

    名曰西有三湖,实则只有池塘水解渴,名曰东有莲花,却没有莲藕招待

    您就在这兢兢业业数十载,教书育人扎根在侯兆川这个穷山窝。



敬爱的赵老师:

  您好,我收到您的来信已经四十六年了,至今没有给您回信,真有点像唐朝诗人宋之问的诗中说的那样:“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苯胀г栏忻扛鋈诵匆黄匾淠奈恼孪赘?,并说要汇集成册,印刷出版,任务交待过后,我就用书信的形式,和您“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交流畅谈。



  我在书信的开头,用诗歌的语言赞美您六十年代毕业于百年老校,河南大学,(原开封师院)。赵老师,学生告诉您,我也获得了河南大学中文本科的毕业证书,不过这毕业证书是在改革开放后通过河南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获得的,我在各科全部考试合格之后,河大规定,在毕业论文和综合考试中任选一种,还必须到河大住一个星期,听老师面授,那时我就像一个学生,住进了河大的学生宿舍,身临其境,体验了河大的学生生活,感受了学校的文化氛围,接受学校的文化熏陶。后来河大九十周年校庆,我们新乡的校友在友谊宾馆又一次聚会,我跟随他们乘坐大巴,去了开封。大巴在河大校门口停住,我们从大巴上下来,校门口两边站立的女孩子们立即挥动手中的花环,一边跳跃,一遍齐声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们排着队走进学校的大礼堂,我们每一个人胸前都挂着“校友”的牌子,无论步履矫健,无论银发白须,无论男和女,无论老中青,其乐融融,欢聚一堂。我在河大的安排下住了三天,听了许多名人的报告讲演,河大校长关爱和亲自向我们敬酒问候,让我又一次感受到了百年老校河南大学巨大的魅力,感受到了河南大学师生之间的深情厚谊。赵老师,由此说来我们既是师生关系,又是校友关系。


  赵老师,我永远忘不了我被赶出学校的那一天。那是文革中的一九六七年冬季,辉县三中有几个学生参军入伍,学校领导班子派我给每一位入伍的同学送一套毛泽东选集。我记得辉县南寨公社有五个同学,其中有我认识的许成山和原闯关,还有一个同学家是三官庙村的,由于年代久远,其他我记不清名字了。当时全校就一辆永久牌加重自行车,作为公车使用,这辆自行车被去南村公社送书的骑走了。校外有客车,但是很稀少,到南寨公社来回得四毛钱,我自己又身无分文,在当时四毛钱吃一顿饭用不完。参军的青年要在当天上午乘车到县里集合,时间不能拖延,五套书共二十本,我一个人一会背着,一会扛着,那时候的公路还是石渣土路,汽车过后卷起的尘土,让人睁不开眼,上不来气。我像部队战士接到任务以后,来了个急行军,我来回步行十公里到了南寨公社大院里,我把毛选每人一套发给他们,参军的同学已经换上了新军装,正整装待发,那些同学看我累的满头大汗,都非常感激,他们拿出部队发的干粮给我吃。然后我又匆匆步行返校。校领导当时还夸我,你不怕苦不怕累,工作热情高涨,真是人民的勤务员,毛主席的好学生。我听了心里还挺高兴的。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暗算我的计划正悄悄向我袭来。



  几天后的一天上午,学校来了一群骑自行车的人通知学校领导班子,马上到早请示晚汇报的屋里开会,这群人是由公社书记和武装部长带队来的,特别通知我必须去参加会议,会议上每个人神情都很严肃,没有人谈话说笑,气氛有点紧张异常?;嵋槿嗽钡狡牒?,有一个黑脸汉的宣布:“赵新法,其父是右派分子,现在博爱农场劳动,我们已经派人外调,情况属实,准确无误。我们的学校是培养红色革命接班人的地方,却让这样一个社会关系十分复杂的学生来上学,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把这样的学生赶出学校,让他到农村接受劳动改造?!焙诹澈核祷笆鼻樾骷ざ幕古淖抛雷?,桌子上的茶杯震得乱蹦,杯子里的水也震了出来,刚倒的热水流了出来,在桌子上冒着热气。紧接着黑脸汉把自己的棉衣扣子解开,两手掐着腰,露出腰里的皮带,皮带上別着一把盒子手枪,手枪把上的穗子随着他的腰的扭动来回摆动着,他的手握着腰里的枪把,好像随时就要把枪拔出来,对准人来一梭子。黑脸汉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我的背后,我已经感觉到他的那把手枪已经紧贴着我的脊背,已经有两人站在了我的背后,我知道,通常抓人的时候,就是这个阵势。



  文革期间,冤假错案,捆绑群众,草菅人命,看谁不顺眼,给他来一绳,小事一桩,司空见惯。会议室里的空气差一点就要凝固成冰霜,那时候,我刚到十六岁,还是个学生,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心跳加快,手脚出汗,两腿微微打颤,我只等着那两个人拧住我的胳膊,朝后一背,脖子上挂个牌子押解出去,这场大祸现在就要降临到我的头上,捆一绳不可避免,吓得我眼前一片模糊。赵老师,您在课堂上讲过,遇事不能有匹夫之勇,不能拔剑而起,要有极大的克制性和忍耐性,要保存自己。于是,我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寡不敌众,假如稍有争辩,我就会遭来一顿毒打,轻则打伤,重则致残,在那个场合任何争辩都是苍白无力的,因为他们是内查外调,精心策划,有备而来,而我是毫无心理准备,被突然袭击的。前几天还十分信任我,让我给参军的同学送毛选,还夸奖表扬了我,世事难料,瞬息万变,才几天我就变成了革命的对立面,把我打入另册。真是没理由犯王法,不提防遭暗算,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就要把我绳捆索绑,投入南监,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执掌着生死权,天地也,你可把清浊分辨,怎糊涂了强盗颜渊。老百姓受贫穷遭涂炭,作恶的享富贵欺良善,朱镕基扣上右派帽子去受难,习仲勋贬到洛阳遭批判,刘少奇打成了赫鲁晓夫,邓小平也蒙上了不白之冤,青春年少的我也要受摧残。老天啊你也是欺软怕硬,顺水推船,地呀,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呀,你错判贤良枉作天。



  在场的人员都被黑脸汉的耀武扬威吓得目瞪口呆,有一个领导干部模样的人向黑脸汉招手,让他过去,两人耳语几句之后,黑脸汉问学校领导:“在学校有没有其他不良行为?”学校领导说:“除了你们外调的情况,别的没有。”黑脸汉接着说:“先把他弄到水利工地劳动改造,我们随时查看他的劳动表现。学校所有的学生都要查一遍,听说还有家庭成分不好的混在里边。”随之会议就宣布结束了,这场闹剧表演也结束,这几个人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他们走了,但是它留给我的伤痛,留给我的阴影,在我青少年时代,时时刻刻飘荡在我的心头,总是挥之不去。



  后来,黑脸汉因违法乱纪,殴打群众,致死人命,被绳之以法,也去了水利工地劳动改造,他见了我尴尬地笑着说:“那次在学校,我看你年纪小,想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差一点打你一顿,结果你不反抗,不吭声,我也就没有下手。我那次行为有点失态过激,真对不起,你看我现在跟你一样了。”我鄙视地看着他,心里想,我怎么能和你这样的流氓恶棍相提并论。黑脸汉很会圆滑处世,不久就当了工地的事务长,他拿着工地的粮食和食用油偷偷地和附近村里一个女的勾搭成奸,合伙投毒,害死该女子的丈夫,被判入狱。事后我很害怕,假如他把毒药投到民工的饭锅里,那不知道又有多少冤魂死在他的手里。



  从那次会议以后,许多同学和老师都不敢和我说话接近,让我真正感到世态炎凉,人生冷暖。在我离开学校的那天,唯有赵老师您对我说:“吃了中午饭再走吧?!本驼饷匆痪淦胀ㄆ匠5奈屎?,在那个时刻,让我内心倍感亲切,让我一生都温暖如春。真是:良言一句三冬暖。从那以后,我的性格由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年,变得少年老成,寡语少言。我那时也有强烈的当兵愿望,进了部队就等于进了红色保险箱,再说,那时候复员还安排工作,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出身,这些念头都随之烟消云散了。我甚至自卑的地想,只有水利工地和农村繁重的体力劳动才是我的去处。我特别害怕填历履表,我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捆绑着,它使我意识到从政这条路走不通了,我必须要学有专长,要有供自己吃饭的一技之长,要有养家糊口的一技之长。



  父亲所在的博爱农场,随着黑龙江柳河五七干校的诞生,随即变成了一机部五七干校,江泽民后来也来到这里劳动,和我的父亲一起在田间耕耘细作。历史有时候总是会给人们幽默地讲一些悲喜交织的故事。父亲后来调入新乡地区行署。我从来都没有向父亲讲过,我的中学时代,一个花季少年,曾经被一个黑脸汉拿着手枪恐吓过。我想奉劝文革中“黑脸汉”式的人物:莫学那钻营投机把人陷害,莫学那狐假虎威故作姿态,莫学那指鹿为马张冠李戴,莫学那为了升官人格葬埋。我一直默默地拼命学习和劳动着,替父亲分担着压在他心灵上的负荷重压,我坚信我的父辈是光明磊落的,一直到父亲从行署离休,一直到父亲身上覆盖着党旗离世,我怕父亲伤心内疚,我不想给他的旧伤痕上又添新伤痕。



  我从学校到了水利工地,和民工吃住在一起,工地指挥部的一位领导说:“我们通过各种办法从辉县三中给你们弄来了一位文化人,今后就由他领着你们夜里政治学习。学习后要认真讨论,每个人的发言都要做记录?!蹦鞘焙?,党的“九大”正在召开,每天夜里由我集合民工在工棚里读报纸,民工干了一天活,读了一会就有人鼾声大作,有的东倒西歪的睡着了,我不管听不听,只管照本宣读下去。读完了报纸,下面该民工发言了,一个木匠马上举起了手,急不可耐的抢着发言,他的语速很快,很简洁,他说:“九大路线可哩好,可哩正确,我没有一点意见,我的话讲完了,我去上焙了?!庇谑撬鹕碜吡恕=艚幼诺诙龇⒀缘氖歉鎏?,铁匠重复着刚才木匠的口气说:“九大路线可哩好,可哩正确,我没有一点意见,我的话讲完了,我去打铁了?!苯幼诺谌龇⒀缘氖歉鍪?,石匠重复着前两位的发言,还没有讲完,民工就哄的一声笑起来,人也不瞌睡了,睡意也没有了,我也被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如果让他们继续发言下去,千篇一律,口气一致。这就是我的父老,这就是我的乡亲,在文革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在那个温饱都解决不了的年月里,在那个连说话都要加倍小心的日子里,在那个假大空盛行的日子里,农民就是用这种言不由衷的简洁发言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和厌烦情绪,他们的发言,既让你抓不住辫子,又回答的幽默机智。



  水利工地上,我被推举作了运装炸药,开山炸石的点炮手,因为前几天有个点炮手被炸身亡,这个工作危险性大,没有人接替,才推举让我去做。后来我发现点炮手的危险在于没有严格的集中培训,点炮时一定要听从指挥,点炮号令要一致,安全帽一定要戴,特别是脚上穿的鞋要舒适合适,不能在点炮之后,跑步时因为鞋子坏了,影响撤退。炮点着后,不要再关心导火索是否点燃,就是不要看回头跑,在撤退时要有一个牢固安全,躲避隐藏的地方。最可怕的是有的人号令还没下,就擅自把导火索点燃了,然后不顾别人跑了。



  当工地的民工全部撤离之后,繁忙的的工地一片寂静,点炮手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号令一响,导火索点燃之后,满山的点炮手迅速的从山上跑步向安全的地方撤离。片刻之后,只见炮声轰隆作响,冲天的的硝烟直上云天,呛人的火药味在天空中弥漫扩散,大小石块漫天飞舞砸落下来,其场面尤为壮观。我仿佛置身于诺曼底战役正在登陆海滩,我仿佛置身于日本偷袭美国的珍珠港,我仿佛置身于抗美援朝的上甘岭,我仿佛置身于抗日战争时期,烽火连天的台儿庄。我好像成了电影《红孩子》中的儿童团,我好像成了长征路上的红小鬼,我好像成了《小兵张嘎》中的张嘎,我好像成了《鸡毛信》中的海娃,在炮火连天中,我突然感到,我长大了。



  在人类与自然界的抗挣中,在政治运动的漩涡中,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地拽着你,让你身不由己的卷进里面,,那里面就有我的身影,一个稚气未脱的我,一个身轻如燕的我,一个手脚勤快的我,一个充满求知欲望的我。我在烽烟滚滚中摸爬滚打,我在乱石飞舞中左右避险,我在淳朴的民工中吸取营养素材,我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知道如何克服困难和挫折。正如作家张步青在他的诗集《山水履痕》里的一首诗《断层》里所说的:“挺巍峨的一座山,却有那么多断层,站着的,蛰伏的,拷问着勘探人的情商,更可怕的是断裂之后,又被假意弥合。/ 整个一时代,发生了断裂,我的心随着一盘上升,我的躯体,却随着另一盘下降,看着断距越来越来大,我却难以抽身。/ 断层如迷,断层如梦,断层可怕,我却绕不开它,只能用虔诚蘸着汗水,一次又一次擦拭?!? (《山水履痕》第21页--22页 中国出版集团 现代出版社 张步青著)这首诗用断层的地质现象,含义深刻,富有哲理的揭示了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包括中国的文革那个年代,只要政治运动频繁,人民生活就会动荡不安,就像断层断裂,让你难以抽身,让你身躯扭曲,让你卷入其中,断层来临,谁也绕不开它,断层过后,带给人们的伤痛,还得人民买单,还得人民群众用虔诚的爱国信念,用自己勤劳的双手蘸着汗水,不断地把断层留下的伤口擦拭缝合。



  漫步野牧广场,漫步街心花园,繁花似锦,绿茵遮盖,男女翩翩起舞,丝竹琴声悠扬。洒水车缓缓驶来,车上播放着《走进新时代》,冲洗着街道上的泥土灰尘,让人们有一个清凉干净的环境。同样我们也应该荡涤文革给我们留下的污泥浊水,清洗文革给人们留下的心灵创伤。一路上,我跟着洒水车的音乐一起高唱:“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意气风发,意气风发走那进新时代。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做主站起来,我们讲着着春天的故事改革开放富起来。继往开来的领路人带领我们走进新时代,高举旗帜开创未来?!?/p>



  赵老师,七十年代的辛酸回忆,四十六前的点滴记忆,这封烽火连三月的书信此刻我才迟迟寄发。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时光岁月早已染白了您我的黑发。校门口的池塘早已干涸,那里却盛满了您我的青春年华,校门口的破庙早已坍塌,我却依然感到有寝室温暖的气息还在散发,您的学生,您的桃李,无论衣锦还乡,无论落魄他地,无论躬耕布衣,无论高位紫气,我们都按您在课堂上讲的去做:——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此致



                             敬礼




                                 学生:赵新法顿首拜上


                                 2016年5月20日 于新乡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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