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 巴
张建树
不知为什么,我从小最怕哑巴。
小时候,我喜欢跟着父亲,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在哪里,他在地里干农活,我就坐在地头上的树底下玩泥蛋子,他到大队部去开群众大会,我就往他前面跑,生怕落下我似的,会场里有很多很多人,父亲怕我“捣蛋”,总是紧紧把我搂在怀里,神情还极其严肃的轻声对我说:可别说话,人家听见了,要拉到上边挨斗哩!我一听要挨斗,就乖乖趴到父亲怀里老实了,连个屁也不敢放。旁院的邻居都说我是父亲的“尾巴”,娘则笑着说,我是爹的“好跟班”。
记得有一次,大队民兵营组织民兵进行打靶训练,我缠着父亲非要跟着去看看热闹。父亲说危险,不让我跟,我睡在地上打滚就是不起来,哭的像个小泪人。正巧,临庄一个叫面瓮的年轻人,此人喜欢跟人逗着玩,有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长着一个难看的蛤蟆嘴,说起话来尖声怪气,还有一副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让人很神乎。他走到我跟前,不露声色,学起哑巴,一脸威严的用手指着我,仿佛责备我似的,给人一种不听话就要拉出去“动武”的意思,我哭的更伤心,一骨碌在地上爬起来,直朝父亲怀里钻,那家伙学哑巴真够专业,形象兼备,嘴里“啊啊”叫着,还用手上下比划着,鬼知道他说的啥意思,就知道这家伙不正常,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人,非常害怕,我越是怕,他越是装哑巴吓唬我,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他是给我闹着玩。为了挣脱他,我在他再次向我靠近时,忙用右手朝他的脸上狠狠抓去,那家伙机灵的很,顿时也不哑巴了,气急败坏的把我大骂一通,我心里犯疑,这家伙明明不是哑巴吗,怎么抓一下脸就会说话了呢?出于好奇,我也不哭了,弄得一圈子人大笑起来。
俗话说,怕啥有啥。在那时候,我们家穷,每到星期日,我都要跑到十里外的姥姥家小住半天,在那里能吃上姥姥亲手做的花乎卷子,这种花卷子是用发面做成的,里边是金黄色的玉米面,外边裹一层薄薄的白面皮,配上嫩南瓜炒扁粉条,再遂手放几个蒜瓣撒几个花椒,好吃的很。到姥姥家要经过一个小村庄,这里是必经之道,这个村庄的最东头,住着一户人家,通向姥姥家的路,正巧要从这里过,这户人家偏偏有一个女哑巴,比我年龄要大上十来多岁,每每路过这里,我都心惊肉跳提心吊胆,唯恐碰到哑巴。
一次,我和母亲到姥姥家,在她家门前,正巧碰到哑巴,可能是她和母亲十分熟悉的缘故,也可能出于对我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孩子们的偏爱使然,女哑巴“啊啊”的伸手要摸我的脸蛋,声音尖利刺耳,憨厚朴实一个劲的笑,嘴里想试图说些能让我们能听懂的话,又是比划又是叫,结果谁也听不懂她说的啥。但是从那真诚的眼神里看得出,她决没有一丝恶意,这让人多少有点感动,甚至后来对哑巴生发几多同情。哑巴的声音发出来非常恐惧,特别是哑巴的心情最高兴的时候,那手舞足蹈叽哩哇啦的表情,闭上眼睛,就像身临异国他乡被重重“外语”包围着一样,即新鲜又恐惧。我被吓得像丢了魂似的,慌忙拉着母亲的手赶快离开。母亲只是开心“咯咯咯”的笑,这时哑巴的母亲从家里走了出来,跟我母亲亲切的打招呼,当得知我哭闹的原因时,便匆匆拉起哑巴往家推,还不住的用手拍打着她,嘴里还不停的说:死妮子,还不快回家,吓住孩子咋办?哑巴听不见这些,但是她能准确的读懂母亲的表情,很不情愿的往回走,似乎觉得很冤枉,不停的用哑语痛苦的表白。我知道女哑巴的表白,一切都是徒劳的,在那种场合下,那些表白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她也许正为许多人未能理解他的内心世界而痛苦或一筹莫展。
后来,路过女哑巴的家门口时,我都小心翼翼,唯恐再和她不期而遇,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哑巴已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她变得愈加稳重起来,昔日的泼辣劲早已荡然无存,与现在判若两人。人就是这个样子,心情也是那样变化莫测,我竟对女哑巴有一种扑朔迷离的情感,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但女哑巴却对我形同路人,这时我才终于明白,我们不再是小孩子,我们都长大了。
生活就是那么的美妙。后来,女哑巴结了婚,我们竟成了一路之隔的邻居。在交往中,我和哑巴逐渐熟悉,我不仅能轻松自如用哑语跟他们交流,而且还能读懂无声世界的精彩,我终于悟到一个真理:哑巴也和我们正常人一样,只不过表达方式不同罢了,他们需要理解,需要关爱,更需要社会的尊重!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