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坪的阳谋
林小会
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拘于躯体制约,惮于挥发性情,将自身深深藏匿的人,向来如此,便无更改。在人多的场合里,总是偷偷站在最后,甚至在很多的合影里,总是不将自己的脸充分地面对镜头。头脑中偶尔也有些疯狂的想法,却缺乏转换成行动的模式,这些安装在骨子里的既定程序,从没有想过去更改,且根深蒂固地认为,无需改变。
直到来到海坪。
贵州六盘水市海坪彝族小镇,石板铺就的街道,隔不了几步,就有大水缸,粗陶烧制,有着拙朴的外相,盛满了水,兼具实用与观赏功效;尖顶的茅草屋,木质镂空的门板,还有窗户,一幢与一幢之间,或有竹林掩映,或有草地显露,或三两棵树木将茅草屋遮得影影绰绰,或干脆以一溜石磨盘随意放在地上,更甚者,将大小不一的粗陶酒缸砌在墙上相隔。在这里,隔断仅是一个形式,并无太多实际意义,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如果也这样,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隔空相望的距离,又不生生掐断联系,也会是极好的。
敬酒歌、竹竿舞、太阳历、篝火、火把,是这个热情如火的民族的标配。
一进小镇大门,热辣辣的敬酒歌从彝族小伙姑娘们的歌喉中飞出,甜甜的咂酒引来了一群小蜜蜂,嗡嗡的,似是在伴奏?!鞍⒈砀缋春染?,阿表妹来敬酒,管你喜欢不喜欢,都要喝。你喜欢,喝一碗,不喜欢,喝三碗。管你喜欢不喜欢,也要喝”,如此霸气的敬酒歌,将身体里压抑的小细胞轻轻释放,我不喝酒,但也被咂酒清甜的香味吸引,偷偷将鼻翼翕动,在这样的酒与歌中,我有些许微薰。
十个生肖雕塑,齐齐排在海坪土司庄园门口,而十个柱子组成的太阳历,则在旁边的小山头上矗立,一高一低,相错而望,与对面山上的火把雕塑遥相对望。那火把,如挥舞的红绸,在蓝天下,欢快地跃动着,由不得的,让你有种狂奔而去的冲动。当北斗星的斗柄指往正北方时,在大暑时节,火把节就到来了,在一年中最热的时节。是这个季节不够热烈么?一定要用熊熊的火把才能将这个民族的热情,与热烈的高温相得益彰地表现出来么?是的,我想,肯定是这样的。
欢快的竹竿舞跳了起来。在竹竿撞击的节律声中,彝族姑娘穿着绣花鞋的小脚,在两根竹竿开合的空隙里翻飞,我身体里被酒香浸润的细胞有了跃跃欲试的渴望?;蛐硎鞘芰诉凭葡阄兜难?,或许是被敬酒歌的热情激发,身体里的一切禁锢在与头脑里小怪兽般疯狂想法的争斗中,最终落败。我被竹竿舞单一而明快的节奏诱惑,被彝族姑娘舞动的大裙摆吸引,加入到与竹竿共舞的队伍中来。
身体中不安分的小怪兽,悄悄地探出头来。
夜晚来临,熊熊的篝火点燃。所有人心中藏匿着的小怪兽,呼啦啦地跑了出来,手拉手地围着篝火跳着、笑着,火光映照着汗水岑岑的脸庞,映照着欢快的脚步,驱赶着身外的黑夜,驱赶着心内的阴霾。
去海坪,绝对是一个阳谋。
在海坪,一不小心,便将骨子里不羁的野性暴露出来,在快节奏的竹竿舞中,在热情的敬酒歌中,在跳跃着的篝火光影中。
海坪,将一道程序潜移默化地、光明正大地安装在所有人身体里,一道将潜伏的全部细胞激活的程序。
毫无悬念的,我中计了。
心甘情愿地,我落入海坪的计谋里,落入这甘甜的咂酒里,落入这跃动的篝火中,落入这大暑的火把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