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雞叫頭遍時,秀花就醒了,她給小毛把裸露在外的胳膊往里掖了掖,就再也沒有睡著。秀花夜里睡覺很輕,自從大毛沒了消息后,公公經(jīng)常不分早晚地到她住的東偏房里來問候一下。剛開始時,秀花還很感動。時間一久,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公公有時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看得秀花在心里就有了些恐慌。一天夜里,熟睡之際的秀花,感覺身子底下有什么東西伸了進來,一聲驚叫過后,公公在黑夜里搭了腔,他是來看看秀花夜里冷不冷,燒的炕熱不熱。從此后,秀花晚上睡覺就格外輕,院子羊欄里小羊“唰唰”地吃草聲有時也會把她驚醒。晚上熄燈前,她先用一根榆木杠子把屋門頂?shù)盟浪赖亍?/p>
一年又過去了,大毛還是沒有消息。過年不要說添置件衣服,就是大年初一吃頓餃子都很困難。她曾經(jīng)想過帶孩子回河南老家,但這里孬好還有兩間土坯房住著,回去后哥嫂能讓進門嗎?那一年,大毛作為魯西北學(xué)生造反派團體里面一個叫“全無敵”戰(zhàn)斗隊的司令串聯(lián)到了她的老家——河南蘭考縣城。從小失去父母、跟著哥嫂過日子的秀花剛讀高一,她被大毛的革命熱情所吸引,對這位號稱手下已有三百多戰(zhàn)斗隊員的“毛司令”崇拜有加。在哥嫂的百般阻攔下,還是追隨大毛跑了出來。在和其它造反團隊的火并中,倆人和隊伍跑散。在那個晚上,在大毛口口聲聲要她獻身革命的軟硬兼施下,秀花把自己的一切給了大毛。再后來,大毛和幾名造反派骨干遭到?;逝傻淖窔?,大毛領(lǐng)著秀花逃回到老家官道張村,隨著形勢發(fā)展,他們就一直呆了下來,過起了莊戶人家的平常生活……
院子里傳來響動,天還黑黑的??人?、吐痰、開門,公公每天早上制造出來的聲音,今天怎么提前了呢?昨天,西鄰的五嫂約她做伴趕年集,她知道自己的家境,去也是陪著五嫂閑逛,但還是想和公公商量一下這個年該咋過。公公坐在那里,只是悶著頭吸煙,一句話也說不出。三年里,秀花感覺公公老得太快,除了那個嗜酒的毛病沒有絲毫改觀外,說話做事都低落了很多,頭發(fā)也白了很多。看到公公滿臉的愁容,秀花的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她不是憐憫公公,而是想到了自己的命運。
天有些放亮,院子里早已沒了響動。秀花起床后,先是把尿盆倒掉,然后從院子里抱了些柴禾,準備做早飯。今天的早飯要吃得早一點,雖然沒有錢置辦年貨,但她還是想陪著五嫂、帶上小毛到城里逛逛,一年到頭不能總是在家憋屈著,更何況二十八年集對莊稼人來說也是一次最繁華、最熱鬧的集會了。
鍋灶在公公住的北屋外間。進門前,秀花先是喊了聲“爹”。這是秀花平時的做法,為的是給公公提個醒。這孤男寡女在一起過日子,好讓對方有個準備。
屋門敞開著,沒人吱聲。秀花點燃了鍋灶下面的柴禾,左手拉動風(fēng)箱。柴禾有些潮濕,不一會兒,煙霧就充滿了整個屋子。
這個時刻,公公回來了。秀花在灶臺前燒著火,屋內(nèi)的煙霧讓她看不清公公手里拎著什么東西,只是覺得公公在穿過外屋時腳步有些匆匆,進到里屋后就再也沒有出來。
秀花把灶臺下的火熄滅后,回到她住的東偏房。把小毛叫醒,服伺他穿衣下炕,然后又把屋內(nèi)收拾了一番,準備吃早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公公走了進來。
“秀花,今天進城買些年貨回來吧。你也添件衣服,給小毛也買點好吃的?!闭f著,把手里攥著的兩張十元票子遞到秀花手里。
秀花愣住了,驚奇地望著公公臉上面帶微笑的表情,“怎么了爹,今早拾著錢了?”
公公笑了笑,沒有接秀花的問話。只是撫摸了一下小毛的頭說:“給我孫子多買些好吃的,以后爺爺有錢嘍!”說完后,公公臉上的表情有一種怪異的輕松。
吃罷早飯,秀花帶小毛去了五嫂家,快進門口時,在街上迎見了大毛的姑姑,看那急火火地樣子,像是有什么事兒。
大毛姑家在官道張西北兩公里的一個村子。自年輕得過一場大病后就稱有大仙附體,整日吃齋念佛、拜仙禱告。從她嘴里說出的話除去鬼神之外沒有其它內(nèi)容,說得人們云山霧罩的。村里人聽她講過故事后,大都不敢走夜路。倔頭張是她的親哥哥,據(jù)說大毛失蹤之前去過姑姑家,在從姑家借走三十元后就沒了消息。這幾年,因為和哥哥提及大毛借錢的事,鬧得兩家好久不上門。不知什么原因,今天突然殺了來。
和大毛姑一起來到眼前的還有佛香和煙熏的混合雜味。
“秀花,大毛回來沒有?”
“大毛?大毛在哪兒??秀花吃驚地反問著。
“吆嗬!鬧鬼了。你爹在家吧,我去問你爹去!”
“在家呢,你去吧?!毙慊ㄍ竺么掖译x去的背影,尋思著馬上過年了,不知這位姑姑又出什么幺蛾子。秀花這樣想著,邁進了五嫂家的大門。
半小時過后,大街上的喊嚷聲,讓秀花從五嫂家又走了出來。和秀花走了個對面的大毛姑并沒有搭理想要上前和她說話的秀花,在“借錢不還、全家人都是騙子”等話語的喊嚷聲中穿過大街離去。
秀花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急忙領(lǐng)著小毛趕回家。進屋后發(fā)現(xiàn)公公呆呆地坐在屋子里的炕上,兩眼發(fā)直,臉上的表情全然不是秀花剛出門前那樣的輕松。炕上多了一只旅行包,拉鏈敞開著,里面塞滿了東西,對面的桌子上放著一盞馬燈。這些東西對于秀花來說是陌生的,他覺得公公向他隱瞞了什么。
“爹,俺姑來過了?她給你說什么了??剛才對我說大毛回來了,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p>
“爹,大毛借她的錢也不知是真是假,整天讓她念叨個沒完沒了,這該死的大毛,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還給家里添這些亂?!?/p>
公公呆在那里像一尊雕塑,只是兩行淚水順著臉頰默默流出,才讓人覺察出其生命體征的存在。秀花認為是大毛姑因為借錢的事惹起了公公的傷心,就不再說什么,帶上小毛走出屋子。出門時,碰上討飯的張啞巴領(lǐng)著兒子,手里拿著竹板欲要進門。張啞巴其實并不啞,過去因串鄉(xiāng)磨剪刀時,由于技術(shù)欠佳,常常把本來還能使用的剪刀給磨啞巴了,名稱也就由此得來。
“你還是去別人家吧,我們家還揭不開鍋呢?!?/p>
秀花這句話過后,張啞巴非但沒有聽,還從秀花和門框之間擠進了院子,站在倔頭張的窗子底下唱上了:
過年好,過年好,
過年大伙哈哈笑。
親朋好友問平安,
出門孝子全來到。
……
張啞巴正唱得起勁時,倔頭張從屋里沖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根搟面杖,眼睛紅紅的。張啞巴一看事兒不妙,領(lǐng)著兒子扭頭便往外跑。一句話不說的倔頭張,一直追到了大門外,才善罷甘休。
“咋了爹?不給就不給吧,對個要飯的哪來這么大火氣啊?!毙慊ǔ泽@地望著返回院子后還怒氣沖沖的公公不解地說。
倔頭張還是一言不發(fā),重新回到了屋里。
上一篇:打開罪惡之門的鑰匙十四
下一篇:麻局長離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