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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

來源:作者:歐陽杏蓬時間:2012-11-14熱度:0

預謀了六年,今天終于得以成行。2012年,中秋之前,我、房二帶著東初去山東。六年的時間,我?guī)缀鯖]有變化,有人說我老了,有人說沒發(fā)現(xiàn)老。我一直在廣州,在單位和家這兩點上奔跑,抓得很牢,乃至六年沒離開。不是沒想過,想過很多次,回湖南種地,到沂源開個小餐館,甚至還嘗試到南寧去工作。謀了六年,也換了工作,最后——現(xiàn)在還是在廣州。廣州不是迷宮,不是磁鐵,不是陷阱,不是漩渦,正是廣州什么都不是,我就因此呆了六年,寸步不離。見了朋友酒友,都要說,哎,為什么不離開廣州呢?哪怕只離開一陣子。沒有人反對,沒有人沉默,都說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說這話的人,不是有了房子,有了車子,有了企業(yè),就是有條件十分優(yōu)越的就業(yè)單位。我有什么?他們有的,我都有。我沒有的,是決心,或者心情。我一直暗暗使勁,這一天,終于把自己推上了火車,看到走廊里找座位的旅人,我想,這一次是真的離開,卻如同夢境。
  3點的秋天的廣州,從火車窗看出去,有些陰沉。我知道,那不是玻璃的原因,玻璃確實很臟,夜露在上面畫出的痕跡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但是,廣州的灰霾也很嚴重。3點,望出去,中信大廈的上半段都沒在了灰霾中。鐵路邊是紅磚砌的墻,縫隙里覆著白灰。墻下是一些植物,木棉,月桂,荊棘,都蓬頭垢面,猶如跪在大街上迎來送往的乞丐的褲子。廣州有天河北、珠江新城連成片的高樓,不經(jīng)意的時候,也會在惠福路、大基頭發(fā)現(xiàn)過往曾經(jīng)的破敗與滄桑。火車一啟動,思維斷了,火車滑出廣州,思維又接上了,惠州,或者其它地方,看到的,都不新鮮,房子,高樓大廈,空洞的村莊,空曠的荒草地,寂寞的灰色天空,灰塵霸占的路邊,只有云狀物,那是云嗎?或者是車窗的玻璃太臟了,看到的一切都不真實。我伸出食指勾起來敲了敲玻璃,很結(jié)實的玻璃,很安全的玻璃,坐在火車里,一切尋短見的想法都會徒勞無功。車從建筑群里晃蕩出來,我看到了落日,碩大光滑圓滿的落日,像一個人工雕琢的徽章,卻一點也不美的別在灰云塊上,因為這樣,看起來十分震撼。
  晚餐送了過來,我要了一瓶啤酒。我需要喝一杯酒,不是白酒,那味道太刺激人,而啤酒對其他人沒什么影響。我要了一支,房二給我加了一支。在廣州住了這幾年,身體什么都在變大,肚子、脾氣、皺紋,還包括酒量。在茶幾上磕開蓋子,對面的見我笨,告訴我板子下面就有一個開啤酒瓶的凹口。我不信,低頭找,果然有。我笑了笑,喝酒。東初也要喝,搶過酒瓶,喝了一小口,伸頭過來張嘴對準我的臉噴了一口,就問:臭不臭?我說臭。他又扭頭噴他媽媽,然后問:臭不臭?他媽媽揮揮手裝作掃去面前的臭氣,他就撲進媽媽的懷里,嬉鬧起來,上下臥鋪里的乘客都伸頭看他倆一眼。旅途,太寂寞了,所以,也容不下喧鬧。他媽媽注意到了,連忙示意加威脅,才讓東初安心地趴在小桌子上吃泡面。
  喝了酒,我仍然看外面,除了偶爾看見燈火,其他的都十分模糊。摸了摸窗玻璃,十分清涼,秋天的湖南,此刻,窩在家的人,雖不至于烤火,但是要穿長衣長褲了。而車廂里的人,老的小的,都穿著短袖,一副表情索然無味的樣子。我覺得疲倦起來,一身的肌肉在一點一點散開離去,包括的眼皮。我要睡覺。東初過來要跟我睡一鋪,房二也在對面鋪睡了下去。我抱著東初,第一次嘗到了遠離廣州的滋味,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在車上惟一的任務就是吃好喝好睡好,像是半天中一只隨風飄遠的風箏。我一路追名逐利,不知疲倦,現(xiàn)在在路上,愜意一消失,便疲倦的一塌糊涂。車廂里關(guān)了燈,等我醒過來,車已經(jīng)過了湖北。湖北的地形、風俗跟湖南近似,而且湖北人的腦袋太多,讓其他人都吃不準,因此,只要一開口說是湖北人,旁邊的人都刮目相看,卻又敬而遠之。錯過了湖北,我也不意外,在睡夢里比故意繞過去舒服多了。
  上次路過安徽的時候,我只覺得落后,路邊只有高粱蓋的房子。這里落后的主要原因,不是人的因素,而是自然環(huán)境惡劣。車在阜陽走了半天,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一條河流,這相對珠三角,簡直不敢想象。珠三角的水資源豐富,但黑了,也讓人不敢想像。我們的生活如此富裕,而我們現(xiàn)在的欲望仍然十分強烈,一樣超出了想象。列車奔馳,路是大地的傷口,把平靜的世界撕裂開來。而大片大片的高粱、大豆、玉米、白楊樹又把撕裂的大地縫合起來。我有些驚訝,仿佛有一雙巨掌,把車窗兩邊的大地都撫平了。因為動作太細致,乃至沒有留下河道溝渠。我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因為,南方人就是這樣,見到這些都會大驚小怪,我要把驚奇帶給他們。
  八月的路邊,沒有人影,偶爾可以看得到籬笆,甚至一點點稻田,但是連綿著的,是一望無際的大豆。陽光溫暖閃亮,發(fā)黃的大豆葉在陽光照耀下,像瘋狂的野菊花,把大地蹂躪得令人尖叫??墒?,我這么想著,我身邊的人卻無動于衷。這是他們最為熟悉的風景,也是最折騰他們的風景。他們從廣州回來,就是為趕這一場收獲。沒有人在意我,我繼續(xù)看窗外面的輝煌大地。從安徽看到江蘇,我才感到累了。不論怎么樣,我都內(nèi)心歡喜,廣東的城市,兩湖的山地,蘇皖的平原,都是我們的,而屬于我們的,還不僅僅是這些。寶島臺灣,釣魚島,黃羊島,到新疆以西,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大海,我們的靈魂可以安放得下么?我去看那大豆。我垂下頭來,我發(fā)現(xiàn)了,我們不過是這大地的一塊泥巴,孕育著私心、利益、功名、正義、幸福。我們所需要的,摻雜在一起,我們沒有時間分辨,火車在飛馳。
  進入山東,我心慌了。我到了目的地,目的一旦達到,人的精神狀況就變了,亢奮、手腳無措、語無倫次、驚訝,接著流露出自豪的神情。然而,心情變了之后,人情多了起來,冷暖寒涼又要去區(qū)分,令人感到無聊,在生活中又必不可少。我不安,卻忘了要憤怒,好像生活就該是這樣,不能隨著性子,要講規(guī)矩。規(guī)矩,讓我們面對現(xiàn)實,記起所有的苦樂哀傷。好無聊,可這是真實的生活。哎,山東的八月,楊樹嘩啦啦,像無數(shù)吟唱,而靜立的樹干,看不透的林子,讓人望而卻步。就在這里停下來吧,樹枝上跳躍的布谷鳥停了下來,看著我,在琢磨,在思想。我們彼此對視,什么也沒做,然后各自離開。這一切,跟這個秋天密切相關(guān),因為太密切,所以怎么看起來我們都不像是路人。
  2012年10月25日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