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四季忆江口
杜录林
一
太白的菜子苗苗刚从雪中露出绿叶,江口的春风已经从江汉平原光临到了阴阳瓦一片灰色的小镇。正月年余的腊肉野羊肉还在延续着秦巴山地的欢乐之中,看女看外孙的节日气氛仍然弥漫在两条河边的陕南人家,笑声依旧回绕在江口小镇的两面街面上,微风之中红崖河与太白河的雪水逐渐淹没了冬日干旱风中发白的石头。
太白山,玉皇山的雪水融化在两河交汇的一条老街,土墙,灰砖,风中的电线杆,随着街道路上两条驿道收购药材山货木耳香菇的人流日渐增多,初春的农家竹园风中的摇摆,告诉老街的人们,春天就要来临了。
小镇的春草绿了,银杏树下的黄叶也将随着春风春雨而进入汉江的怀抱,魔芋树隐藏在寒冬里的紫红色叶子,即将随着一场春雨的滋润,快要出土了,走进汉江之春。山间一阵轻微的宛如少女脚步的春风,融进一片片农舍的竹园,竹笋正在地下等待一场春雨的光顾而破土,一场雨,从地下钻出来。
春雨来了,温润的飘洒在小街的灰瓦上,抬起头,细如针尖的春雨扑面而来,春色,远山的白雪,风中的竹林,灰雾,初春的气息,天街小雨润如酥,雨雾夹杂之中,两条河,一条街,秦巴山地的春天,唤醒了人们忙碌的脚步。
一场春雨过后,山绿了,水绿了,春鸟燕子在空中不停的翻飞鸣叫,水蜜桃花谢了,农家小院的玫瑰花洋芋花牡丹花陆续开放,山上洁白如雪的李子花随风而舞蹈,苹果花一束一束的走过了关山栈道明珠王家堎,驿道小站柘梨园,当北面的春风从关中而来的时候,江口两岸的山花已经五颜六色的全面开满了山坡,河流,渠边。
一场风,农家竹园风吹竹叶的丝丝声,新发的竹笋与旧竹相伴携手进入春天,山绿了,水绿了,小河畔的秧苗也该到了投入稻子地的季节了。
总是要等待一场不大不小春雨的光顾,灰红色的桦树皮雨帽,棕色的蓑衣下面,农人将秧苗与自己融进了汉水人家层台稻地里,忙碌的是大人插秧小孩转递秧苗的欢乐,小街南门一条自流小渠慢慢的淹没了水中娇小的秧苗,10天左右的时间里,水漫秧苗的时候,农人开始清洗身上的春泥。
灰蒙蒙的屋檐下面,吃上一锅旱烟,青烟与春日里的烟雨一起飘向了远方,屋檐下的老人,等待下一场春雨的到来,洗去忙碌劳作的汗水。等待春雨洒落在芭蕉树上,望着河岸边放牧水牛的欢乐,等候着白米的收获季节。
当水田里面的秧苗全部活过来的时候,人们又像第二次过年一样聚在一起,小河吊桥上的摩托车拖儿带女加大了油门一闪而过,脸上带着秧苗复活的欢乐,那是要到丈母娘家去庆贺一番,砂石路上的南来北往的游客路人也日渐多了起来,迎接女婿的是一大塑料桶的洋芋酒,腊肉炒蒜苗,野物肉伴豆角,腊肠腊肚一河滩的盛情,把陕南人家的好客与秦人的豪放用一大碗跟头酒全部释放出来了,菜子花儿黄,酒是家乡浓,竹园春风绿,爱过方知春色之美,醉过方知人间白米好吃,鳖活难做。
风吹芭蕉,孟春将逝。一声狂放的酒歌,日妈的,喝【活】,把江口小街的陕南话留在了春风春雨里。春雷过后,大雨也就慢慢的淹没了栈道上的石窝子,河水用与日俱增宣告了太白河之春以去,夏天就要以山雨来到两河交汇之地。
二
小河涨水,红黄色的大水从太白山玉皇山下来了,把娃娃鱼吹到了河边的石缝里,抓来一两条娃娃鱼,放到清水的盆子里面,儿童坐在山楂树下面,成了一道山间儿童游戏的欢乐,等河里面的洪水变清的时候,修路一结束,捞河也就开始了。
用黄浆子伴麦草,发酵一段时间之后,捞河的药饵装进蛇皮袋子里面,男人扛袋子,女人备篮子,儿童大呼小叫前呼后拥一起走向河边,男女老少齐上阵,跟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麦草,在齐腰深的水里面开始捞河,三五里路的河流,哪里有鱼漂在水上面,男女老少联合进行打捞鱼儿,大的见尺,小的如指,等到麦草飘远的时候,捞河的行家也就宣告此次活动结束了,捞来大小颜色不一的各种鱼儿,合在一起,欢声笑语之中有的送人了,贵在参与而已。有的将麻醉的鱼儿带回家去,与家藏的熊肉野羊肉加工成一道道夏日的鱼宴,腊肉鱼肉,好不惬意。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如果你捞河的运气不好空手而归,也不要灰心,第二天江口小街上的鱼娃娃鱼女郎会用一张塑料纸的小摊,花两三块钱,也可以回味一下捞河的鱼米之宴,看着大红色的芭蕉花,如水的洋芋花,喝一碗农家屋檐下的纯天然鱼汤,品尝一下陕南人作的面食,蓝天,白云,山风,清新的空气,一切的生活失意会烟消云散。静静的看着阴阳瓦下面露出如繁星一样的小眼睛,这一道道从天而来的细微光束,河水的流声,红土,棕树,苹果树在夏日的风中狂舞,会驱散哪怕是求之不得,转辗反侧的失恋。
人生如梦,岁月更替,记忆中的牛蚊子【一种中药】,跳蚤,人头蜂,夏日知了不停的鸣叫,吃面没有醋的日子,夏末连阴雨的河边漫游,就是产生人间喜怒哀乐的即将进入炽热的夏日梦幻。
江口之夏来了,灰白色的大桥下面,深绿色的潭水里面,与鱼在一起游动的有男人和儿童,坐在江口大桥下面的石头上,河草陪风,静静的放飞思想在秦巴山地的流水里,天是那么的蓝,水是那么的清,鱼在水里面游动的眼睛都能看见。一阵风来了,好似山里面飘来了一朵野生的向日葵花,阳光下夺目的金黄,在风中,含情脉脉的看着桥下面游水的人一样。
一个花油布伞下面,白色的裙子随风而来,微笑中的含羞,雪肤的风韵,夏日江口的风中,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回眸在七月流火的热晕中。犹如稻花飘过成熟的季节,低头,含羞,风中,流水,风信子,消失在了时光一去不复返的夏日旧梦。低下头,河两岸的稻米已经走向了成熟的季节,大红色的芭蕉花谢了,梦醒了,木耳已经长大了,寂静的夏日里,当突然吹起一阵大声呼山的风起之时,秋风,秋来了,秦岭之秋。
三
秋日的核桃树下面,杂草丛生的玉米地边,绿色的银杏树下面,红色的山楂树下面,秋风吹过山岭,新洋芋该出土了。腊肉煮乌药的秋声里,一片片黄落的叶子,随水灧波而去,叶落而陨随波逐流入汉水,苹果红了,山梨熟了,秦巴山地的辣子红了,山楂红了,山桃甜了,冷风一过油坊庙,山上红叶一如悲秋的杜鹃啼血。
一场秋雨漫山而来,雨淋淋的街道,只有南方裁缝店的门面稀稀拉拉的陪伴秋雨。
随着大木桶与陕南背篓把稻米背回家,疲惫的水牛与江口的秋风告别了河岸边的世界。
四
江口的雪,总要比北方的雪来的晚,在每年的第一场雪从天而降的时候,其实远处的太白山早已经是雪的世界了,然而,北方雪来到陕南关中的分界岭处时,北面是细小颗粒的雪,一步之隔的中间空余地带,既不下雪,也不下雨,而南面则是细如粉尘的秋雨,站在分界岭的中间,伸开双手,北面是雪,而南面是雨,一手在雪的世界里,一手在雨的生命里,天地如此奇幻,可以在一步之隔的雨与雪的世界里,尽情的挥洒奔跑。
雪,秦巴山地的白雪,洒落在灰色的老街,洒落在流水无声花落人去的冬季?;鹋?,吊罐,一家人围坐在木炭旁边,吃一口冬天的烧洋芋,拿出来秋藏的苹果核桃,慢慢的喝一口陕西的清茶,斟满一杯陕南人家的药酒,独钓寒江雪的风中,怀念着夏日江口大桥下面一低头的温柔,浓睡不消残酒的余温漫过冬日的河边,等候下一个春雨的来临。
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往日的旧梦,灰瓦的小街只剩下国营供销社的旧址与风中的电线杆,阴阳瓦下的丝丝缕缕光线,成为了江口老街永远的记忆,灰瓦白墙下面的江南裁缝店,首先淡出了视线,忧郁的卖山葡萄的小女孩,也许已经步入中年了吧,老街上只不过变成了灯火通明的即将设站的宝汉高铁的江口小站了。
春江花月夜,永远告别了五月的春风春雨,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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