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晋城晋普山煤矿没几天,父亲就带我拜访了他的一位老朋友石大爷。当时石爷爷已经退休没有上班了,基本上整日蜗居在矿山给他提供的小屋内。
石爷爷是我在晋普山煤矿认识最年长的一位老人,听父亲说他已经快七十了。他是上海人,估计是那里已经没有了亲人,所以他就一直留在了矿山。
在我和父亲拜访他没几天,石爷爷就到大杂院看我们全家。我明白,石爷爷是绕了很远的路才走进大杂院的。最主要他房门前的长长的石梯他是断然爬不上去的,因为他的岁数已经很大了,腿脚就不灵便了。就是那常常的石梯,我看了都有些害怕,从顶上到下面,足足二十米的落差,就用一百多道台阶完成,况且旁边还是临空的。其次跨过晋普山河要爬七八米的矿渣堆,这对于我们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对于一位老人就很困难的了。如果要避开这两处难走的路,他就必须沿着矿区内的路下行到俱乐部门前,然后再沿柏油路到菜市场,走过晋普山河桥,到南坪村村口,进入我们的大杂院。这样距离就有三公里多,来回可是七公里的距离,对于一位老人还是相当困难的。他就是这样来看我们的,于是我打心眼里喜欢这位来自上海的石爷爷。
其实,在晋普山煤矿,我一直感到很孤单。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学校,就是这里的空气也是冷冷的,水喝起来也有点硬。一句话,我还没有融入到这里的生活。而且,我们也不该来到这里生活,这里不是我们能呆下去的地方,所以在两年以后我就离开了。我们这些单身煤矿职工的子女,毕竟要受到那些条件优越家庭孩子很不友善的目光。
对于友善的石爷爷,我心中充满了感激。于是我有事没事往他住的地方去,特别是在周末那一天。我感觉到他就像我老家的爷爷一样和蔼可亲。
刚去他住的小屋,里面还有矿山的两个职工,后来他们就搬走了,只剩下石爷爷一个人。我经常在感到孤单的时候,一个人慢悠悠地散歩到石爷爷的房间。石爷爷的房间布置很简单,一张床布置在房子的东边,靠里边是他生活的物件,靠外边也就是门口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案板等做饭的家伙,不过石爷爷也很少用,可能前些年他还经常做饭吧。这里的食堂是北方人的口味,以面食为主,也委屈了这个来自上海的石爷爷。不过,我和石爷爷接触的时候,他已经全在矿山的职工食堂打饭了。而且,我每一次来,石爷爷总打最好的饭菜给我吃。
石爷爷养了两只鸟,我并不知道它们的名字。石爷爷告诉我说两只鸟叫鹦鹉,陪他解解闷。石爷爷一个人生活未免太孤单,虽然经过他门前的人很多,但大家都是匆匆忙忙,很少人进来陪他说上几句话。这就是鹦鹉啊,我虽然从成语“鹦鹉学舌”中知道这种鸟,但在石爷爷这里的确还是第一次见过。第二年,石爷爷把这两只鸟送给我养,一次疏忽大意,给它们喂食加水时忘了关鸟笼的门,它们就飞走了,享受它们自由自在的山野生活去了。这事一直没敢告诉石爷爷,害怕他责怪我不负责任,托付我的事也没有办好。
我知道,石爷爷解闷还有一个宝贝家伙就是“话匣子”?!盎跋蛔印本褪鞘找艋?,只是石爷爷这样说我就顺着称呼“话匣子”,可能是上?;熬褪钦庋档陌?。我经??此氖焙?,在门外就听到里面传出“话匣子”的声音。不过当时“话匣子”也是很少的,父亲第二年才给家里买了一个。电视也才刚刚有,我当时看电视还要到父亲的班组部去看,而且还仅仅是黑白的。不过石爷爷经常听的是上海那边的节目,普通话中还有事夹杂这些我们听不太懂的上?;啊5俏依吹氖焙蛩透曳盼颐呛⒆又涞笔敝醒牍悴ヌ餍械纳俣谀俊缎」悴ァ?,现在想想,当时在晋普山煤矿生活学习获取的一点点快乐,其中很大一部分就从石爷爷处来的。
几次我看到在矿区散歩的石爷爷,手中都拿着他心爱的“话匣子”,一个人孤单单地走着,只有“话匣子”的声音陪伴着他。我多想抽一些时间陪他走一段路,可我还要上学或到山上捡煤以补贴家用。
我来到晋普山煤矿第二年的一个星期六放学回家,父亲说石爷爷想我了,让我去看一下他。我立刻放下书包到了他住的房门前,没有“话匣子”的声音,门闭着。我推门,门从里面拴上了,推不开。在外面喊他敲门,也没人应答。我在外面等了一会继续敲门继续喊,还是没有开门,只有悻悻回家了。我把情况告诉了父亲,父亲没说什么,让我第二天再去。但第二天依旧是这样,去了两次依旧敲不开门。又过了几天,我去看他,门开着,他和蔼可亲地迎了我。他告诉我,前几日他病了,而且很严重,他估计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害怕我看到他死亡的场面,所以就一直没给我开门。
这就是可爱的石爷爷,他为了不让一个喜欢他的小孩看到他的死亡而封闭了一扇大门。他勇敢地面对死亡,而不愿让人帮他承担一点点的伤痛。好在,他又健康了起来。想起来石爷爷把鹦鹉送给我养,也是他感到自己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让自己的一对鸟儿有一个好的归宿,也不愿让鸟儿看到自己的死。
又过了一年的暑假我就离开了晋普山煤矿回到老家孙吉读书。我要继续我的学业,晋普山煤矿子弟学校已经不能满足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当时石爷爷身体还算健康,以后我由于学习紧张就再也没有得到石爷爷的消息了。这在我的心里留下的最大遗憾,没能陪他走完他人生最后的旅程。
石爷爷现在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在这个冬日太阳暖暖地照着,我在成都不经意间想起了拿着“话匣子”的石爷爷,想起那段艰苦年月中他给予我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