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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初戀

來源:作者:張朝霞時間:2014-07-14熱度:0

今天是奶奶十周年祭日,可下車后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故鄉(xiāng)之河大發(fā)怒潮,把我隔在了河的這邊。
我的家在河的那邊。
鋪天蓋地的雨絲抽打著我瘦弱的身體,衣服早已濕透了,但我沒有找到避雨的去處。驀地在雨霧茫茫中,我看見了一處紅磚白墻的樓房。
楊柳中學,這個和我同名的母校,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來了,還有人認識我嗎?
在一個半開著門的辦公室前,我站了下來,只見門上寫著初一(2)班語文辦公室,我猶豫了片刻,便走進去。
在這個單間辦公室內(nèi),有一椅一桌一床。我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在辦公桌的筆記本上,我看到一個名字——楊松。
難道是他嗎?我翻開筆記本,是的,是他那女孩子般清秀的字體,我是多么的熟悉。
這是一本去省城聽課時作的筆記,我翻閱著,在中間的一頁上,我看到了這樣的畫面:上半頁畫著一棵婀娜多姿的柳樹,下半頁畫著一棵枝茂葉繁的幼松,旁邊寫著“咫尺天涯”。
我明白,這是楊松在聽課的余暇間,突然思念我時而畫的。
啊,松哥哥,你還記著我嗎?
我深情地凝視著畫面上的柳樹與幼松,隨著窗外嘩嘩的雨聲,進入了深沉的回憶之中。
那是十幾年前一個仲夏的午后,我沒有午休,就淌過橫隔在我們村與楊柳中學的河,來到學校。
當時的學校是由古廟改建的,我們初二的教室,就在古廟的西廂房里。
在清涼寂靜的教室里,我悄悄地閱讀著曲波的《林海雪源》。
不知什么時候,我的同座來到了我的身邊。
“柳柳,你讀的是什么書?!钡统恋纳ひ簦悄菢拥挠H切、溫和,但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原來是你?!蔽乙娛菞钏桑惴艑捔诵?,我把《林海雪源》推到他的面前。
“好看嗎?”他坐在我的身邊,突然一股男孩子特有的氣味迎面撲來,我不由得向里挪了挪。
“好看極了,松哥哥,你沒有讀過嗎?”
“沒有?!?br/>“松哥哥,聽說你們家有很多藏書,是嗎?”
只有這樣的時候,我們才互相稱呼兄妹,我們是遠房堂兄妹,楊松的父親在舊部隊干過還教過書,故有藏書。
“原來有,但文化大革命中全燒了,說是‘四舊’,爸爸為此也不知道挨過多少次批斗?”楊松難過地說。
“對不起。”我說。
“沒事的。都過去了。”
楊松是個性格內(nèi)向、相貌平常的男孩子,看上去十分忠厚,但眼神卻特別智慧有神。
由于出身不好,他的性格越加郁郁寡歡,只有和我才這樣推心置腹地交談。
“柳柳?!蔽矣忠淮伪凰麖臅畜@醒。
“松哥哥,你……”我看見楊松仿佛要說什么。
“柳柳,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br/>“不,松哥哥,我十分喜歡你?!蔽矣蒙倥宄旱哪抗饪粗?br/>“真的嗎?”楊松驚喜地說。
“可我們的出身不一樣,只要你不嫌棄,我就滿足了?!睏钏墒指屑さ乜粗?。
“松哥哥,你不要太悲觀了?!蔽抑浪值墓陋殹?br/>“謝謝你,柳柳?!?br/>那天是星期六,到了晚上,我們一起參加村里深翻地。在明亮的月光下,我們學校的同學和生產(chǎn)隊的社員一起愉快地勞動著。
楊松來到我的身邊說:“柳柳,一會回的時候,我們一起走,行嗎?”
“有什么事?”
“反正你等我一會兒?!?br/>勞動結(jié)束了,我有意擦著鐵鍬,留在后面等著楊松,很快,他就到我的身邊。
“柳柳”,她叫著我,聲音中充滿了柔情。我的心里不由得一動,我想起了少劍波與白茹。
“松哥哥,有什么事?”
“柳柳,我送一樣東西。”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一支暖水瓶似的小型鋼筆。
“你哪里來的?”我十分喜愛地問。
“我表姐從新疆回來,送給我的。”楊松有點自豪地說。其實那位表姐,就是他的親姐姐,他是給姨媽過繼的,但他從來都是叫表姐。
“那你為什么不自己用?”我有點不相信他會送給我。
在當時,農(nóng)村還很貧窮,我們使用的都是些破舊的鋼筆,能看到這樣一支樣式別致的新鋼筆,真是件喜事。
“我要把最喜歡的東西,送給我最喜歡的人。柳柳,請收下吧?!睏钏墒俏覀儼嗟膶W習尖子,他的作文寫得很好,所以他說的話也十分有水平。
“謝謝你,松哥哥,我一定好好保存這支鋼筆。”
聽楊松說,我是他最喜歡的人,我感到格外的激動。
盡管當時,我不能明白愛情的真蒂,但小說中簡短的愛情描寫,多少給了我一點啟發(fā)。
價值一元左右的小鋼筆,雖然比不上現(xiàn)代昂貴的禮物,但在當時農(nóng)村少男少女的心中,勝過那金戒指的價值。
重要的不是禮物的輕重,而是你在對方心中的位置。
這天夜里,我回到家中,奶奶已經(jīng)睡了,我卻怎么也不能入睡,我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楊松給我的鋼筆,心中充滿了興奮之感,被人喜歡是一種幸福,特別是一個少女的第一次戀愛,那幸福是用語言不能形容的。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來到學校,可是當我走進教室的時候,楊松早已坐在座位上認真閱讀著??吹轿液笏裁匆矝]有說,只是靜靜的微笑著,表情十分羞澀,如此給他平添了一番動人的神態(tài),我第一次覺得楊松是那樣的英俊。
“柳柳?!彼H切地望著我,目光中出現(xiàn)了期望之神。我懷著激動的心情,把昨夜接受鋼筆后的幸福心情,編成幾句小詩,悄悄地放在他的手中,拿了一本書就跑到教室外晨讀。
從此我們便秘密地進行著書信來往,由即興小詩到抒情長詩,最后變成了火熱的情書。
楊松在他家里找到一本《海涅詩選》,盡管開頭和結(jié)束都被燒掉了,但我們還是視珍寶。我們只要到一起,就我一句他一句地背誦海涅的詩,差不多可以倒背如流了。但我們的關(guān)系,一點也沒有引非議和影響學習。那時的關(guān)系是多么的純潔啊。
我們快樂地渡著人生最美的年華,盡管,當時的社會并不重視文化課的學習,但我們共同的勉勵和刻苦的學習精神,使我們比同輩同學學到的知識要多。
漸漸地,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加,我和楊松的關(guān)系在發(fā)生著變化,我們各自把對方都當作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因素,就像空氣中的氧氣一樣。
記得有一次,楊松去他生母家,由于下雨沒有按時回來,我便感到悵然若失。
我站在雨霧中,久久地望著楊松去的方向,心中默默地呼喚著他,大有他不回來,我就不進家之勢。
終于,我看到了渾身濕透的楊松。
“柳柳?!彼鼻械嘏艿轿业纳磉?。
“松哥哥?!蔽乙布鼻械匕延陚沩斣谒念^上。
“松哥哥,我以為你不回來了?!?br/>“就是下刀子,我也會回來的,我知道柳柳在等著我?!?br/>我們彼此呼喚著對方,我們覺得我們是一個統(tǒng)一體,不能分離的統(tǒng)一體。
不久,我們就初中畢業(yè)了。畢業(yè)前夕,全班同學都去縣城照相。
楊松對我說:“柳柳,我家來了親戚,騎來一輛了自行車,我?guī)闳グ伞!?br/>“真不好意思,那么多同學?!?br/>“不怕的,給老師說一聲,我們先走。”
我心中當然是高興至極。
我第一次坐自行車,有點害怕,楊松說:“柳柳,抓住我的后襟?!蔽冶憔o緊抓著他的后襟,我清楚地記得,楊松當時穿著一件白絲布襯衫,干干凈凈,因為伯父家就他一個孩子,還是要來的,所以他的穿著要比我們整潔的多了。
“柳柳,我們一起照張相吧?!睏钏蛇咈T著車邊說。
“天呢,你真不害羞?!蔽衣犃怂脑?,驚的從自行車上掉了下來。楊松把我扶起,看著擦了一塊皮的右手,他便心疼的放在嘴上吻著,隨后從口袋里拿出一塊潔白的手絹,輕輕地給我抱上。
“柳柳,我們走一會吧?!?br/>“好吧?!?br/>“柳柳,剛才的話,不要見怪。”他指的是照相之事。
我不知說什么好,寫小說的時候,作家把戀人之間的對話寫的很多,據(jù)說是為了表現(xiàn)性格,可盡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其實,真正相愛的人到了一起,并沒有多少話。話多了,反而沖淡了氣氛,沖淡了感情。
“柳柳,你一定給我一張相片,行嗎?”
“我們離得這么近,還需要嗎?”
“一旦看不見你的時候,我就看一看你的相片?!?br/>“那我們就交換一張吧?!?br/>從縣城回來,楊松又送給我一條白色圍巾,這是他假期挖藥材攢下的錢給我賣的,我也請最要好的表姐,給他做了一雙鞋墊,上面繡著我親手寫的“心心相印,手足可親”八個字。
初中畢業(yè)考試后,我們就進入了緊張的復習階段。
在此期間,楊松幾乎每晚都和我一起復習,在奶奶的小屋里,在暗暗的油燈下,我們認真地復習著各門功課,彼此給予的力量,是無法形容的。
我們都希望能上高中。
在參加考試的頭一天晚上,我們村來電了,我們所有同學相約,一夜不睡。
“奶奶,今晚,我不走了,要和柳柳,復習一個通宵?!睏钏捎H切地對奶奶說。
“好。奶奶給你們煮雞蛋吃?!币驗槲覐男「棠涕L大,奶奶對我的親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她老人家,同樣也喜歡這個遠房孫子。
“柳柳,能行嗎?一個通宵?!睏钏赏艺f,細長的眼中充滿了溫柔之情。
“行。”我愉快地說,我覺得生活中有這樣一位大哥哥的關(guān)照,真是十分的幸福。
我們一遍又一遍地背著寫好的范文,當時寫的大都是大批判文章,不是批判《天才第一》,就是《讀書無用論》。我們背的范文,是抄來的十多篇大批判文章。
“柳柳,都背熟了嗎?”到了夜半的時候,楊松問我道。
“早背會了,今晚只是重溫一遍。我們來復習數(shù)學吧?!碑敃r的數(shù)學也只有兩本,所以很省力。
我們迅速地把數(shù)學定義定理默寫出來,又把難度較大的幾何題做出來。
奶奶把四個點上紅顏色的雞蛋放在書桌上,就睡去了,臨睡的時候說:“柳柳,松松,這紅色的雞蛋是祝愿你們雙雙中舉?!?br/>我們看著桌子上的雞蛋相視而笑。
“柳柳,我們不能辜負奶奶的一片心意。”
“那當然。松哥哥,來吃吧?!蔽野岩粋€雞蛋去掉皮后,送到楊松的嘴邊,他張大嘴,大有狼吞之意,可到了嘴的時候,只小小地咬了一口。他從我的手中接過雞蛋,放在我的嘴上,我們就這樣他一口我一口地吃掉了四個雞蛋。
“柳柳,我們背政治題吧?!碑敃r考高中,只有三門課。
“好,上帝賜恩給我們,今晚送來了明亮的電燈。”我望著小書桌上空40瓦的電燈炮,在常年處于暗油燈下的山區(qū)農(nóng)舍,這40瓦的燈炮,用奶奶的話說,是頂?shù)蒙咸鞜糁髁恋摹?br/>“這是個多么難忘的夜晚啊。柳柳,你能永遠記住這一夜嗎?”楊松充滿感情地說。
“那當然,誰能忘記了這樣的夜晚呢?”
“但愿,在高中的教室里,我們?nèi)匀皇峭?。?br/>“但愿,我們永遠是同座?!?br/>我們憧憬著未來。盡管未來對我們來講是那樣的渺茫。
天快亮的時候,我實在也困得不行了。
“松哥哥,你還行嗎?”我看著正在埋頭默記的楊松說。
“行,你困了,就先躺一會?!?br/>“只一小會兒,你就叫醒我。”我就勢靠在被垛上,因為奶奶住的是個小屋,小屋中有條小炕,奶奶睡在炕首,平時我睡的地方,放上了小書桌,現(xiàn)在炕上的情景,真是親密無間了。
我躺在中間,一頭是酣睡的奶奶,一頭是苦讀的松哥哥,腳旁是小書桌。
很快,我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睡夢中,我覺得有手指在輕輕地劃我的前額,我睜開朦朧的睡眼,只見電燈滅掉了,奶奶不知什么時候已起床了,不在屋中,我的頭依在楊松的懷中。
“柳柳,你醒了?!睏钏捎H切地望著我,我的心在怦怦地跳著。
“柳柳,你真像個睡美人?!?br/>“松哥哥,我怎么會躺在這兒呢?”我不知是否睡糊涂了。
“柳柳,我讀書時無意中看到你的樣子,覺得可愛極了,一時沖動就把你的頭放在我的腿上?!睏钏烧f著,臉上洋溢著激動之情。
“松哥哥?!蔽壹拥赜檬直ё∷牟弊?,楊松緊緊地擁抱著我,并長久地吻著我。
我們陶醉在熱戀的幸福之中。
……
“柳柳,柳柳?!庇H切的呼喚,像一股熱流涌向我的全身。
啊,請不要擾亂我的夢,我希望永遠沉浸在初戀的夢境里。
“柳柳,柳柳?!庇腥擞昧u著,我終于清醒了,站在我眼前的是位滿臉胡子的年輕人,中等身材,細長的眼睛,是楊松。
“柳柳,你怎么在這里?”
“回來祭奠奶奶?!辈恢窍肫鹆擞H愛的奶奶,還是看到了楊松,我不由得淚如泉涌。
“柳柳,把我的衣服換上吧,小心感冒?!睏钏烧页鏊囊惶滓路?,放在我的面前說。
“我出去買點吃的,你把衣服換一下。”楊松說著消失在雨霧中。

我沒有去換衣服,沉沉的思緒仍然縈繞在我的腦海。
那年考試回來不久,成績就公布了,楊松在全公社考了第一名,可政審的時候給卡下來了,原因是他父親在舊部隊干過,僅僅這一條,就活生生把我和楊松分開了。
對于處在初戀中的年輕人,分離的痛苦太使人難以忍受了。
我們的生活一下子變得暗淡無光了。楊松因此變得瘦多了,我真是心疼極了,可我有什么辦法?我非常想放棄上學的機會,可楊松不允許。
“柳柳,你不能因為我,而放棄了光明的前途?!?br/>“松哥哥,我不能忍受這分離的痛苦,我不能沒有你。”當時的我正處于最最癡情的年齡,單純的愛使我覺得,我的生活中不能沒有楊松。
“柳柳,忍耐著吧。等你學校畢業(yè)了,我們不再分開?!睏钏墒冀K像大哥哥一樣關(guān)照著我。
開學了,楊松送給我很多他準備用的文具和筆記本,還有一把上海口琴。
在去楊柳中學的路上,楊松挑著我的行李,神色十分痛苦,因為我們?nèi)?0多名學生,除他一人,全上了高中。
“松哥哥,你不要太難過好嗎?”我實在找不出能安慰他的語言。
“柳柳……”楊松欲言又止。
“松哥哥,我會常?;貋淼??!彪m然只隔一條河,但命運的安排,使我們?nèi)绺羟饺f水。
“柳柳,我每星期六都在河的這邊等你?!钡搅撕舆?,楊松停了下來,他不愿去學校,因為這里曾給他留下多少美好的回憶,可如今母校卻拋棄了他,這我能理解,他站在河那邊,久久地望著我,久久的舍不得離去。
“啊,松哥哥。”我流著眼淚又一次返到河邊,隔著河水我大聲地說:“松哥哥,你回去吧。”
“柳柳,不要忘記了我。”楊松也哭著說。
“不會的,松哥哥。等著我,永遠?!?br/>我們隔河呼喊著。
思念伴隨著我們渡過了一個星期。星期六,當我剛過了河,就看見了楊松。一個星期的時間,他變得憔悴多了。
“松哥哥?!蔽覠o限深情地叫到。
“柳柳,學習緊張嗎?”
“學習緊張我不怕,就是想你。松哥哥,你一定不要放棄學習,將來會有機會的。”我把各門工課的學習筆記拿給他說。
“沒指望了,隊里已讓我參加勞動了,但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睏钏蓚卸謭远ǖ卣f。
分離一個星期,我們仿佛有千言萬語,但我們不敢說的太多,因為我要給他講各門工課
就這樣,每個星期,楊松都來接我送我,我都給他講課。后來我的同桌讓我把書拿給楊松,他和我合用他的書。這樣楊松就可以系統(tǒng)的學習了。我高中畢業(yè)了,楊松也自學完了全部高中課。
那時沒有高考,高中畢業(yè)要勞動兩年才有條件保送上大學,但幾率很小。由于有楊松,我?guī)缀鯖]有想要去上大學。所以我們又重逢在了故鄉(xiāng)的田野里。
一年以后,楊松到了找對象的年齡。
一天楊松愁眉苦臉地對我說:“柳柳,家里人要給我找對象了?!?br/>“你同意了嗎?”我十分驚奇地問,這消息太意外了,我從沒有想到,這一生要和楊松分開。
“我寧愿去死?!?br/>“松哥哥,公開我們的關(guān)系吧?!?br/>“不行,大人會打死我們的?!?br/>“我不怕。”
“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是堂兄妹?!?br/>“但是遠房的,何況我們也沒有血緣關(guān)系。”
“那也不行?,F(xiàn)在村里的人,仍然十分封建,他們會認為,我們是傷風敗俗,大逆不道。”
“難道,我們就這樣,眼看著家里人包辦代替?”
“……”楊松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松哥哥,怎么辦?”
“……”楊松仍然沒有說話,我知道他顧慮重重,因為伯父家要來他,是為了續(xù)香火,頂門面,傳宗接代,養(yǎng)老送終。
“松哥哥,我們私奔吧?!?br/>“不行?!?br/>“松哥哥,那我們只好殉情了?!?br/>“不?!彼舐暸叵?,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不免有點委屈,便傷心地痛哭起來。
楊松見我哭了,才覺得他有點言重了,便把我擁在懷中說:“柳柳,是我不好,使你這樣傷心?!?br/>“不,相愛是我們的權(quán)力?!?br/>“但愚昧、世俗,不允許我們有這樣的權(quán)力?!?br/>“那我們怎么辦?”
“……”楊松沒有接話,而是躺在草地上,深深地閉上眼睛。這一夜,我們沒有想出辦法。
第二天,我們向大人公開了我們的關(guān)系。
平時恨透了我的繼母,指示著暴跳如雷的父親,一棒子差點把我處于非命。要不是親愛的奶奶,我早已冤魂赴地府了。
我一下子昏迷了十多天,家里為了保密,秘密地把我送到外縣的姑媽家。
直到楊松結(jié)婚后,才允許我回家,可我再也不想回來了,就連最最親愛的奶奶去逝,我也沒有回來。
我被逼離家后,楊松家也保守了秘密,迅速為楊松找了一個媳婦。
從此,我們便結(jié)束了這場痛苦的初戀。
楊松通過秘密關(guān)系,給我郵去了幾十封信,字字血,句句淚,說不盡的思念之情,特別是結(jié)婚的前夜,他在我們常常相約的地方,整整哭了一夜,就連千里之外的我,也仿佛聽到了他的呼喚聲:“柳柳,柳柳。”
我不愿給楊松增添痛苦,把戶口遷到了姑媽家。后來聽說,楊松當了民辦教師,又聽說楊松有了兒子,我死了心,也放了心,但對初戀的思念之情,總在時時折磨著我。
后來我上了大學,聽說楊松也上了師范,當年我們?nèi)缛舨灰庇诒砻鲬B(tài)度,也許會是另一種命運,可見“也許”總是后來才產(chǎn)生的。
在大學里,我縱然有千言萬語想告訴楊松,但也不能給他寫一封信,因為他已是丈夫和父親了。
世事滄桑,光陰如箭,十多年的時間如流水一般永不復返了。楊松也許生活的很幸福了,我才決定回老家一趟。
沒有想到,老天長眼,降雨留我,使我們再次重逢。
當年的松哥哥,已變成了一個滿臉胡子的男子漢,而我仍然是一個孤獨的人。
“柳柳,你怎么還沒有換衣服?!辈恢裁磿r候,楊松拿了很多吃的東西回來了。
“松哥哥?!蔽覠o限感情地叫到。
“柳柳,一別十年,沒有想到那年一別,竟成了永別?!?br/>“是啊,今日歸來,我倒成了天涯斷腸人,在可親可愛的故鄉(xiāng),竟然找不到避雨的地方。雨霧中看到母校,沒有想到遇上了你?!?br/>“這是天賜良機。柳柳,你生活的好嗎?”
“松哥哥,你呢?”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究竟我生活的怎么樣,只有上帝知道。
“馬馬虎虎。”他的話,充滿了對生活的無奈。
“嫂子,她怎么樣?”
“不。我只知道她是個女人,這就夠了。我這一生,已沒有了別的奢望。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可悲可嘆,終于完成了這個任務?!?br/>“松哥哥,你變多了。”我覺得楊松的性格變多了。這其中的原因,也許他是生活的艱難。也許是十年前伯父他們對他的傷害太大了。
“柳柳,你不是也變多了嗎?”
是啊。
“柳柳,為了我,你留下了這恥辱的傷疤?!睏钏赏翌~頭上那條細長的傷疤說。
“也算是一種永恒的紀念吧。”
“柳柳,當我聽說你被叔父打傷時,我真的發(fā)瘋了,要不是媽媽的阻擋,我也許會拼了命的。”又是也許,也許只能是估計和推測,而不是行動和結(jié)果。
不堪回首的往事,現(xiàn)在想起來,還讓人不寒而栗。我不知道,楊松是怎樣渡過那段最初的日子,刻骨銘心的思念之情,幾乎把我處于非命。
啊,痛定思痛,我不免有點暗自慶幸,我們總算活過來了。
“柳柳,我們不要再在痛苦中徘徊了,來,吃點東西,休息一會。我看你面色蒼白,是不是病了。”楊松說著,把他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
外面的雨還在不停的下著,我沒有一點胃口。
我的頭痛欲裂,便躺在楊松的床上,十多年了,我又一次聞到楊松的氣味,這男子漢的氣味,當年曾多少次激動過我的心,可現(xiàn)在已屬于另一個女人了。
楊松坐在床前,用手輕輕地摸了一下我的額頭說:“柳柳,你在發(fā)燒。”
“不要緊的?!蔽矣袣鉄o力地說。
“我去給你弄點藥吧?!睏钏烧f著站了起來。
“不,松哥哥,我求求你,坐在我的身邊,我們好好待一會?!笔前。叶嗝聪胫販貎簳r的溫情,多么想把病弱的身體依在他的懷中,像當年那個幸福的黎明一樣,接受他的愛撫。
楊松沒有走,可他只是用手輕摸著我的手,并沒有親昵之意。
啊,十年了,有多少個難眠的寂寞之夜,我思念他的時候,總是幻想他的擁抱和親吻,可今天真正相見,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我思忖著,我明白了,我們之間橫亙著一條鴻溝。世俗、責任、道德,使我們只能這樣,像久別重逢的堂兄妹一樣。
我猛覺得心中一陣絞痛,淚水奪眶而出,啊,我十年來無時不在思念的楊松,已經(jīng)不是我當年的松哥哥了。
我昏昏沉沉的睡到下午,當我醒來的時候,楊松早已不在床邊。我硬撐著坐起來,在辦公桌上看到了楊松的留言:柳柳,我去上課,下課回來再談。楊松。
看著楊松的留言,我心中又一陣酸楚。為了初戀,我荒渡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時光;為了初戀,我犧牲了一生中最熱烈的純貞愛情。
現(xiàn)在,我得到的是什么?
我從背包中拿出小型鋼筆、白色圍巾和上海牌口琴,這些曾伴隨我十多年的初戀信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它們曾給我?guī)砹硕嗌俚陌参?,而今天,我撫摸著,心中充滿了凄苦。
邁著沉重的腳步,我來到了公路旁,但見河床里咆哮著洪水,我無法淌過去。隔河相望,只有幾戶人家的故鄉(xiāng)掩在綠樹叢林中。在叢林中,隱約能看見我家的祖墳,“啊,親愛的奶奶,我只能這樣隔河向您寄于無限的思念之情。”
就在我默默祭奠奶奶的時候,從公路的遠方駛來了一輛小車,濺著泥水停在了我的身邊,從車里探出一張英俊面孔,親切地望著我。
“楊柳,你怎么在這里?”
“啊,賈倫,怎么是你?”我不由得一陣歡喜,初戀帶給我的綿綿情意和對奶奶的思念之情,一下子被一種新的激越的感情所代替。
“回學校嗎?”賈倫瀟灑地打開車門,走下車來對我說。
“我……”我猶豫不定,難道就這樣不告而辭嗎?我還沒有給奶奶掃墓,我不由得望了望河中咆哮的洪水,看樣子今天不會落潮了。
“賈倫,你這么快就回來了?”賈倫是我大學的同學,又一起分到姑媽那個縣的師范任教,最近,升為學校的教導主任,前天他去地區(qū)開會。
“會議只開了一天。楊柳,你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面對叢林、洪水發(fā)呆呢?”
我沒有回答賈倫的問話,不由的又把目光投向河對面的叢林。
“哎,楊柳,剛才我還以為是黛玉葬花,要不就是英臺祭靈呢?”司機小李也幽默地開著玩笑。
“楊柳,看天又陰了,說不定是連陰,上車吧?!痹谫Z倫大手的扶持下,我進了溫暖的車。
楊柳中學一閃而過,楊松還在上課,他回來后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走了,會難過嗎?
別了,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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