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多久沒有洗澡了,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自8月份到單位報道后,稍做休整,就來到了這個貴州與云南交界的高原上。
高原上的山與平地的自然有些不同,平地上的山,山峰峻棱,植被履蓋好,最不濟,也有些灌木稀疏遮羞。高原上的山則平緩,只看得見遠處的山頭一個連著一個,沒有森林,飛機播下的樹種,幾十年了,依然趴在地上,只及人的小腿高,連灌木都鮮見。黃土衣不蔽體地裸露著,海拔低一些的,種些包谷、土豆,鮮見其他植物。平和、緩慢,是高原山地的特點。
已是初冬。打了一盆水,放在煤火上,待盆里有蒸汽冒出,他脫了外衣,把毛衣也脫了下來,放在一旁的板凳上,還有貼身的棉毛衫。有一絲風(fēng)從門縫里吹來,他連忙把棉衣披在背上,只露出胸脯和肚子。用手掌在盆里沾了一下水,他就在肚皮上搓了起來,一條條的垢泥迅速在他手里成型,落到褲腰上。手上的水被干燥的皮膚吸干,他又伸到盆里沾一下水,接著搓起來。一條又一條的垢泥在褲腰上堆積,有一些掉落在了腳邊的地上,象一只只蚯蚓,在暗處蠕動。
胸脯和膝蓋烤得有些發(fā)燙,背上卻老是有風(fēng)灌進來。掀開棉衣,他又伸手到盆里,將沾濕的手從領(lǐng)口費力地往后背上搓去,只夠到了脖子稍微往下的脊椎骨上端,沒搓幾下,手就酸了,他換了個方向,從尾椎處挨著往上搓,力圖與剛才搓的地方重合,太多的垢泥在后腰上堆積,在他扭動身子時,一些被壓成了扁平狀,電石燈在身后明明滅滅地閃爍,他看見自己的頭在墻上投射,大半個身子卻在地下影印。他一時間有些發(fā)呆,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煤火旺旺的,火焰從盆底的空隙處躥出,藍色的火苗沿著盆沿往上舔,象房東家小花伸出的舌頭。此時,小花就在與他一墻之隔的門外,在幾塊木板搭起的小窩里,很應(yīng)景地哼了幾聲,接著又陷入沉沉的睡夢中。
接著再搓,就著這盆水,他恨不得拿來一把刀,把身上的泥垢全部刮盡,最好是刮得象過年殺的年豬一般,白生生的,從此后不用再洗澡。
白天,從機場編錄回來,時間還早,他到寨子里去買了一桶水,那是一個拖拉機運來的,車斗里躺著一個大大的水袋,在顛簸的山路上,裝了水的袋子在車里高低起伏,頗有些波瀾壯闊的意思,其實,這意思也就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他迫切地希望這些水,能多些,再多些。
2
他從小生活的地方,就在云貴高原,自以為也是一個高原人了。大學(xué)時,常在那些生長在平原的同學(xué)面前吹噓高原,平原長大的孩子,見到一個小土丘,都會引來一片的感嘆聲。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嗎?這要在家鄉(xiāng),幾個挖掘機用不了一個月,管叫它匍匐在地。誰知道,來到這里,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高原。
那天,車送他們來,左拐右彎地盤山而上,最后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車子居然已經(jīng)在高原的山頭上奔馳,遠看對面的山巒波濤般起伏,眼界開闊得很,那些山頭,跟大象的脊背一般,平緩、厚實,穩(wěn)成,讓人心里沒來由地感到踏實,踩在這樣的大山上,就如躺在一艘巨輪上,一艘在大洋的波峰上緩慢行駛的巨輪。他心里沒來由地,有種妥貼的感覺,一種想要在這艘巨輪上仰望藍天,頭枕波濤的暢快與舒展。高原的天空,高遠,空曠,你想伸手去夠,心里卻清楚,哪里夠得著,只是想為這高山與天空增加一些微小的仰望罷了。那只渴望的小手,只是從心里伸出的一廂情愿而已,但他享受這樣的單方面的,沒有回應(yīng)的,自得其樂的幸福,一種愿意融化其中的樂意。
他們一行租住在農(nóng)戶家里,說是一行,其實也就他和小曾兩人。他們倆負責(zé)附近三個鉆孔的編錄,雖說只三個鉆孔,因為相互離得遠,隔著個山頭,中間還要蹚過一個小河溝,每天也夠兩人從早跑到晚。鉆探上的人員就近分別租住在離鉆孔近一些的兩個寨子里,他倆租的這戶人家,卻獨零零地在一處平坦些的坡腳,離寨子自是遠了些,但卻在幾個鉆孔的周邊輻射范圍內(nèi),跑哪個鉆孔都相對近一些。就這樣,他們倆就獨立成了一個小組,住在了這里。項目部租住在約10里地外的村子里,大部隊在那里,對于這個勘查項目,在望山跑死馬的高原上,戰(zhàn)線拉得遠了些。
房東家大女兒和大兒子出去打工,只有個小兒子在家,才四歲,每天穿著開襠褲跟著大人到地里,爬得滿臉滿屁股都是泥,隨手撿個土坷垃也能玩半天,有時居然連嘴里都塞得有泥,山里的小孩帶得粗糙,卻也皮實,沒見這小孩有過傷風(fēng)感冒。小花有時在家里守門,有時也樂滋滋地跟在后面,尾巴在屁股后開成一朵狗尾巴花。小花是他給取的名字,那是一只花色毛的小狗,每天都搖著尾巴一顛一顛地跑前跑后,不知道累似的。房東一家早出晚歸,家里的地離得遠,有時干脆帶上幾個土豆在地里烤了來吃,權(quán)作午飯。
一開始,他和小曾兩人一塊編錄,每天上坡下坎,倒還有個人說話。有時晚上回來,房東一家還沒到家,兩人把苞谷飯蒸上,削兩個洋芋煮在酸菜里,燒兩個干辣椒做蘸水,也算做晚飯了,有時也割一小塊臘肉就著辣椒炒。午飯大多是在機場上跟鉆工一塊吃的,機場有人送飯,兩人的中飯算是得到了解決。
前段時間,有個鉆孔終孔了,小曾調(diào)到另一個項目上去了,只剩他一人了,日子一下子空落了許多。好在小花跟他混熟了,經(jīng)常跟著他跑編錄,一路上,也算有個伴。
小花,你看,這小河溝里都干了。這天是越來越?jīng)隽?,你的窩里冷不,我給你墊一塊布吧,那可是我的工作服喲,新的工作服發(fā)下來,我就把舊的那件給你吧。小花,你餓了沒,這個饅頭,給你,在機場吃飯時揣上的。今天打了32米,順利的話,過不了多久,就可以終孔了。鉆孔的水老是跟不上,這個地方,應(yīng)該打幾口水井,不能光打礦呀。
那棵老也長不高的松樹聽見了,地里的蕎麥聽見了,經(jīng)過耳畔的風(fēng)聽見了,連那棵刺篷上僅存的兩個干癟的野果也聽見了,只是,不知道小花聽懂沒。他不管那么多,只顧自說自話。一邊踢著腳邊的土坷垃,一邊撥開身旁擋道的灌木。
房東一家離寨子遠,電線沒架到這里來。沒有電的夜晚,是寂靜的,也是熱鬧的。房東睡得早,天一黑就關(guān)上大門了。他睡不著,抬了根小板凳到院子里,,木門“吱呀”一聲,并沒有吵醒房東,連小花也沒吭聲,這邊遠的高原上,連門都是一種虛設(shè)。板凳矮矮的、窄窄的,屁股坐在上面,有些硌人,坐久了,膝蓋會有些酸??恐梦莸哪景灞?他坐了下去,邊上是小花的狗窩。
雖是冬天,在這離天格外近的高原上,居然有星星在閃爍,還有些不怕冷的蟲子,依然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頑強地唱著歌,只是歌聲有些孤單,小花有時也在夢中哼哧一下。他感覺心里空落落的,一種強大的虛無感緊緊抓住了他的心臟,揪得他一陣陣地喘不過氣來。有時他有一些悲哀,大多數(shù)同學(xué)此刻在城市的燈火輝煌中,最不濟,也是在縣城里,不要小看現(xiàn)在的縣城,娛樂活動一樣不少,他不求什么娛樂,也不奢望燈紅酒綠,他自認為是一個耐得住寂寞的人,否則,也不會樂意來到這個人煙稀少草木稀疏的高原上,當然,退一步來說,工作本身也由不得他樂意不樂意,他也沒有選擇。只是,這樣的孤獨,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這樣的境況,對于一個正值青春激情爆棚的年齡來說,似乎有些殘酷。他有時心慌慌的,慌得找不著北,慌得沒有著落,慌得有些恐懼,他不知道找什么來填進去,用什么來對抗這恐慌,他找不到人說,沒有人來承受他的這種壓力,可是,就是有個人說說話,總是好的吧,自從小曾走后,這已經(jīng)成為奢望了。
他猛然間有些絕望。他懷念起那些紛紛擾擾的俗世來,想當初,大家都想找一個所謂的世外桃源,清靜、自在、無所顧忌,現(xiàn)在想來,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現(xiàn)如今,他真是有些發(fā)愁了,真是有些郁抑了。郁抑癥?他把自己嚇了一跳。小花在夢中突然打了個噴嚏,嚇得他從板凳上跳了起來。寒冷而清洌的空氣,讓他坐不住了,他索性圍著院子轉(zhuǎn)起圈來。
他驚奇自已的視力,在這暗夜里,很多東西比白天更看得清。他看見砌在墻上的石頭閃著清冷的光,看見遠處的山頭水墨般的剪影,看見鋤頭斜靠在墻角,看見墻頭拐彎處有一棵干枯的小草,甚至,看見了房東家遺落的半個包谷。真是神奇,白天怎么會對這些東西視而不見呢?他來了興趣,繼續(xù)找尋著,卻再也沒有新的發(fā)現(xiàn),黑夜以它的強大之手,將很多東西握于漆黑的掌心,萬物臣服于它的強大。
越發(fā)的感覺到了涼意,他心有不甘地回到房間。蜷縮在被子里,他聞到了一股略顯潮濕的汗臭味。此時的耳朵也無比的靈敏,風(fēng)象小偷一般,從門縫里小心翼翼地溜進來,撩撥著墻上貼著的一張紙哧啦哧啦地響,小花的鼻息從隔壁傳來,漏風(fēng)的泥墻畢竟不隔音。墻角那只蟲子還在不知疲倦地呼喚著,它的同伴們早已藏匿起來,或者是走遠了,只有它還滯留在這里,是什么原因讓它落了單?是孤單讓它不停地呼喊嗎?他也耐不住這樣的寂寞嗎?
他一瞬間有些沮喪,他連呼喊的機會也沒有,他連一只蟲子都不如。
3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是善斗的人。
吳老滿的一顆牙被他打掉了。
那天,眼看著快打到礦層了,他在機場上候著,讓換班的吳老滿帶著小花先到寨子里的鉆探組歇著,他待礦層巖芯提出后再來與鉆探班長交流意見。編錄完巖芯,急急地往鉆探組趕去,遠遠地,他聽見了一幫人的笑聲。吳老滿為首的幾個鉆探工人,正圍成一圈指指點點,笑得不可開交。他走到跟前一看,小花被圍在中間,趔趄著想往前走,四條腿卻顫顫巍巍,竭力想支撐起身子,好不容易走一步,卻因為平衡不了身子,倒在地上,掙扎著爬起來,沉重的身體卻歪歪地壓在顫抖不已的腿上,這讓它顯得不勝負重,它喘息著,口角有著一絲嘔吐后殘留的粘液。
吳老滿看見他,笑得更是禁不住,前門兩顆齙牙毫不遮掩地跳了出來?!拔也拍昧藘杀乒嗨?,沒想到這龜兒不經(jīng)事,居然醉成這樣,笑死人了” 吳老滿指著小花,對著他說,一邊咧著嘴止不住地笑。
他全身的血一下子沖到頭頂。他已經(jīng)不記得當時是怎樣沖到吳老滿跟前的,等大家把他倆拉開后,他只感覺到自己的手背有些火辣辣地疼,野外記錄本從地質(zhì)包里撒出來,躺在一角,吳老滿捂著嘴,鮮血從手掌縫里流出來。
那天,小花是他一路抱回去的。
4
這天,一號鉆孔在處理孔內(nèi)事故,他得以到項目組的大本營,一個離此約十多里地的村子里,采買些生活用品。
一想到要見到項目組的同事們,他心里有些激動。花兒好象知道他今天心情好,一直在腳邊打轉(zhuǎn),攆也攆不走。他不得不留心自己的腳,生怕一不小心,會踢著它。把那件稍微干凈點的薄棉衣穿上,背上那個地質(zhì)包,他就出發(fā)了。包已經(jīng)很臟了,任他怎么愛惜,平時買來的水,只能先保障必須的生活用水,舍不得更多地用在漿洗上,他只能將就著。
小花一直粘著他,沒辦法,只好讓它跟著。又一想,帶著它去,路上也是個伴,還可以在項目部好好地吃頓飯,大家也能熱鬧一下。小花平日里也沒有個伴,說不定,在村子里能找到伙伴呢。
就這樣,一個人,一條狗,歡快地跑在了路上。
雖未進入深冬,高原上的植物早早地就蟄伏起來了,想來也是,即使在萬物爭相登場的春季,這高原上,也是看不到太多植被的。一大早,居然有太陽露出臉來,顯得山風(fēng)格外地干燥,視野開闊得很,能望見對面的山坡,同樣是光禿禿的,滿眼的黃土,居然顯得有些廣袤,偶爾也有棵樹孓然站立遠處。他大口地呼吸著,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臟歡快的跳動聲,帶動著他的手臂受到感染,總想高高揚起來揮舞一番,雙腳時不時地踢著地上的土坷垃,小花看著他的樣子,興奮地把尾巴搖成了一朵花。它逗著他,時而奮跑到前面,遠遠地等他氣喘吁吁地趕來,轉(zhuǎn)身又跑向前,讓他遠遠地在后面追趕。一開始,他與它做著這種你追我趕的游戲,也是有趣得很。時間一長,跑得累了,這個單調(diào)的游戲忽然讓他心里陡然煩燥起來,陽光照耀下的黃土干燥得無趣,沒有一絲綠色來調(diào)和,視角與心里異常疲倦。
小花一如既往地在前面撒著歡。他連連喊著“小花小花”,它卻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它正在興頭上,或許它認為這是一種讓他開心的方式?!澳愎啡盏囊惨x我這么遠嗎?”他彎身撿起一塊硬硬的土塊,遠遠地朝小花砸去。土塊落在小花旁邊,地上的浮土被砸起一小片矮矮的土塵,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晶亮。小花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立在原地不動。他頹然地蹲下身來,順勢坐在身下的土坎上?!鞍 ?一聲長嚎從他的胸腔里吐出來,待這口氣吐完,他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他自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這樣淋漓盡致地哭過,心底深處一些莫明的東西,跟著他的哭聲,還有淚水傾泄而出,他不知道為什么哭,他只是覺得,只有一場無所顧忌、毫無遮攔的大哭才能讓心里舒服些,他要將心底角落里的那些憋屈通通倒在這個高原上,讓云將它帶走,讓風(fēng)把它吹干,不留一絲的殘存。
不知過了多久,他哭累了,心里卻感覺輕松了許多。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小花默默地蹲在旁邊,垂著頭,象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他心里不由得一陣內(nèi)疚,一把攬過了小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遷怒小花,這個跟隨著他的小伙伴,聽他說了多少話,給他帶來了多少慰藉呀,他也不知道,這先前一絲跡象都沒有的突然爆發(fā),緣自哪里,且勢如火山溶巖洶涌而來。而此時,他感到全身輕松,象是將身上沉沉的背簍騰空了,又象是把身體里某個地方的贅肉割出了。
一個人,一條狗,又走在這個高原的土路上。
5
前面不遠就是項目部所在的村莊了。他感覺自己就象一個清修的隱者,終于下山了,看見了塵世的煙火。他居然很冷靜,不復(fù)最初的興奮。
正趕上晚飯時間。周圍村寨趕轉(zhuǎn)轉(zhuǎn)場,每天在不同的村子循環(huán),可巧這天正輪上項目部所在的村子。農(nóng)村的集市散得早,下午三四點鐘就散場了,路遠,都忙著往家趕。他到來時,已經(jīng)散場了。項目部的同事見了他,忙著給他拿碗筷?!澳阈∽舆\氣好,今天趕場,買得有蔬菜。這天天吃臘肉雞蛋,雞蛋都吃出雞屎味了”。
他知道,這高原上的莊稼,除了包谷和土豆,就只有少量蕎麥,真是種不出蔬菜。項目上每頓菜翻來覆去都是臘肉、雞蛋、土豆這老三樣。一開始,他還覺得,這伙食開得真是好,沒過多久,胃里就開始提意見了,見到臘肉就起膩,見到雞蛋就聞到雞屎味,只有土豆還算招待見,總算不太嫌棄。蔬菜不耐貯,不能買多,長時間缺乏維生素,很多人的嘴角經(jīng)常裂開,冬天尤甚。
請來煮飯的姑娘,是房東家女兒,就住項目部隔壁,長得白白凈凈,倒不象是生活在高原上的人,據(jù)說是村長的幺姑娘,沒舍得讓她過多下地干活,顯然,村長就是房東。長時間沒吃到可口的飯菜,他自然吃得很香,那姑娘便老是站在他后面給他盛飯,眾人哄笑,“你家小張要生氣了”。姑娘顯然已經(jīng)跟大家混熟了,任由大家打趣,同時看著坐在飯桌另一邊的小張,對著眾人說“我家小張才沒你們那樣小心眼呢”,反倒是小張紅了臉。
這姑娘,天天給項目部煮飯,一來二去,跟小張對上了眼。小張家也是農(nóng)村的,其貌不揚,老實有加,年齡不小了,加上長期在野外,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對象。項目部同事也有意撮合,村長覺得自家姑娘能跳出農(nóng)門,找個讀過書有工作的小伙子,也是不錯的。真是天時地利人和,兩人就這樣處上了。其實,當時的工作環(huán)境也真是不容這些小伙子有更多的選擇。
大家每次打趣小張時,都不稱呼姑娘的名字,趣稱小張的“芳鄰”?!靶?,喊你家‘芳鄰’給你多炒個雞蛋,補補哈”,“小張,讓你家‘芳鄰’少放點鹽,昨天的菜咸死人了”,“小張,今天回來要晚些,給你家‘芳鄰’說晚點做飯”。
打趣完小張,大家伙又來打趣他,“你的房東沒給你準備個‘芳鄰’?”,“你的‘芳鄰’給你做啥好吃的?”
他居然想借著氣氛逗大家一樂,“我的‘芳鄰’白天陪我上機場,晚上陪我說話,我走哪里都跟著我”,大家發(fā)問“那咋不見她跟著你來,是不好意思?怕你是哄人的喲”。待大家哄笑聲小下來,他指著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啃著一塊骨頭的小花,“喏,‘她’不是來了嗎?”
“‘她’就住我隔壁,每天都跟著我,我不要‘她’做飯給我吃,我只要‘她’陪我說話,說話……”。他低下頭,看著腳旁的小花。小花象是聽懂了他的話,放下骨頭在他腳邊蹭來蹭去。
他的嗓子里有些東西堵著了。大家忽然間,都不作聲了。
那天,他死活要回去,大家伙挽留不住,叮囑了一番,只得由了他。
一條狗,一個人,又走在高原的土路上。
月亮的清輝,剪出了一幅畫。
6
多年以后,他仍時不時想起他的“芳鄰”。
他也曾有過“芳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