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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座山

来源:作者:剑熔时间:2015-06-28热度:0

父亲是座山

◎剑熔

   其实,关于三十年代的那些事情,或者说是历史,我都是从书上、影视上,以及和老一辈人的叙述中得知的。因为,那时候还没有我呢。

   在那个“有力出力,有钱出钱”的全民抗击日寇的年代,位于黄土高原与秦巴山区间的陕西,这里的许多民众为了生计艰辛奔波、为衣食之需而劳作不止。在八年抗战时期,我所在的陕西,民众们苦着、累着,但比起敌占区,也就是抗战一线枪对枪,炮对炮的同胞们来说,少了一些遭受日本鬼子的蹂躏。当年,日军未能攻入潼关,原因是陕西军民固守了黄河天堑,不失秦地一寸土地所致。虽然,日本的陆军铁骑未能攻入潼关占据西安城,可其设在陕西以东的山西省运城、临汾的机场,飞机一旦起飞不足半小时就飞抵西安城乡上空,投弹轰炸西安、渭南、宝鸡及关中诸县与肤施(延安)、汉中、安康、商洛各地,多达500余架次。

   据记载:日军狂轰滥炸,炸死炸伤了西安城乡的平民百姓许许多多,欠下了一笔又一笔血债。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初七(1937年9月11日)日军派出首批侦察机侵入关中上空,进行侦察活动。当日机在西安上空盘旋时,并未引起百姓的关注,起初还以为是国军的空军在进行演习。事后,方知日机在打探消息,人们才有些紧张了。四天后,又有21架日机非淋古城,人们在瞬间慌乱了。但见日机没有“下蛋”,随之人们又有些大意了。

   ——民国二十六年十月十一日(1937年11月13日)对西安市民来说是个黑色的星期天。日机首次轰炸古城西安,顷刻间商铺民宅化为火海,无辜民众惨死于非命!

   ——民国二十七年十月初二(1938年11月23日)日机20架次轰炸了西安城关。炸弹遍地开花,落在了西城回民坊住户区和清真大寺的附近,随着炸弹声和燃起的火光房倒人亡。西城墙下的香米园有一处防空洞被炸塌,市民不顾敌机仍在投弹,用双手冒死扒土入洞抢救伤亡者。在这次轰炸中,死伤回民120余人。其中,弹片还把一个种菜的老汉腿给炸飞,断腿血淋淋的被炸飞在一旁滴血。目击者说,把失腿的老汉疼扎了,呼天喊地唤爹叫娘!

   ——民国二十八年正月十七(1939年3月7日)下午四时许,日机14架次偷袭西安。炸弹投在东木头市、菊花园、炭市街与桥梓口、大麦市街、土地庙什字,还有莲湖公园、糖坊街一带。刹那间,西安城闹市区从大差市街至骡马市街一公里多的路程内,各个商店着火,顷刻生意门面化为灰烬。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烈焰吞噬了整个一条街!来不及逃生的市民和行人负了伤、丧了命。日机轰炸过后,硝烟弥漫,处处是房倒墙塌,一片瓦砾。街路上倒伏的亡者裸露出的尽是残缺不全的躯肢和血肉模糊的尸体,挂落在门墙上、树梢上、电杆电线上的肉团与内脏到处都是,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民国二十九年十月初二(1940年11月10日)国民党重庆政府国防部长白崇禧(回族)到西安巡视后,次日去清真大寺做礼拜的消息被汉奸侦知,立即电告山西日军首脑机关。日军闻讯,当即出动轰炸机空袭西安城鼓楼之西北的回民坊,回汉民众伤亡不少。

   ——一天,正逢易俗社在武庙街(今西一路)剧社演出《三打祝家庄》,戏刚演到石秀、杨雄双探庄,石秀逃脱和杨雄被抓时,防空警报响起!一时间观众争相离场逃命。戏台上的鼓乐响器戛然而止,演员们也来不及卸妆跳下台来与观众一起往外跑,直奔防空洞。当晚,也有记者在看戏。当然还是记者笔下来得快,第二天,西安城的报纸上立马便刊出一则快讯《宋朝人在民国跑警报》。报童沿街叫卖:快看,快看,宋江带着一百单八将,昨夜在西京城武庙街上碰到日本飞机“把黑蛋……”!快买、快盯……

   ——抗战八年,日军轰炸老西安。有学者陕西社科院郭润宇研究员报告:8年来,日机狂轰滥炸西安城,市民死亡人数推算当在数万人。日本轰炸伊始,仅就陕西省防空司令部掩埋队抬埋的无主尸体就有164具。而有主家的尸体便自行掩埋了,不计其数。

   陕西的父老乡亲恨透日本鬼子了。一些爱国青年参军参战,一些人随38军军长赵寿山赴华北战场杀敌建功;一些人进入陕甘宁边区,同样听从八路军总司令员朱德和副总司令员彭德怀指挥,随同115、119、120师赴华北敌后开辟新战场、转战冀鲁豫,艰苦抗战夺胜利。

   就在全民抗战的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九日,我的父亲出生在三秦大地三原县一个普通的村庄,随后起了大名明正,小名安娃。解放那年随我的祖母迁至陕西富平老城下的一个村庄。

   记得我的祖母在世的时候讲:儿时我的父亲经常受到歧视,经历了许多苦难。

   家人吃饭的时候,祖母将丰盛的饭菜端上桌,父亲只能是单薄的身体靠在门边上眼巴巴远远的望着,有时不小心还会招来一顿毒打。

   好在祖母从小练就了一手做饭、绣花的手艺,在当地人人称赞。祖母不但为人好,还经常点灯熬夜帮人做一些针线活,时间一长,邻里乡亲过意不去了,时不时给一点食品接济,这样,我的父亲艰难的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又一天的苦日子。

   父亲随我的祖母到了富平,便开始了对富平历史的了解。

   富平,秦置。治今宁夏吴忠市西南。属北地郡。东汉为北地郡治。

   西汉高帝时(前206—前195),以频阳县属河上郡。另于县境南部设置怀德县(故址在今华朱乡怀阳城附近),两县均属内史。

   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八年(447),撤土门护军,将其辖地并入同官县(今铜川市),迁北地郡至泥阳县所属通川(今流典镇);又并泥阳县于富平县。

   西魏文帝大统五年(539),富平县治由怀德故址迁至石川河北岸(今城关乡古城村一带)。

隋文帝开皇三年(583),富平县改属京兆郡。炀帝大业二年(606),将土门县并入华原县(今耀州),属京兆郡。五代时,后梁恢复美原县,仍属耀州。

   北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富平、美原二县同属永兴路京兆府耀州。

   元元年(1264),将美原县并入富平县。至此,富平县境内再无两县并存的情况。

   元末明初(1368—1370),富平县治由义亭城迁至窑桥寨(今老县城),属西安府。

   民国初,尽废府州厅制,富平属陕西省关中道。

   1949年5月4日富平解放。

   富平县城就坐落在斩城(老县城)之上,据说这是全国唯一一痤保存完好的老城。在我小的时候父亲对我讲:他随我的祖母刚来时,县城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每个城门都是非常漂亮的,有着“东门外杜村堡千家万户,南门外稻子荷花满塘,西门外高耸宝塔一座,北门外水流桥上桥下”之说。另有“八景”,也就是县城的写照。这八景为:锦屏列翠,玉带环流,杏林晴眺,灵湫夜月,南湖烟雨,五陵秋色,美原仙迹,石洞书声。

   父亲成人后,与队上父亲的那一代人曾经上北塬种麦收麦,到南滩深挖莲藕,到火车站捡拾兰炭……。想一想,在那个年代,农村是吃不饱的,更别说能吃好了。与我家约百十米的地方有一条河,叫温泉河。那时候的河水很清,一眼就能望到河里游动的鱼。温泉河两岸也有荷塘、芦苇荡,风光极其的优美。如今,温泉河已经成为湿地公园。父亲小学一毕业,就充当了劳动力,虽然年龄小,但个头、身体却像一个成年的男人。无论父亲干什么活都舍得出力。有一次队里安排打土坯,那是一个卖力气的活。一组两个人,用的是土坯木架子,一个人专门使用木架子,木架子是活动的,放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石头一边用三块砖做底座,上边放一石锤子,带有手提的装置,旁边顺手的地方放一灰笼。一人专供上土。具体的方法是:使用木架的人员在土盛好后,要跳上去先用脚踩,踩的同时顺便去除多余的土,然后伸手提过石锤子,熟炼地从四角锤下去,再是两边两锤,最后是中间接链压茬处两锤,再将石锤子放回原处,下地时用脚跟踢开架子,人落地后弯腰将架子打开恢复后靠在石锤子上,用双手稳稳地扶起土坯,用力端走。这期间,另一人要用括土板迅速除去石头上的余土,放好木架子,从灰笼抓起一把灰撒在架子内的长方框内,不敢停下来,抓起铁铣向木架內供土,待土供好,另一人也回到位置。那一次,人员自行组合完毕,就剩我的父亲和一个叫满的人了,他俩组合结果出人意料,以打土坯最多而嬴得喝彩。从那以后,和父亲愿意在一起干的人多了,父亲从此也拿上了成年人的工分。

   在农村不久,也就是一九五八年,父亲招工来到了铜川矿务局,被分配到焦坪煤矿露天采剥队。在当时的陕西,焦坪煤矿是铜川矿务局和省内最大的矿井,分平峒、永红井口和露天采剥队,实行三级管理单位。父亲到矿就分到了露天采剥队。不久,矿上组织人员去东北学习培训,父亲也去了。那次培训用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东北学艺。东北学艺,名字好听,这好听的名字背后包含了多少艰苦和心血。我写过一篇散文《父亲出行》,在这篇散文里我写到:

   听父亲说:那时的东北,非常的荒凉,风也特别的大,困难也特别的多,往往是饿着肚子在干活。他们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到了东北的一个大露天矿,就被安排在一排简易的房子里,第二天便跟着师傅上了电铲。

   一天晚上,我的父亲感冒发烧,躺在床上浑身无力,一晚上迷迷糊糊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父亲又硬是支撑着起了床。

   同行的工友一见他那个样子,都劝他休息一天。

   父亲却强打着个精神说:“咱们从铜川来,不能在这里丢了西北人的脸!咱是来干啥的,是学习的!这个机会难的??!”

   父亲起来,只是到隔壁的卫生点拿了点感冒退烧的药,端起头天晚上没有喝完的凉水,把药喝了下去,追着工友的影子到工地去了。

一天,天下着大雨,他们和师傅从料库领了配件,走到半路上,车子实在是动不了了。配件回不去,工地上的电铲工作不了,如果长时间耽误下去,会拉下任务和进度的。几个人在雨中的那个急啊没法说。忽然,只听师傅喊了句:“给我扛!”

声音刚落,只见几个人扛的扛,抬的抬,在泥里水里滚来爬去,硬是用一个多小时把配件运到了工地上。

   从东北学习归来,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在老家农村,人们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整天为吃饱肚子想办法。我家住在老城下,好在有我姨妈和三原的一个伯父接济些粮食,加上父亲在煤矿省下的,全家人的生活免强过得去。再说,父亲那时在煤矿,千方百计省吃俭用,连续几年也不买一件衣服,只是穿省下的工作服,而且洗的发白,缝了又縫。那时,煤矿作为一个国有企业,一两年要发劳保用品的,父亲便把穿烂了的工作服舍不得拋,自已用针线缝了又缝接着穿。

    父亲吃饭在职工食堂,每月是有定量的,不能超过。每月除了主食票,也分细粮和粗粮,还有菜票。到了吃饭的时间,父亲和人们拿了碗筷向三食堂走去。三食堂在窑洞的西边,下一道崎岖的山坡就到了平峒井口。三食堂的餐厅很大,每到开饭时人很多,父亲手拿碗筷和大家一起排队,到了跟前要了素菜、馒头、稀饭,找到空位子吃了起来。那个年代,尤其到了夏天,单身宿舍里面闷热,父亲和工友们会去不远的毛老鼠山乘凉,或者去远一点的玉华宫。玉华宫是一座官殿遗址,分西宫、正宫、东宫。据《旧唐书·高祖》载仁智宫五月孟动工,六月建成,高祖在这一年六月、七月、十一月、十二月曾先后四次到仁智宫,并在那里处理国家大事,一度成为这位皇帝的离宫。凤凰谷的玉华殿俗称正宫,内有沿山凿成的石室今仍存在,这个宫殿群,有名字可查的六处正殿叫玉华殿,其北为排云殿,再北是庆云殿,这是一组建筑。另一宫殿叫庆福殿,正殿宫门为南风门,其东边是皇太子居住的晖和殿,宫门日嘉礼门,这是一组建筑。凤凰谷西北的兰芝谷,还建有别殿肃成殿,后改肃成。东北的珊瑚谷还建有别殿。整个玉华山东西十多里的三个山谷中,共修了九座巍峨的宫殿,五个高大、华丽的宫门,中间有桥和雨道接连,总称玉华宫。玄奘僧徒从显庆五年年正月一日开始在玉华寺翻译梵本共二十万颂的《大般若经》,至龙朔三年年冬月二十三日完成,历时三年整。玉华宫自然景观以雄秀、奇丽、清幽为特征,这里群山环绕,峰峦叠嶂,林木竞秀,飞瀑长泻,山势雄伟壁立,山体外柔内刚。阳春山花遍野,争奇斗艳;入夏浓荫蔽日,气候凉爽宜人;深秋红叶灿漫,如火如荼;朔冬群山银装,棵棵“玉树”枝枝“梨花”。父亲和工友们沿着羊肠小路攀上西宫石窟寺,在这个享有避署胜地的地方欣赏美风光。石窟外瀑布飞溅,鸟呜声声,松涛阵阵,父亲和工友们站在这曾经是皇帝的避署游玩处,想到的应该是好多好多。如今的玉华宫己经开发了旅游,成为国家AAAA级景点,迎接着天南地北的游人。当父亲调到下石节矿,我听人说玉华宫开发的很美,要带父亲去看看,父亲却说:我年轻的时候就去过了。

   父亲东北学艺回到矿上不久,就被安排在露天挖掘连七号电铲工作。到了1964年,党中央向全国工业战线发出号召:开展“工业学大庆”运动,这一运动主要是学习大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以推动全国工矿企业和社会主义建设向前发展。父亲所在的七号电铲机组,响应号召,以王进喜为代表的大庆人为楷模,高举吃苦耐劳,公而忘私旗帜,领着机组人员苦干加实干,节约学大庆,夏天冒着太阳烘烤的高温,利用矿车里的存水,将毛巾湿透,搭在肩上进入操作室,轮换作业,时间一长也热的受不了。整个工地上空荡荡的,没有一棵绿树,更谈不上找荫凉的地方。天空无一丝云,太阳射下来火辣辣的,地表的温度在不断上升。为了完成生产任务,父亲他们也想尽了办法,先是跑到山上,折一些树枝叶下来放在架子上遮阳,可没一晌午,树叶被晒的干干的,加上大风一吹,仅剩下树枝“光杆司令”。父亲他们一看不行,决定采用长久的办法,在休班时间上山砍来胳膊粗的树身,扛下山,搭起棚,横下梁,再从剥离的山体上取下石板盖在架子上,一个遮阳棚就这样诞生了。別的组一看效果很好,也效仿起来,一时间成了一道风景。这样以来,大家休息好了,干劲也足了。那年冬天,第一场雪就给他们来了个吓马威。那天他们上的是八点班,西北风夹着鹅毛大雪落下,时间不长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见状,下班后父亲径直从工地去了山上,到山上砍了捆树条艰难地背下山,谁知在父亲刚编了两个荆笆后,同班的几个人背着条子回来了,见状,几个人寒酸了一阵子后,分了班干起来。几个人编的编,扎的扎,待天黑之前那个温暖的小屋盖了起来。別说这个简易的小屋,在煤火的烘烤下,还挺暖和的,工地上除了炮声、风声,就是小屋里暖暖的笑声。那年代,上班是要带餐的,父亲的餐很简单,饭盒里常见的是炒土豆片、炒豆角、炒豆腐等,外加两个馍。到了工地,检查的检查,打眼的打眼,干活的干活,谁都在以十分责任干一份工作,到了饭点,大家走进小屋,先倒上开水,然后将馍放在火堆旁不停翻烤,饭盒紧邻火堆,待馍烤的金黃时,莱也热了。这时候也是大家开玩笑最多的时间。用父亲的话说:大家都很自觉,谁先吃完谁就到了岗位,晚一点的也紧扒两口去了岗位。那个年代动不动就是各种活动,什么“开门红”、“大战红五月”、“十一献礼”,而且每项活动在七号机组里都有着实效。那一年,父亲所在的电铲组以剥荒土方量最多,被评为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先进班组。父亲也是一个热心人,別看平时对自己很克克,工友谁家有事急着用钱,他都会借给的。

   1966年夏,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文革一开始,渭北煤城铜川也随之出现了212和219两派。

   那个时代,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而且大字报十里长街随处可见,街道上红卫兵小将身穿黄军装、戴着红袖章、手里握着《毛主席语录》,有的还背着枪,在当时显得很神气。父亲作为煤矿上的一员,有着自己的工作,他们虽然不到矿井下,却依旧干的是剥去山体、奉献乌金的工作。

   矿上开展社会主义劳动竟赛,那时父亲那一代人正年轻有为,他所在的七号电铲组争分夺秒、加班加点地干,不但材料消耗处于低位运行,而且生产指标像“红箭头”一样向上移动。为了竟赛取得效果,父亲一个人常常早于其他人到达工作岗位,检查机器,维修注油,待人们一上班就可以开工生产。那吋,父亲常说:多干点,没啥,人就是要凭干活生存的。有一次,天下着大雨,正在工作的电铲出现了问题,“趴”在那儿不动了。雨没有停的意思,看到别的电铲组正常工作时,父亲他们心急:走,下刀子咱也得把电铲修好。几个人穿着雨衣钻进电铲底部,一干就是一个多小时,终于把电铲抢修好了,虽然他们穿了雨衣,可淋水淋得的他们几乎湿透了?;疃崾?,矿上召开表彰会,通知会议的人员说:必须让七号电铲组的李明政参加颁奖会。就这样父亲为七号电铲组颁回来一个荣誉。不久,铜川矿务局表彰,由矿上带回来一个镜柜,里面的奖状印有毛主席像和毛体印刷的“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的字,上面写着:

       焦坪煤矿前河露天挖掘连七#电铲在社会主义劳动竟赛中成绩优异,被评为先进集体,特发此状,

   以资鼓励。

                                                            铜川矿务局革命委员会

                                                              一九七二年十月十九日

   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展的如火如茶。矿上也出现了大字报。父亲那一代人认为,自已是工人,工人的天职就是干好自已手头上的工作,那才不负使命。因此,他们不愿被卷入运动的大潮。有一次,父亲和富平几位同乡商量,好久没有回过老家了,想回去看看,必竟家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不回去看看心里放心不下??纱油ù吹南⒛抢锖苈?,怎么办?几个人一商量,备了干粮,走。沿着梅七线铁路走,硬是凭着双脚从天不明走到天黑,走了百公里山路,到了家长长的出了口气,端起水一饮而尽,这才放松了。虽然回到了家,可看到那里都是活。地里的活,替我母亲干,什么除草、浇地父亲都不在话下。家里的活,长不回家,该挪的挪,该拆的诉,该垒的垒。剩下的时间就是和我的祖母、母亲以及我们兄妹在一起。

   时间过的很怏,转眼,父亲的假期到了,我的祖母、母亲特意为我的父亲准备了路上吃的,父亲按约定的时间与几个老乡相遇,依然是沿梅七线铁路往矿上走。父亲几个人先是沿着铁路向西,过庄里、梅家坪折向北,渐渐地进入山区,路也不太好走起来。父亲几个人进山后也不能沿着铁路一直走,因为沿铁路有许多大“s”型的弯和隧道,为了省时间,也为了安全,父亲和工友要抄山上的小路走。刚过了耀县西站,父亲和几个工友的行走速度显然不如刚出发时的速度,当他们走过寺沟不久,便见路边的崖上有溪流淌下,几个人便习地而坐,打开随身携带的挎包拿出干粮充饥,随后走到溪流边,伸着脖子喝水,一转身发现了紧邻铁路旁正在修建的桃曲坡水库。如今库区风光优美,碧树成荫,波光粼粼,并取了一个诗意的名字——锦阳湖。记得上世纪未的一个夏天,著名作家贾平凹离开古城西安,只身来到桃曲坡水库一住数月,伴着一湖大水的灵气,一片绿林的生气,写出闻名于世的长篇小说《废都》,此小说一出版,引起强烈的反响。在创作期间,贾平凹常常在库区散步,听百鸟鸣叫的歌声,赏葱绿的松涛。有时候在朋友的邀请下,去一趟耀县县城,吃一碗美味正宗的咸汤面。

   再说,父亲几个人吃饱喝足,一抹嘴,继续赶路。说真的,山路越走越难走,加上已经走了十多个小时,走到瑶曲车站吃了干粮继续前行。离天黑再有三个小时了,父亲几个人估摸紧赶一程在夜幕降临前就能赶到矿区。谁知,天不随人愿,他们刚走出瑶曲站不久,天就开始下雨了,看看天象,一时雨是停不下来。这样下去,不说人淋得湿湿的,仅光滑的山路不好走不说还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危险。见状,有人提出在杏树坪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赶回矿。也有人说:再有几十里路就到了,何必花那个冤枉钱!父亲和几个人相互争论着,最后父亲讲:还是走吧,雨又不大,再说,前面可以借一条近道,走吧!父亲看了看其他的工友,大家谁也不说话,低头向前走去。

   通过这一次回家探亲,有人知道我的父亲几个人是来去徒步,就夸几个人有精神。父亲却说:我们那是看山景、散心哩!

   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煤矿工人,无论起初在农村,还是后来到煤矿,其品行高洁,为人诚实,节约有为,任劳任怨,与工友之间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用父亲自已的话讲:咱得对的起国家给的那些工资,要不然咱晚上不但睡不着觉,还要落下个“心病”,一辈子都活不安宁。七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夏天,正在上班的父亲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他试了几次,验证了几回,最终确定左小腿没有了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父亲把病痛忍了下去,硬是打起精神坚持着上班,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度过了—个多月。有一天正在工地上操作电铲的父亲左腿瞬间失去知觉,当勉强着踩下刹车时,电铲没有停的意思,见状,父亲—边操作着避免发生危险,果断按停了电源开关,这时,车下的工友也发现情况不对劲,爬到电铲上问:李师,咋了?我的父亲满头汗水,忍着痛疼说:我这条腿沒了知觉!见状,工友们将我的父亲送到了矿上的医院。经过医生诊断,只是对父亲讲要动手术才有可能恢复的。父亲一听大夫这样讲就顺便问了一句:如果手术能全面恢复吗?大夫摇摇头说:不—定,手术成功了,恳定有恢复,但失败了,就不好说!父亲又问:不动手术能治好吗?大夫回答:要保守治疗一是时间要长一些,二是要加强煅炼,你要学会忍。最终父亲选择了保守治疗。这些情况父亲都是瞒着我的祖母、我的母亲决定的。后来我们也了解了一些原因,主要是为了少花钱的缘故。再说父亲选择了住院保守治疗,队上也安排了专人照管??煲桓鲈铝?,家里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自从父亲选择了保守治疗的方法,矿上的医院里总有人搀扶着父亲在院里散步,除此以外,父亲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会按大夫的嘱咐定时服药。我想,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的身体健康只有提到宝贵的高度来认识。无论什么时候,人们都希望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生活着,善待自己、善待生活,善待别人。健康问题解决了,人的工作能量就有了保证,工作的推动力就有了保证。父亲在医院里治疗着,那段时间,他对医院有了种依赖心理,这说明父亲是爱护身体的,他希望早早的恢复健康,重返工作岗位。

   有一天,同病室的病友都早早起了床到处面煅炼去了,唯有父亲身体有点不适还躺在床上。忽然地动天摇,父亲“忽——”的从床上坐起来,没有感觉出痛,也不像个病人,带着一脸的惊慌想:是不是发生了地震?露天放大炮不是这样的响动,那动静他很清楚。

   正在父亲疑虑的时候,矿上的广播响了,在召集人员,随之医院的医护人员也匆匆忙了起来。大家都在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从外面返回的病友说:是瓦斯爆炸了,听说人不少,咱们还是腾地方吧!说着就收拾东西,医生看见了也顾不管。父亲见状,马上让陪院的人收拾东西,陪院的人说:李师,你这种情况大夫说了可以留院继续治疗。谁知父亲一听拉下了脸:快走,别在这添乱了!父亲回到宿舍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坐了火车回了老家。

   当父亲艰难、忍受着痛疼,坚强地拄着双拐走进家门时,祖母、母亲和我们兄妹四人惊呆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祖母从恍惚中走出来,含着泪水说:我娃这是咋了?慢点,到房子去!

   祖母、母亲把我的父亲看的安顿好,祖母对我母亲说:你在这招呼,我去做饭去。说到祖母,这里多啰嗦几句。祖母做一手好饭菜是村里出了名的,后来我的父亲当了基层干部,一些司机和朋友外出顺便到家里就嚷着要吃臊子面。当然,大家提出来了,祖母会尽量的满足他们。祖母姓蓝名玉梅,祖父姓王名宝山,祖父去世的早,祖母坚强的生活着,直到去逝葬于北塬公墓。

   祖母来到了厨房。熟练的和面,切好臊子,然后生火,拉起风箱“扑闪……扑闪……”的响着。这一切做完,祖母拿起烟锅,伸进烟袋里装好烟,从引燃的火里夹出一节柴火点燃,“巴哒……巴哒……”的吸了几口,吸完,将烟锅往石凳上一磕,站起身走到水盆前洗了把手,拉过案上的面盆再次揉了起来。接下来炒好臊子,给锅里添了水,擀起面条来。祖母用的擀仗很细,而且是面擀好了,用擀仗逼着刀来回的剺,剺出的面条不但均匀,而且非常的细。

   祖母把臊子面给我的父亲端过去,父亲连着吃了两碗:妈,香啊!再给我来一碗!祖母看看笑了。

   父亲回到老家,虽然拄着双拐,但他没有忘记坚持煅炼。过了春节,出了正月,农村的活儿开始多了起来。那时,我们兄妹还小,正在学校读书??毫?,为了能让庄稼有个好收成,几乎家家户都在给地里施肥。我家也不例外,要把攒下的农家肥弄到地里。要知道那是一料庄稼啊,一旦耽误了,是要命的。我们家劳力少,祖母年龄大了,除了给家里人做饭,能帮上忙的只能是一些轻一些的活。村里家庭好一些的,用的是架子车,速度快—些。母亲只能和多数村民—样,把粪用筐子挑到地里。

   此时的父亲不忍心看女人家干男人应该干的活,就扶着拐子拿着扁担来到后院,祖母不让他干这重活,可父亲犟,非要挑,那怕少装一些。祖母和母亲犟不过他,就装了很少一点,父亲试了试还可以,便忍着痛一拐一拐向地里走去。我们望着父亲的身影,那是一种坚强,一种不服输的身影。那是一种挑战,一种战胜自我的精神。那是一个故事,一首激人奋进的歌。

   就那样,父亲忍着痛疼,由少到多,头上的汗水淌着往下滴,衣服也湿透了,依然用脚步一趟又—趟的丈量家里到地里的小路。其实,对于正常人来说,那是一条容易行走的路,但对父亲这样拄着拐仗的病人来讲,那是一条漫长的路、艰难的路,用的是爱,靠的是信心,负重走下来的。

   说来也奇怪,经过父亲这么一折腾,奇迹出现了,父亲惊喜的发现,自己离开拐仗可以行走了。对于一个家庭,无疑这是天大的喜讯。想想也是,—个家庭一旦失去健康的男人,那就意味着一座山即将被摧垮。

   还好,父亲这一场倔强的,也包含了大爱的行为,竞然能扔掉拐仗行走了,可他的左腿肌肉严重委缩??吹酱蠹姨鞠?,父亲用手抚摸着左腿:就这样了,要比拄着拐仗行走好的多了,知足吧!

   又过了两个多月,身体得到恢复的父亲回到了他的工作岗位——焦坪煤矿。

   父亲干什么工作都有一股子牛劲。说到这里,我就要写写牛。在我们家有三头牛,这是属相。父亲是老牛,我是大牛,六一年出生,大女儿是小牛,八五年出生。属牛的人几乎工作踏实,任劳任怨,不会图机取巧。

自己出于好奇,试着上网查阅属相资料显,果然有这样的内容显示:这个属相夲性是脚踏实地,从不感情用事。象征着通过艰苦努力而获得成功。属牛的是一个耐心的、不知疲倦的工作者,不愿走捷径。又是一个安静的、有很强道德观和尊严的人,从不愿凭借不公正的手段达到目的。也是—个自力更生,不喜欢别人帮忙的人,以致别人不得不恳求属牛的人接受别人的服务。

   我为这样的解释点赞。父亲就是这样—个人。我也希望我自己的后辈有一股牛劲。

   —九七八年,我有幸成为一名矿工。这一年,煤矿上还实行内招,主要是解决老工人的后顾之忧一一子女就业问题。一些好事的人编出这样的话来: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挖煤儿掏炭。其实也真实的反映了煤矿生活的现实。我到矿以后,被分配到焦坪平峒采一区。在招工验收待分配期间,父亲特意在露天工地对面旳斜坡上买了两间草房,从露天单身宿舍四合院搬进了这里。这里对面的山角下是一九四队,是我成家后的妻子一家人曾经住过的地方。

   我是十二月初到焦坪煤矿报到的,就被分配到平峒井口,之后到了井口劳资,被分到了采煤—区。在供应科领到一身作衣,又办了领矿灯的灯牌,这—切意味着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矿工,要深入千米井下去“盗取”乌黑的煤炭,黑色的金子,而从这一天开始也意味着自己要和黑色的煤炭打一辈子交道。当我回到家,父亲己经做好了饭。父亲把两个凉菜放到用石板支起的桌子上:来,娃啊,你也成人了,有了自己的工作,虽然工作不好,但毕竟有了生活的出路。爸今天高兴,咱父子俩喝两杯。见父亲这么说,我给酒杯斟上了酒,双手端起其中—杯:爸!谢谢您给了我生命!谢谢您把我养大成人!谢谢您为我的工作四处奔跑!虽然是挖煤的工作,比上不足却比下有余。

   父亲接过酒杯笑了:我娃长大了,懂事了。说完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父亲又说:我虽然没有在井下工作过,可你的岗位在矿井下面,上班前是不允许喝酒的,喝了酒下去不但是违章,要挨???,进安全学习培训班的,而且给自身的安全和工友的安全带来很大的威胁,你一定要记住,记牢,记在脑子里。父亲的一席话,过了三十多年,如今想起来清清楚楚,字字有力。

   我上班以后,父亲关注着我的情况。有一次,我的违章被他知道了,下班进了门,父亲黑着个脸问:前几天违章了!我瞬间楞在那里了,想:父亲怎么知道的呢?会不会是父亲吓唬呢?这么想着,就说:没有!虽然嘴上是说出去了,但心还是悬在空中。父亲一听,抡起巴掌扇了过来:让你嘴硬!背着个牛头不认脏。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给你说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中。我打你是我的不对,我就想听你说说违章的事。

   我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慢慢给父亲说起来:那天我上的是夜班,到了井下干了一个班,人累的像散了架似的,下班的路上人连步子都不想迈,走着走着到了平峒,就扒上了运煤的矿车,谁知就被安监人员抓了个现行。升井后被罚了一百块钱,办了两天安全学习班。父亲一听就嚷了起来:给你说不要违章,你偏不听,你知道不知道违章的危害吗?不出事是侥幸,出了事不是受伤就是……。娃啊,你弟弟妹妹还在老家读书,有你妈照看着,你离开老家从农村到矿上,照看你的责任落在了我的身上,你在井下违章,万一出了事我咋向你妈交待呢!娃啊,记住爸的话,千万不要违章!

   说真的,七十年代的煤矿,都是凭人工开采出煤的,加上安全设施投入不足,条件是非常差的。不像现在的煤矿,几乎百分之百的现代化,又大搞质量标准化,井下都设立了小超市,安装了热水器。再说七八十年代,工人下井都要自备干粮的,到了井下饿了,拿出自己带的馒头、烧饼充饥,实在咽不下去了,就找见顶板的淋水去喝。父亲经常叮咛我带好干粮,还特意买了水壶让我带上干净的水使用。父亲给我的爱是无私的、伟大的。记得在我小的时候,也就是上小学三四年吧,每年放了署假,父亲或亲自接,或让回家探亲的工友把我接到矿上。那时的宿舍在窑洞那边的四合院,每年都有多个孩子被接过来。我和一个叫菲菲的女生经常玩耍,我们一起跳舞、唱歌,跳的是新疆舞,唱的是《北京的金山上》:

    北京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多么温暖多么慈祥

    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

    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

    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

    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多么温暖多么慈祥

    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

   我们虽然唱的不好,可还是给父亲和他工友们带来了笑声。有一次,—个男生骂了菲菲,我气不过,拿了报纸包了牛糞包好后偷偷放进他们的房子,谁知那位男生的父亲下班回来发现这些东西,一打听知道是我干的,便给我父亲说了,父亲连忙道歉,又到街上买了大个的西瓜去赔不是。父亲那位工友当下杀了西瓜让大伙吃,把我吃的直喊肚涨。后来也就是八十年代初,菲菲的父亲调回到咸阳老家工作,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

   话又说回来,七八十年代人工采煤,和农村种庄称的程序有些相似。比如农村修整土地,在煤矿可看作是准备工作面;农村给田地点种,在煤矿可以看作是安装工作面设备;农村为作物除草,在煤矿可以看作消除隐患;农村为土地浇水施肥,在煤矿可以看作是维护机械;农村收割庄稼,在煤矿可以看作是生产煤炭。自从我到煤矿后,父亲一直节俭的生活着,他利用工余时间带着我在屋后的山坡开了一片荒地,清明一过,就给地里种上了土豆、点上了豆角、萝卜、撒上葱籽、小青菜什么的。自那以后父亲工余时间更多的关心这块土地,动不动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地里,除草、追肥、浇水,蔬菜的长势很喜人,几乎成了那块山坡上的模范田了。转眼间,蔬菜伴着日出日落成熟了,父亲便把能存的土豆、萝卜、大葱等存在地里的菜窖里,以备过冬时用。其余的莱能吃的吃,吃不完的送给邻居,和大家的关系处的很好。有一次吃过饭,父亲和我一边闲聊一边听着收音机,没多久收音机播放着歌曲《唱支山歌给党听》,此时父亲对我说:知道不?这个歌曲的词作者是咱焦坪人。当时我就关注起这件事。便有了后来我到了下石节矿有机会外出学习见到了词作者姚筱舟老师。通过几个月与姚老师们接触,后来我写的散文随笔分别发表在《贵阳晚报》、《鹤乡晚报》、《阳光》等报刊发表。词作者和我的父亲都是同一年代的人,是父亲心目中的名人,也是这一代人的骄傲。鉴于这一点,我把发在中国煤矿文联《阳光》杂志的散文录进这篇文字里,题目是《蕉萍》,其中写道:这里要写的蕉萍,不是我曾经工作过的焦坪煤矿,他是一位煤矿作者的笔名,他写出的词经人谱曲后,唱响大江南北,久唱不衰。他叫姚筱舟?!坝炙祷乩?,在焦坪煤矿的一个冬天的晚上,寒风呼呼吹着,雪花铺天盖地的飘着,在一间简易的工棚里,姚老师久久难眠。……伴随着寒风大雪,姚老写下了诗歌“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诗写好后,他反复研磨修改,在署名犯了难,随之想到自已在焦坪煤矿工作,干脆署名“焦坪”,又沉思片刻,在焦坪二字上面各加了“草”字头,寄往西安的《陕西文艺》……

   在一九七九年底,父亲得到一个消息,说是矿上准备组建援助人员支援下石节煤矿上露天矿,父亲的心动了,他为的是那一份亲情、那一份爱啊。

   父亲离我而去。临走前一再嘱咐我要按章作业,能让他放得下心。

   父亲毅然坚持去了下石节煤矿。这个煤矿还属于铜川矿务局管辖,一九七一年开始建矿,八0年二月投产。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出现了两位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人大代表,矿井己实现了现代化管理。先后荣获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全国五一劳动奖状等荣誉。

   父亲到下石节煤矿露天采剥队不久,劳动关系就被整建制转到了下石节煤矿。也就是那个时候,父亲被矿上任命为露天采剥队的队长,也是煤矿上文化水平不高的管理干部之一,也就是那个时候,父亲不知找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好话,把我借调到了下石节煤矿。当时的下石节矿是在边设计边施工边生产“三边”政策指导下简易投产不久的矿井。

   下石节煤矿座落在耀县(今耀州区)境内的长蛇岭下,虽没有出色风景,但这里的植被非常的好,—到春天,嫩绿和鲜艳的山花里,传出响亮的鸟鸣,像一首悠扬的歌唱着;进入夏天,绿海与欢唱的鸟鸣里,风夹杂着雨声,像大海涛声一浪高过一浪;跨进秋天,五颜六色的画布上,野果飘出香,红叶堆出的云像彩霞一样喜人;遇到冬天,虽然寒风习习,但雪心灵旳洁净,冰的躯体透明把心情擦洗的干干净净。

   父亲刚到下石节煤矿被安排在干部楼一作为单身宿舍的房子里,整建制调过来后父亲和工友一样,向矿上申请了住房,是一整窑楼的二层住房,楼排二十六栋,房号五O五号,现在这套房子我和妻子还住着,前几年被列为棚户区差一点拆除了。自从父亲当上了露天采剥队队长后,他朴素的身影经常出现在工地,有许多外来人不相信他是个干部、队长。有一年夏天,父亲头戴草帽,身着浅蓝短袖,脚蹬黄球鞋蹲在露天的坑缘边指挥着生产。此时有一位当地农民因怀疑越界找来了,说:找你们队长!工友便扯着噪子喊:李队长,有人找!父亲沿着山上的小路下来了。那个人用疑虑的目光看了好一阵子,对身边的工人说:这是你们队长?说完摇摇头:不像,转身走了。

   这个人又找到了矿上,矿上把父亲叫了下去,两人一见面,那个人笑着就说:还真是你??!不好意思。大家知道了实情埋怨起那个农民:别以为我们李队长穿的没你好,你就小瞧人家了……见状,父亲赶忙制止,并倒了杯水递给那位农民:先喝点水再说。我也是农民出身啊,要不为了生计招了工,现在和你老兄一样种地哩。那位农民起身:没啥说得了,我要说的那问题其实也不算个问题,就不麻烦你们了,我这就走了。

   后来,父亲和这位农民还成了好朋友。父亲在下石节煤矿,带着大家转战了三个地方,也就是石窑沟、荒草湾、上石节。特别是在开采上石节露天煤炭时,挖出了不知是何年代的窑井,里面还发现了煤筐等物品??笊闲康摹砍そ岷侠弦ぞ?,随之走访了周边农村的农民,写出了一篇《下石节与大雁塔的传说》,刊登在1988年1月29日的《铜川矿工报》上。文章不长,全文录于此:

   传说贞观年间夏天,唐太宗李世民到玉华宫避暑,带着两支御林军护驾。东路由大将军秦琼在金锁关防守;西路由大将尉迟恭在今天的下石节驻扎。当时尉迟恭将骑士分两节三段安营。第一节在下石节,第二节在上石节,第三节在草滩。从此下石节、上石节得名。这些唐兵唐将在下石节一带放马时,发现这里有一种黑色的石头十分坚硬,便由敬德把此事上奏太宗皇帝。后来唐太宗在修建长安大雁塔时,下旨塔周围地基用下石节的煤矸填起。此事曾在下石节沙滩石碑有记载,“文化大革命”中碑文被毁。后来人们一代一代相传。都说大雁塔地基是用下石节煤矸填起的。至今,下石节煤矿露天采剥队在采煤时,发现有老巷多条,夹杂有古时的遗物。

   这个搜集来的传说,也算是父亲和他的兄弟们—大发现,只不过经过文人的手加工丰富了这—历史传说。到了下石节煤矿,我放弃了原来的爱好,拿起笔写一些文字,后来矿上团委需要人帮忙,父亲找有关领导推荐,我就去了。那是—九八三年的事,也正是我论婚的年龄。有好友介绍认识了—位姑娘,这就是我的妻子路凤梅。在我的婚姻问题上,父亲曾经和我的“准岳父”谈爆了两次,最终还是通过媒人在中间周旋说和了,结婚时经济条件不允许,婚后父亲买来木料请木匠给我们打了组合柜,又特意让露天釆剥队一位姓沈的技术员,回上海探亲时捎回了黑白电视机和带有工艺的钟表。我在露天采剥队干了一年多,矿上招聘秘书,我应聘了,过了一周我接到了试用的通知。

   我结婚的第二年有了女儿,父亲那阵子高兴的经常摆一些酒场。我的妻子经常为父亲他们做一些常见的菜。我的女儿半岁的时候,父亲就怀抱着,—高兴就用筷子蘸着酒送到孙女的小嘴里,一开始辣的孩子直咧嘴,父亲开心的笑了。那段时间,母亲也来到矿上照看孙女,因为我和妻子都上班,简直不敢休一个班,多休一个班就少了几天的开销。那时候虽然经济状况稍微好—些,但作为当时的—般工人,可以说我们随时都要应付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我进了办公室后,让我与文学结下了緣,在向外发消息稿件的同时,文学作品也开始在《铜川矿工报》、《铜川文艺》发表。有一次回到家里。父亲对我说:干什么工作都要踏实认真,莫要忘了责任两个字,我看到你最近写了不少新闻稿子,可别一味的想着稿费,弄出不实的稿子来。其实父亲是不知道的,我写的新闻稿件都是经过宣传部审核后向外发的。

   我的兄弟名五州,那一年夏天来到矿上,和父亲路过井口,父亲很随意的说了一句:给你也招到矿上来。弟弟的目光瞅着井下上来的工人,个个脸上都是煤尘,他说:就这个工作,不来!不来!后来再给他做思想工作,弟弟还是坚守不到矿上来。没办法,父亲只有依了我弟弟:你不当工人,可在农村你要端端正正的做人,照看好你母亲我也不去操心啦。就这样,弟弟留在了农村老家,继续他的人生之旅。弟弟成家之前父亲和我回了老家,姑娘姓周名小爱,是杜村人,既然亊情都说好了,父亲一句:按咱农村的规矩办!弟弟结了婚,父亲和我就回到了煤矿上。

   一九八六年,矿上开展劳动竞赛,父亲和他的工友们吃住在山上,累了,倒在简易棚里睡一会,困了,躺在山上的草丛里休息—会,山上的工地经??梢钥吹礁盖啄嵌ゲ菝痹谝贫?,这一年,父亲和他的工友又创出了佳绩,父亲夲人也获得铜川矿务局劳动模范,证书全文如下:

       李明政同志在煤炭工业的现代化建设中做出优异成绩,被树为铜川矿务局一九八六年度劳动模范,

   特发此证。

                                                              铜川矿务局

                                                                 1987年3月19日

    父亲授奖归来,欢庆的锣鼓声、鞭炮声已远去,父亲依然钟情他的爱好:剥荒,采煤,掘乌黑的金子、灿烂的阳光。这一年矿工会一名叫黄广贤的干部,经过反复采访,写出了报告文学《黑子队长》,收进铜川矿务局《群英谱》一书。

   父亲是座山。他在工作上有一股牛劲,在亲情上他奉献着一份大爱。记得有一年,也就是在上石节工地。那年冬天,天气非常的寒冷,我们推土机班的人不停换班,如果—个人操作的时间长了,就会冻的受不了。换下的人在已征过的—间土坯房里避风,到了下半夜冻的实在受不了啦,几个人从麦草堆里钻出来,在空地处燃起火取暖,顿时寒意被驱除了。谁知一不小心,引燃了麦草,我们几个人一看着了火,慌忙中用脚踩,结果我的鞋子在慌乱中掉了一只,火灭了,我的脚底板火辣辣的痛。第二天早上交班后我们几个人被留了下来,受到了父亲一顿严励的批评。

   回到家我一脸的不高兴,妻子看出了我的心亊:昨了?像谁欠了你的!我低头不语,脚底的疼由脸上的表情透露出来。妻子像发现了什么,一直追问: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看,躲是躲不过的,捂着弄不好还要伤感情,便如实说了:我的脚烧伤了。把挨父亲批评的事闷在了肚子里,没有说出来。妻子一听急切的问:伤的怎样?我接了句:没事的!妻子蹲下去,抬起我受伤的腿:你怎么不小心呢!这么大的人了让人一点也不省心。哎哟,都伤成这样子了还没亊!妻子心庝地说着。

   此时,父亲拿了个瓶子进了门:给他抹上!说完又拔腿向外走去。

   人生就如一夲书,期间的故事也罢,传奇也罢,让别人阅读完了,岁月也己走的很远,自己也便找到了归宿。

   春秋时期思想家和教育家,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在《论语·里仁》这样写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币馑季褪牵焊改冈谑溃怀鲈睹?,如果要出门,必须让他们知道去处。古代交通不便,又没有现代化的通讯设备,同时儒家又把“养亲”、“送终”看作大事。所以主张“父母在,不远游”。现代交通、通讯发达了,关心、尊敬养育自已的父母是应该的,但不必恪守古训。有时有人因父母健康状况不佳或年纪大了无人照料而不便出远差时,也会借用“父母在,不远游”之说。

   另外,着名作家贾平凹《关于父子》一文这样写道:作为男人的一生,是儿子也是父亲。前半生儿子是父亲的影子,后半生父亲是儿子的影子。

   记得高尔基说过这样的话:父爱如伞,为你遮风挡雨;父爱如雨,为你濯洗心灵;父爱如路,伴你走完人生??志迨?,父爱是一块踏脚的石;黑暗时,父爱是一盏照明的灯;枯竭时,父爱是一湾生命水;努力时,父爱是精神上的支柱;成功时,父爱又是鼓励与警钟。父爱,如大海般深沉而宽广。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

   其实我的父亲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人生的经历就是一夲厚厚的书,书中的故事演绎了他们一生的辛勤劳作,而他们所有的父爱,他们的刚强性格,他们对老人和晚辈的爱戴和爱护,永远地会在儿女、家族流传下来。别看我的父亲在工作上脾气暴躁,可在家庭对待老人的问题上从不含糊。记得有一年,听说我的外婆在家里住了—段时间,父亲和我回了一趟老家。每次吃饭时,父亲都会双手将第一碗饭端给我的外婆。父亲还再三摧促我的母亲,在第二天去了一趟县城,给我的外婆和袓母一人买了身衣服。

   还有一年,父亲在露天采剥队那阵子。矿井下因条件复杂,加之机电设备老化常出问题,影响着原煤产量。上面的产量压了下来,而且是必须保证安全的前提下。面对新压的生产仼务,父亲几乎一个晚上没有休息,第二天一早早早去了工地。在工地班前会做了临时动员,要求大家顾全大局,提精神、保安全、抓速度,完成上级交给的仼务。有同志放出话:要完成,难??!父亲知道大家的意思,没有剥出充足的煤炭资源。父亲并不担心煤坑的出煤,也不担心煤拉不出去,更不担心缺人的问题,而最担心的是和大家一样的问题,就是正在施工的西山梁那片荒土,如何能让荒土尽快剥去,露出煤炭,那完成仼务就没说的。他和班子成员交换意见,采取队干部分片包干,对推土机班实行提前完成进行奖励,未按期完成受罚的办法。父亲面对大家的议论,分包了推土机班。

   父亲那一次上山,一去就是一个礼拜。在山上的工地,正值烈日炎炎的夏天,有树荫的地方离工地较远。父亲依然头顶草帽,在工地上指挥着推土机。推土机班的班长有点不好意思,便上来汫:李队长你休息!

   父亲不听不要紧,一听推土机班的班长这么一说来气了:你休息去吧!仼务这么紧,你还往下面跑!你是一班之长,完不成仼务,我撸了你的班长!那位推土机班的班长见状就说:保证完成仼务,从现在起我就扎在这里了。

   父亲顶着烈日继续指挥着,推土机班长见驶来的推土机挥了挥手停了下来,便上了车对司机说:你下去休息一下,我来!那个班长上车了,技术果然高人一筹,父亲—边看着一边指挥着偷偷笑了。到了交接班的时候,班长还没有下车的意思。父亲见状:下来休息一下吧!你还不放心副班长。班副一听:你们放心,我会拼着干的。

   父亲和班长下了山来到工地值班室,泡了两杯茶,端起一杯递给班长:辛苦你了!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到煤坑看看去,回来咱一块吃饭!说完父亲扭头出了门,径直向煤坑走去。

   拉煤的车辆一辆接一辆的排着队,电铲不停地旋转着,伸出长长的舍头把一铲铲乌金装入汽车。汽车就那么循环着,跑出一种音符、一种韵律、一种笑声。

   父亲回到工地值班室,叫醒推土机班班长:吃饭了!饭打好回到值班室,父亲打发的人从农村小卖部买回了酒,父亲接过来:来喝点,辛苦你了!喝完,推土机班长放了话:李队长放心!就是再硬的骨头我也要把它啃下来。那段时间,工地上车来车往,一浱繁忙的气氛扑面而来。

   父亲迎着夏风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山头一天比一天矮了下去。那一个月,他们完成了上级下达的仼务。

   还有一次,父亲一个人回了老家。那时,我的弟弟和大妺亚玲、小妺凤玲还在上学。父亲回矿后对我讲:这次回去把老二收拾了一顿,说我的弟弟逃学,我母亲被班主任叫到了学校,让我母亲回去好好管管,说再这样下去,想管好就不容易了。原因是那一天,我弟弟去学校的路上,被同学拦住,让和他们一起去掏鸟窝,起初弟弟不去,结果那几个大弟弟好几岁的同学要动手,弟弟一看势单力薄,没办法就去了。父亲气愤的学着,我一听对父亲说:爸,你不应该打我弟弟,他是让别人强迫去的。父亲听我这样一说,叹了口气:我打了之后又后悔了,当时一听就气了,打是让他长长记性。

   我接过父亲的话:也对,让他长长记性,少给我妈添那些麻烦的事。

   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他对我们的爱。记得有一年,小妺突然生了病,正赶上父亲休假在家。那一晚,小妺发起烧来,母亲用手试了试她的额头,那个烫啊,挺吓人的。

   父亲那时还在焦坪煤矿,回到家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晚上躺下没多久,小妹就发烧。母亲没办法只有叫醒了熟睡的父亲,父亲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咱得赶快去医院瞧瞧,说完,父亲迅速跳下了炕,抱起小妺便往县医院奔去,一路上几乎是在跑,累了,在路边悄悄歇口气,接着再继续走,满头的汗水不停的往下淌着,当他气喘嘘嘘迈进医院急救室大门时,脚步再也迈不动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六七里路是怎样走过来的。

   父亲急忙挂了号,待大夫检查完忙问:大夫,孩子怎样?大夫这才发现我的父亲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不要紧的,你的孩子得了急性肺炎,不要紧的,住院治疗几天就没事了!

   当母亲和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己在办理住院手续。小妺住了院,人不能都呆在医院,地里的活还等着人干呢!庄稼不能耽误啊,那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耽误不起。于是父亲坚持白天在家干活,让母亲在医院照看小妺,到了晚上父亲去了医院,再让母亲回家休息。

   的确,父亲对我们的爱注入了很多很多,数也数不清。

   在曰常的生活中,为了表达我对父爱的感激之情,我曾经写过一首《父亲的草帽》的诗,发表在2010年。现将原诗录于此文中:

   麦子归仓了

   父亲那顶打了补丁的

   草帽。也归仓了

   补丁打在

   麦秸编成的

   草帽上。草帽不挡风

   挡热辣的阳光

   草帽。伴随父亲

   收割了一片又一片麦子

   就像城里那些姑娘

   在遮阳伞下

   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如果给一个特写

   父亲,和他的草帽

   一定会

   走到国外去

   大家可能会问,你的父亲不是挖煤的吗,你的诗歌为何把父亲写成农民了。我认为,“煤炭”在父亲眼里,就是农民眼里的“麦子”。

   另外,我也写过一首《架子车》的诗歌,这首诗歌被我收进我的诗集《矿脉》一书,在香港出版。这首诗写的就是父亲的爱好——架子车,而这个车子在农村可以常见,可在煤矿就很少见到了。那是父亲刚调到下石节煤矿,那时,除了电铲,工地上到处可见一辆辆架子车,那是大会战的一个壮丽场面,至今,让我想起来都有些激动。这首诗写到:

   为了这个词,父亲

   在三十岁那年

   砍掉了门前仅有的一棵槐树

   从此,这个词陪伴父亲

   生活了一辈子

   田间、地头、市场、院落

   随时都会出现

   它的影子

   这个词曾经载着我们兄妹

   下过地

   去过县城

   看到父亲汗水涟涟

  

   如今,父亲上了年纪

   这个词也上了年纪

   陈旧的躯体

   与父亲的身体

   一样单薄

   架子车,父亲在农村时常常使用,从矿上回家探亲也常常使用,所以我用了“这个词陪伴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田间、地头、市场、院落/随时都会出现/它的影子”。

   马克思曾经有过这样的名言:还有什么比父母心中蕴藏着的情感更为神圣呢?父母的心,是最仁慈的法官,是最贴心的朋友,是爱的太阳,它的光焰照耀温暖着凝聚在我们心灵深处的意向。是啊,父母一生的辛劳无时无刻不体现出与上辈人、同辈人和下辈人之间浓浓的亲情。在八十年代末,煤矿的形势是非常困难的。那时候矿区夲来不高的工资也不能及时发到工人的手里,一拖再拖,甚至出现了三家人买一袋面过曰子的现象。我们家和大家一样,妻子一有时间便和关系好的朋友到山上挖野菜去。然后把挖回的野莱拣的干干净净,想着法儿给父亲和我们父女做着吃。

   而父亲一旦进门看到野草便对我妻子说:绿色食品。这个好!我最喜欢吃的!谁相信呢,喜欢吃野莱,吃个—两回那叫个稀罕,时间—长别说喜欢,烦都能把人烦死,看见了就没有胃口,甚至想吐。

   可父亲什么都不说就是个吃。我的妻子看见了,变着样做饭,什么荠菜包子、荠菜饺子、凉拌荠菜,什么苜蓿麦饭、苜蓿馍,什么马苋菜馍、马苋菜饼,什么蒸槐花等等,几乎能吃的野菜应有尽有。而把节省的细食都留给我的大女儿吃。那个时候,我的大女儿李燕四岁在矿上,小女儿李俊三岁在老家由我的母亲带着,那时候计划生育非常紧,好多人都把孩子生在了老家,可是到后来一个也没有逃过,都受到了处罚。而小女跟我的母亲在农村,生活要比我们矿上好些。

   有一阵子,也就是改革开进行了十年之后,矿上的经济好转了,困难这个坎也迈了过去??笊系陌踩度爰哟罅?,工资正常了,大家的生活水平渐渐提高了,井下的生产也由过去的半人工开采成为现代化采煤,什么综采、综掘设备己应用于井下,职工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正是煤矿迎来转机的关键时期,父亲不知因何心亊和白酒较上了劲,几乎两三天喝一场酒,喝的醉醉的样子,我一直劝他少喝点酒,父亲就瞪起眼骂我。

   他们几个关系好的,轮着在家里坐场子,也不那么讲究,凉菜是很简单的,小葱拌豆腐,或者凉拌豆芽、黄瓜什么的,酒也是很普通的、最廉价的陕西西凤。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笑着,在这一浓厚的说说笑笑氛围中不知驱赶走了多少烦恼和忧愁。

   除了酒和烟,父亲是不喜欢、也不热衷参与其它娱乐活动,什么打麻将、玩扑克、进K丅V,他对这些是非常反感的。

   那个时候我们已由干部楼搬到窑楼二十六栋。有一天,我的妻子下班回到家,刚进门就看见父亲将银匠请到了家里,她便问:爸,这是干啥哩?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一见儿媳妇进了门,便笑着说:我把你奶给我留的银烟袋锅毁了,给你、老二媳妇、亚玲、风玲每人打一付耳环和戒指。父亲所说的银烟袋锅我见过,确实是我祖母给父亲留下的念性。那烟袋锅银白色,烟锅两侧分别雕刻了龙和凤,是非常的逼真,非常的漂亮,而且更适合于收藏。

   于是,后面回家的我了解到情况对父亲说:可惜啊,我婆留给你唯一的念物,就这样毁了!

   父亲听我说完:不可惜,虽然是你婆留下的,她人己经走了好多年了,还留着有啥用,只要我想着她比什么都好。再说那玩物也不是什么古董,我—个人留着还不如把它打成耳环、戒指给她们几个用。

   前段时间,我和妻子回到老家,与母亲、弟弟、弟媳和妺妺等人在一起闲聊时,突然提到了这件事,大家都在摇头叹息。真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不是可惜,那是非常的可惜。如果再传两代人,那将是一个丰厚的遗产。

   人生就是这样,时不时充满了戏剧性,而且剧情曲折有味,让人欢喜让人忧愁。

   记得有一次,矿上给队上安排的仼务很重,父亲和队上几个领导算来算去,算到了极限,根本就没有完成的可能。一致认为应该把困难和情况去给矿领导主动反应一下,求得领导的谅解。

   父亲就去了矿长办公室,一进门就说:矿长啊,你给我们这个月的仼务太重太重了!

   矿长听着,等我的父亲说完便接过了话茬:仼务重,过去你的仼务在这之上,不都完成了吗!

   父亲无奈的看了矿长—眼,笑了笑:那不是有条件吗,可这回真的没条件。父亲继续说:一个是二号电铲经常出问题,修了好,好不了多长时间又坏了,主要是好几年了还没大修过一次:二是现有能挖的煤有限,剥荒的山头刚刚开始施工:再一方面……

   还没等我的父亲说完矿长便抢过话:你别在这解释和争辩啦!这个月的仼务必须完成!否则,你就别干了!

   我的父亲—听气不打—处来:你这是鞭打快牛!你这是不结合实际!你这是闹个人威风。那好,我不干了,谁能干谁干去。一撂下这话扭头出了办公室。

   从矿长办公室出来,父亲一气回了家。

   到了下午,区队打发人找到了家里,—进门就说:李队长,矿长让你去一下食堂。

   父亲听来人这么一说,是矿长让去的,自己想了想,这是矿长给自己台阶下,或者是听了自己反应的情况,会不会改变仼务指标!再说,人家是矿上最高领导,自己顶撞了夲身就是错误,更不能再置气了。父亲这样想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既然是矿长叫咧,咱也得主动些,不主动是咱失礼,走!

   父亲赶到食堂推门进去,看到矿长等人坐在那里,倒有点不好意思:矿长,都是我……

   还没等我的父亲把话说完,矿长站起来说:来,这边坐。都把酒倒满。说完端起一杯:来,老李,给你赔不是了,今天我态度不好,是我的错,我自罚一杯。矿长把话一说开,如—河水顿时流淌起来。父亲急忙回应:我的态度也不好,不该使性子,我也自罚。

   酒过三巡,矿长对我父亲说:你反映的工作上的困难,我也征询了在坐的意见,也到工地了觧了实际情况,是我官僚,到工地去的少,加上处理了一件不顺心的事,所以火气大了些。通过调查,给你们下的仼务是重了,可计划已经下达了,不可能再另下一份,那样也失去了严肃性。这样吧,我相信你们,好好干吧!努力的去完成生产计划。

   我喜欢看一些关于农村,关于都市家庭的亲情影视剧,比如《渴望》、比如《平凡的世界》等等。那里边所展示出的酸甜苦辣,那里边所包含的喜怒衰乐,那里边所反映的家庭琐事,以及那里边人与人相处的曲折剧情,无不反映出一个家庭的生活密码,无不折射出一个家庭的生活缩影。

   我想,不仅仅是我个人爱看这类片子,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爱看。像《平凡的世界》,就是在我们铜川矿务局孕育出来的。著名作家路遥当时在《延河》文学编辑部,他怀揣伟大的梦想,挂职于铜川矿务局宣传部。他有他的目的,因为他的弟弟在鸭口煤矿工作,他开始了在鸭口煤矿的体验生活,在那里与矿工同呼吸,共命运,寻找矿工生活的故事,寻找小说中的人物,深入到千米井下幽深的巷道和采煤工作面去体验生活、接地气,当他完成了体验生活的仼务后,他却从鸭口煤矿移师到陈家山煤矿,在医院一间房子里开始了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创作。其中小说中的人物孙少平的原型就是他的弟弟王天乐,安锁子、雷汉玉的原型就是和王天乐在一起工作的工友。

   《平凡的世界》笫一部完成后,也遭遇了退稿,当三部书稿写完了,果然赢得大家的喜爱,最终获得茅盾文学奖。前多年,我以此写下的随笔《路遥与铜川矿区》先后在《椰城》、《脉动》等刊物发表。为什么写这些内容呢?父亲是喜欢这部书的。记得《平凡的世界》获得茅盾文学奖不久,我买了一套书,拿回家后放在书柜上,放了一段时间,我一看少了第一部,一问妻子,说是父亲要过去看去了。我到父亲的卧室,那夲书放在床头上,我拿起看了看,父亲正在看孙少平到煤矿那部分。我合上书放在床头,心想:父亲工作那么忙,还在看这部书。

   那天晚饭后,我忽然问父亲:爸,《平凡的世界》这夲书写的怎样?父亲沉默了一会,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好!写的好!很有生活,看了好懂,不说别人,最起码我爱看。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问父亲:爸,您知道作者在那里体验生活的?又是在那里写这部书的?父亲摇了摇头。我接着说:作者路遥是在鸭口煤矿体验生活的,在陈家山煤矿写的这第一部书。父亲一听乐呵呵的笑了:好啊,都与矿务局有关,看来有看头,这书我是要看完的,看不完对不起写书的人。果然,那套书父亲看完了。

   不久,《铜川矿工报》连载路遥写的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我给父亲推荐了,父亲把目光移向我的岳父:这是路家人写的,必须看!我一听笑了:爸,路遥是他的笔名,他的真名叫王卫国,是清涧县人,后来过继给了延川他的一个伯父。再说路遥也是一个好人,愿好人—生平安。谁知,过了两年,从媒体上得知,路遥走了,他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在黄土高原上安了家。

   其实,父亲是最看重路遥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最欣赏的是“像牛一样劳动,土地一样奉献”的精神。后来我想:父亲喜欢《平凡的世界》,原因是不是与父亲的属相有点关系。这一点我没有去证实。

   人生这条路,曲曲折折,坎坎坷坷。有时候风和日丽,春光明媚,心情舒畅的走在人生的通途上,而且有百花怒放陪伴着;有时候阴雨连绵,不如人愿,艰难的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甚至还会遇到屋漏又逢连阴雨。

   在平时的阅读中,我记得高尔基关于生活有这样的名言:生活中最大的享受,最高的乐趣就在于觉得自己是为人们所需要的,使人们感到亲切的。关于人生也有这样的名言:人的一生,是很短的,短暂的岁月要求我好好领会生活的进程。人生幸福,人生美好,人生甜蜜,人生茫茫,人生无返。我想:好好地珍惜人生,热爱生活,热爱劳动,和谐相处,带着美好的记忆,就是走了,也不冤到这个世界上走一趟。

   在父亲的人生历程上,他—直在为爱,为劳动,为生活,为子女,为幸福坚持着,一直坚守到最后,为我们兄妹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有一年夏天,父亲在工地和工友刚吃过晚饭,父亲回值班室接了个电话,忽然一个工友气喘嘘嘘的跑进值班室,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李……李队长,快去……去看看,抓……了个偷东西的。人呢?在工地,大家看着哩。走!去看看。父亲话音未落脚步就跨出了门。

   父亲快步来到工地,远远的看见工友围着一个人在打,随之喊了一声:住手。父亲走进人群一看,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躺在地上哭着,脸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小小的年纪不好好在家呆着,到这里偷废铁!

   打!不打不长记性!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父亲摆了摆手:偷东西是他的不对!打人呢,可是咱的不对。大家都工作去,班长把人领到值班室。说完,父亲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父亲回到值班室,泡了一杯茶坐在那里。这时班长带着那个孩子进来了,一进门那个孩子哭着说:伯伯,我错了,你放我走吧!

   我的父亲没有理他,从兜里拿出烟抽出一根点着狠狠的抽了—口,呛的他咳漱了几声,然后盯着那个孩子看看。那个孩子—看哭的更伤心了:伯伯,我以后不偷了,行吗?父亲又抽了口烟:家在那里?

   就下面那个村子。

   上学没?

   上着哩,今天没有去!

   这么小就学会偷东西了。

   伯伯,我真的是第一次。我爸死了,我妈病了,我饿,想偷点东西卖了买些吃的。伯伯,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放了我吧,下次我再不敢了。那个孩子哭着说着。

   真的饿了?

   孩子点了点头。

   父亲站起身走到墙边,从挎包里拿出自己准备的晚餐,走到孩子跟前递上去:吃吧!孩子。

   那个孩子看了看,父点点了点头:吃吧!那个孩子抓起一个馍头,连头也不抬的三两下吃了一大半。班长见状端过来一杯水:孩子,慢慢吃,不急。

   伯伯,能让我给我妈拿回去吃吗?

   能能,只要你以后学好。

   伯伯,我一定能学好!

   到了第二年春上,工地有了食堂。有一天那个孩子来了,手里提着东西找到我父亲:伯伯,谢谢您改变了我,让我走上了正道,我妈让给您带点土豆和我挖的野菜。

   这……我不能要,拿回去你们留着吃!对了,你妈的病好了吗!

   好了。伯伯,这些东西不多,不值钱,您留下吧!孩子高兴的说。

   孩子走了。父亲这才打发人把东西送到了工地食堂。

十一

   陕西是秦腔的发源地。秦腔“形成于秦朝,精进于汉朝,昌明于唐朝,完整于元朝,成熟于明朝,广播于清朝,几经衍变,蔚为大观”。清康熙年间,陕西泾阳人张鼎望写出《秦腔论》,此时的秦蚝早已发展成熟。到乾隆年间,魏长生进京演出秦腔,轰动京师,对各地梆堐声腔的形成更有着直接影响。唱腔从高亢激昂而趋䠎柔和清丽。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陈忠实先生是一个地道的“秦腔迷”,他也是一个将秦腔深深地融进了自己的灵魂的著名作家,一个在《白鹿原》里揭示了秦人的文化密码的著名作家,他对秦腔的热爱,就是他对家乡陕西的热爱!

   著名作家贾平凹用长篇小说《秦腔》还原和营造了一个活生生的世界,这是对将要成为绝唱的农村生活作的“挽歌”,是对传统乡土的一种“回归与告别的双重姿态”。正如贾平凹所说:“现在我为故乡写这本书,却是为了忘却的回忆,失去根的哀叹,确实是一次寻根的过程。

   也有人这样评说:“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儿女齐吼秦腔。端一碗粘面喜气洋洋,没调辣子嘟嘟囔囔?!闭馐嵌陨挛魅松畹男凑铡?/p>

   作为生在陕西、长在陕西,长期生活在陕西的父亲来说,对秦腔也情有独钟。他喜欢看秦腔、听秦腔,平时不爱啍秦腔的父亲,有时一高兴也会吼几句。

   那还是在八十年代初期,父亲和我两个人生活在下石节煤矿。那个年代,煤矿不景气,矿工的生活很单调,每月的工资也就是几十元钱。不像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期,煤矿形势特别的好,被人们公认为黄金十年,收入好了,矿工的生活条件改善了,为了出行方便,一些工人买回了小车??蠊ぴ诶咽逼谀敲炊嗄辏丝悸亲疃嗟氖翘畋ザ亲油?,就不感想什么万元户。当然,一些经济好一点的家庭,也知道了享受,买回小型收音机。父亲的心也动了,用积攒下来的钱也买回了一台超小型的收音机,成为家里唯一的电器化。机子买回来后,给家里带来一阵欢乐的氛围,添了不少的活力。

   这台收音机成了父亲收听新闻和秦腔的通道。每天早早的,父亲的房子便传出收音机的声音,收听国内新闻,特别是陕西新闻。而到了晚饭后,父亲都会按时打开收音机,传出豪迈的秦腔:

     王春娥坐机房自思自叹

     思想起薛郎夫不能团圆

     在家中闲争吵镇江游玩

     谁料想把相公命丧外边

     多亏了老薛保不避路远

     千般苦从镇江搬尸回还

     一家人见灵柩肝肠裂断

     在家中设灵堂门挂纸钱

     有亲朋和邻居都来祭奠

     媒婆子假吊孝巧说姻缘

     狠张刘二妇人良心大变

     一个个翻穿裙另嫁夫男

     丢春娥好一似失群孤雁

     老薛保又好比浪里舟船

     薛乙哥年纪幼无人照管

     老的老小的小有谁可怜

     将冤家送南学去把书念

     为的是龙虎榜得中魁元

     但愿得老天爷遂了心愿

     即就是死九泉我也心甘

   这段《三娘教子》以及名家名段时不时会让父亲的脸上露出笑容。父亲退休后回到老家,每周的《秦之声》他是必看的,或者看—些秦腔名家的名段。有—次我回到老家,母亲和妻子做好饭,叫他吃饭,而父亲正在收看仼哲中的名段《周仁回府》中的一段冷凄凄《郊外哭妻几几声声》:今夜晚月朦胧四野寂静,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几声。咱夫妻结发来相爱相敬,为周仁可怜你受苦终生。初结缡愁衣食凄凉贫境,失皇饷你为我奔走西东。处患难重恩情全我信用,替嫂嫂舍性命重义轻生。虽说是著青史千秋名重,难道说殒青春能不伤情。死别一夜未入梦,衔恨泉台鬼吞声。夜寂寂,风冷冷,孤魂在西还在东。蓑草萧萧寒林静,霜花惨惨哀雁鸣??弈镒涌薜梦疑窕瓴皇?,何一日诛严贼再把冤明。

   这一段秦腔经典讲的是周仁的妻子为了救他们的嫂子自己献出了性命,这天晚上周仁和嫂子一起出逃,在郊外刚好经过自己妻子的坟地。嫂子这个时候告诉周仁:兄弟,你就尽情地哭吧……秦腔大师任哲中所演绎的哭音,如此的放肆,如此的歇斯底里,如此的酣畅淋漓。喜欢的人喜欢的就是这个不羁的哭音,讨厌的人讨厌的也是这个不羁的哭音。

   父亲听的津津有味,听到喊他吃饭就回了句:你们先吃。母亲说:你儿子和儿媳妇回来了,你还看戏。

   父亲没有作声,母亲笑了笑又对我们说:你爸就这个样子,只要看上戏就迷了,有时候,拿个??仄鲹H来摁去的,一个是看秦腔,一个是爱看打仗的电视剧。一家人只能坐在桌前说一些闲话,等着他看完了戏、过足了戏瘾出来,这才享用了一顿普通的美餐。

   其实,有时候我也听听秦腔,但没有那么痴情。有一次,父亲的一位老友,退休后回家的一位朋友来家里在一起谈论秦腔,我才知哓了秦腔的特点是:表演朴实、粗犷、细腻、深刻,以情动人,富有夸张性.角色行当分为四生、六旦、二净、一丑,,等等。为此我也曾写了散文《地方戏》。其中写到:

   在陕西民间,就有“吃一碗捞面,听一段秦腔”之说。记得在六七十年代,家乡富平还很穷。一到中午吃饭时,大人小孩都喜欢端了碗走出大门,或坐在门石墩上,或圪蹴在禄碡上,一边吃着一边聊着,这是其中的表像,而实质是在暗地里比着谁家的饭食好。再说,秦腔这个戏种作为古代陕西的民间歌舞,一直传承至今。这种戏曲最初因用枣木梆子为击打乐器,又被称为“梆子腔”。陕西古称三秦,以秦岭山脉为界,分为陕南、陕北、关中三个地区域,因地区不同,秦腔演变出多个流派。以古都西安为中心的中路秦腔,也就是西安乱殚,向东南西北扩散。东有渭南的大荔、蒲城等地,戏种为同州梆子,也叫老秦腔;南有汉中的洋县、城固等地,有汉调秦腔;西有宝鸡的凤翔、岐山,甘肃的天水等地,为西府秦腔;北有富平、礼泉、泾阳等地,称之北路秦腔,即阿宫腔。

   这东南西北四路如众星捧月,把中路西安托在掌心,让秦腔代代相传。

十二

   生活在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对生活都充满着爱,充满着希望,这爱,激励每一个人为大家和小家奋斗;这希望,是一个梦想,未来是美好的,家庭是美满幸福的,为了这个梦,多少人在生活中耕坛与奋进,让勤劳的双手和汗水浇灌这棵希望之树。

   对于奔走在生活旅途的人,或轻或重的乡愁,特别是离家出走在外谋求生活的人,总有一种浓浓的思乡情。这倒让我想起了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从这首诗来看,侧重写了个人在大陆的经历,回想起来,那少年时期的“一枚邮票”,那青年时期的“一张船票”,那老年时期的“—片海峡”,甚至那未来的“一方坟墓”,都寄寓了诗人、也是万千海外游子的绵长乡关之思。《乡愁》从漫长岁月的时空中提炼了四个意象:邮票、船票、坟墓、海峡,有着音乐般的柔美而略带哀伤的“回忆曲”,是海外游子对小家和大家的牵挂,是一曲深情优美的恋歌。除了这首诗外,我想:乡愁应该还是一片成熟的叶子,一朵开放的鲜花,—股不断的炊烟,一棵不老的青藤,—条长长的绳索,一个沉沉的果实,一枚弯弯的月芽,—只飞翔的鸽子,等等,在人生的岁月里扯出一缕缕乡愁。

   我的父亲在煤矿工作,虽然离家有百公里的路程,可在交通不发达、道路不畅通的年代,回一趟家的那个颠簸,似乎让人掉几斤肉。父亲也有他的乡愁,只不过这个乡愁很小,小到一个家庭。他牵挂着我的祖母,牵挂着陪他一起走路的人,牵挂着我们兄妹,甚至在土地承包以后,牵挂田地里一年的收成。

   在八十年代初,母亲让人到邮局给我父亲发了份电报,当电报放在父亲桌子上时,父亲一边埋怨着自己:我就说这几天的心里慌慌的,怎就没有想到呢?一边写了假条四处找领导批假,第二天一早就坐第一班车回了老家。临走一再叮咛我:好好上班,有啥事通知你再回来。

   果然,父亲回去了,是袓母病重了。父亲来到他母亲的病床前,抓住母亲的手,一阵心酸涌了出来,眼含泪水说:妈!不孝的儿子回来了。

   袓母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儿子:安,我娃乖,回来了,回来好!妈没事,你看这—场病闹腾的,忙了—家人。我娃回来了,赶快歇歇去。没过两天,父亲又给我打了电报,我请了假回去了。

   回到家,父亲对我们兄妹几个人说:你婆的病重了,这身体是—天不如—天啊。你们几个该干啥干啥,屋里有我们招呼。那是夏天,前多年父亲和母亲用半辈子的积蓄盖起了四间房,房前靠院内边伸出的遮雨部分比较大,由于天热,房子里特别闷,我们只有呆在房檐下,而父亲是房里房外来回跑。给祖母洗啊、擦啊的,都是父亲和母亲的仼务。我们小一辈的只能守候着,干一些家里的杂活和地里的轻活。

   在祖母去世的前一个礼拜,给祖母打的吊瓶一点药都不进,大夫来了检查了,无奈的摇摆头,把父亲叫到一边:没希望了,该早早准备了。父亲一听涌出了泪水。

   祖母最终走了。父亲大哭了一场,挺了挺精神,心想:我不能这样,我要挺起来,把母亲送走。父亲帯着沉痛旳心情坚守着,在坟地里,他痛痛快快的哭了—场,把几天的泪水倒了出来……

   乡愁是挂念,是掂记,是对远在家乡的一些事情放不下。记得有一年,也是我到矿不久的—个夏天,父亲算着日子,请了几天假回了老家。父亲临走前两天对我说:我得回去几天收麦去!麦黄黄一晌,耽搁不起,你婆年龄大了,能干活的就你妈一个人,这料麦子要是误收了,一家人吃什么?

   听父亲这样说着,我答:让我也回去,还能帮个手!父亲摆了摆手:你刚到矿,工作是主要的。再说,我攒了几天休班,回去也不影响工作。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农村,没有机械化,都是凭着人收割,碾打,不像现在收割机一进地,收获的都是金黄的麦粒。

   父亲从老家回到矿上,累得人掉了几斤肉。他给我讲:收麦都是趁天气好的时候去,太阳越好麦子越好割。

父亲说:收麦我收不过你妈,她收的快,我收的慢,大部分麦子让你妈一个人收了。我干的最多的是,把割下来的麦子运到场里。你婆在家做饭,后勤工作做的很到位,闲下的时间也到地里捡拾丢下的麦子。

   父亲说着,我倒感觉他是在赞扬我的母亲和祖母。回矿的第二天,父亲没有多休一个班,就到了工地。

十三

   在我人生跨过五十三个年轮时,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爱,什么叫付出。父妻之间的爱,叫爱情,需要的是相互真爱,交心的去爱,老了相互帮扶。有一句“少年夫妻老来伴”,一语点破爱情的真言,让这个世界上多了许许多多的爱情故事,感动着身边一批又一批人,这是一种真爱。朋友之间的爱,那叫友爱,需要在相互理解相互支持中发展。包含着一种义气。唯有父母对子女的爱,那是无私的爱,伟大的爱,人间的真爱。这是第二个真爱。

   在这里,我想到了苏轼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亊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鲁迅的“如果一个人没有能力帮助他所爱的人,最好不要随便谈什么爱与不爱。当然,帮助不等于爱情,但爱情不能不包括帮助”、郭沫若的“春天没有花,人间没有爱,那还成个什么世界”。

   我在网上曾经看到一个关于父爱的故事,说的是狗伢入狱改造几年了,对家人的思念与日俱增。同监犯人之间常传阅家信,算是分享亲情吧。最让我感动的,还是一名皖北籍犯人的家信。他家人称他为狗伢。狗伢家在几千里外的偏远山村,父亲是聋哑人,因为穷没有读过书,想求人写信吧,儿子坐牢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在那年冬天,聋哑的父亲,卖掉家中仅有的一头年猪,从几千里外风尘仆仆赶来广东探望他。当时别人喊他有人探望,他死也不信,直到值班干部亲自来喊,狗伢才相信这是真的。狗伢接受探望回来时,带回一包焦黄喷香的小咸鱼干,这是他聋哑的父亲千里迢迢送来的惟一的一点东西。好长一段时间,狗伢都舍不得吃。不久,狗伢拿了封信神秘地让人看。一张千皱百褶沾满汗渍32开田字格的背面,竟没有一个字,只画满了千奇百怪的图案。狗伢说这是他爸上次探望时与他约定好的交谈方式。原来,探望那天,哑父比划着家里太穷,以后不能常来看他,想他时就会给他写信。狗伢吃惊父亲什么时候会写字了。哑父忙“解释”:画个“小狗”就是喊他狗伢;画个“○” 就是家中一切安好;画个“△”就是家中有事……狗伢不忍扫父亲认真欢喜的兴致,忙从政府发的零用钱账户上买了50个信封邮票,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监狱的地址。这样,只要他父亲在纸上画上一些相关的图案,往里一装就行了。

   从那以后,每隔一个月,狗伢总能收到一封哑父寄来的别人无法看懂的家书。后来,信中又多了些新内容:比如春天,信里还会夹了一朵桃花或一片油菜叶———狗伢就知道家里的桃花开了,油菜也长高了;秋天,信封里会装进几粒饱满黄灿的稻谷———他就知道家里的收成很好;在寒冬到来时,父亲常?;峄弦患蚀蟮拿薨馈鞘歉盖自诙V鏊禾炖淞?,别忘了加衣。年复一年,一封又一封家书源源寄来,没有一封是画“△”的??墒钦馄诩洌坟蟮哪盖兹ナ懒?、父亲抱病在床、房子被洪水冲倒……是父亲用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一个个“△”抻成一个个“○”,用宽宏深沉的爱,为狗伢撑起一片亲情的晴空。良知一点点被唤醒,灵魂一点点被净化,那年5月,狗伢立功减刑提前出狱了。

   我的父亲和世界上许许多多做过父亲的人一样,为自己的儿女给予了无私的爱和太多的付出。

   还是在我和弟弟上小学的时候,那年春天,父亲从矿上回到了家中休假,遇到星期天,我和弟弟吵着要去阎良,父亲答应了。其实,阎良与我们富平隔着一条东西走向的石川河,路程只有十几公里。那时,去西安不方便,我们那里的人们大多去了阎良,因为阎良是西安的一个区,西安有的那里也有。

那个星期天,父亲早早叫醒我们,母亲早起给我们做了饭。吃罢,父亲用借来的自行车推着我和兄弟向阎良走去。路上我问父亲:爸,你咋不骑呢?父亲一边推着一边说:爸不会骑车带人,好几年了也不敢骑,就这样推着走挺好,再说路又不远。两个多小时,父亲推着我弟兄俩到了阎良。我们看到了阎良,便喊着要去公园,父亲打问了公园的方向,还好,公园在路边,很快就到了。

   进了公园,父亲领着我们看了狗熊、猴子、孔雀、狼、蛇、老虎等,在狼馆,弟弟看入了迷,双手托着下巴问:这是狼?明明是狗吗?父亲看我们的样子,就说:这是狼,不是狗,狗的尾巴是翘起来的,狼的尾巴是垂下去的。你们小的时候,夜里常??弈郑闫?、你妈哄你们的时候,常说乖乖,听话,狼来了,不敢哭,这话还真灵,你们一听就不哭了。弟弟一听问父亲:真的吗?父亲笑了:你们小,老哭,因为狼吃娃,一说你们就不哭了。这话起初管用,到你大一点的时候就不灵了。

   从公园出来,父亲带我们去了路边的食堂,给我们兄弟俩要了面条,自己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苞谷面和麦面混蒸的馍,要了一碗面汤吃了起来。

   父亲推着我们兄弟在回家的路上走着,父亲走着说着:你们俩今天玩的咋样?玩的开心不?

   弟弟抢着说:开心!爸,您以后回来还能带我们玩吗?

   能!只要你们好好学习,以后爸爸回来就带你们现。说话间,到了一面大坡跟前,我和弟弟闹着下来要走,可父亲把脸一黑:好好坐着,爸不累,这是自行车驮着你们,又不是爸驮你们走!

   现在想起来,父亲那次推我们去阎良,彰显的是伟大的父爱,在当时感觉不到什么,可在现在,我会作为一种美好的回忆珍藏起来,永远,永远。

   记得还有一次,是我到焦坪矿工作的第二个年头。我上的是一个夜班,那一晚,在井下幽深的井巷,在煤浪翻滚的工作面,我们头顶上的矿灯如夜空明亮的星星在闪烁,汇聚成我笔下诗意的银河。如今,我依然在下井,这种壮观的场面时时打动着我。人们也许会好奇的问:干煤矿干了快一辈子还没有干够?我会用矿山流传的一句顺口溜回答: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只可惜,我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煤矿工作,小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了西安。煤矿没有女人下井采煤的,采煤的是青一色的男子汉。好在我的大女婿宝锋在煤矿工作,也了却了我的心事。那一天晚上,当我们干完了一切工作,带着一身的累走在升井的途中,经过一段下坡的绞车道时,由于巷道顶板淋水,我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滚出几米远,碰伤的那个疼啊直钻心。当我从澡堂出来,走在早上的霞光里,也无心欣赏矿区的美景?;氐郊?,上四点班的父亲做好了早餐等着我。当我迈进家门,父亲一看我的样子:娃啊,你咋了,是不是又违章了?我摇摇头把真实情况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完:这井下的路不好,以后下去一定要小心点,要知道身体是本钱,没有一个好身体咋去上班呢?饭在桌子上放着,我到医院去一趟,给你拿药去……

十四

   八十年代的一个季节,一场阴雨降在三秦大地,父亲遭遇了人生旅途上一次短暂的风雨后,在1985年初被调任矿工会副主席。从露天采剥队一下子到了机关部门,起初父亲还有些不适应。

   到了工会一下子少了工地上的喧闹和繁忙。以及机械发出的碰撞声,这里除了平时的演出和会议外,其余时间是很清静的。好在,这里还有图书室,可以拿来阅读消遣。

   父亲喜欢喝茶。他是从小随我祖母养成的喝茶习惯。我的祖母吸烟,而且吸的是关中的旱烟。我的父亲到了煤矿,就把这个习惯也带到了煤矿。刚到矿那阵子,父亲喝的是市场上最廉价的茶叶,有时生活安排不好,经济紧张了,茶叶就断了。期间父亲就去朋友、同事宿舍蹭茶喝。后来,随着生活条件的慢慢改善,有的人渐渐的喝起好茶,可我的父亲依然喝的是花茶,中低档的。父亲喝茶喜欢喝浓茶,淡一点的他是不会喝的。这一点也许是我家的祖传。因为,我和妻子现在喝茶就喜欢花茶,当然浓一点对我和妻子来说是合我们的胃口。

   有一段时间,煤矿的形势不好,人们的生活也是很紧张的,父亲开了工资,留下仅能维持自己生活的费用,剩余的全都寄回了老家,他知道,那里有自己的亲人需要自己尽自己的义务和赡养的责任,他们也要生活啊。所以,父亲在一段时间蹭茶喝,茶瘾上来了,就去关系好的朋友那里去。一来,去蹭茶喝这话不好意思喊出去,喊出去倒使自己不好意思;二来,到朋友、老乡那里串串门,听起来好听,换句话说,那叫联络感情,加深印象,他们不知到底细,不知道自己去是为了蹭茶喝的。就是知道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谁都会有难处,只要相互间轻轻助一臂之力,都会迈过生活中遇到的坎、渡过难关,迎来一束灿烂的阳光。有一段时间,父亲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活过来的。

   人说: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这个坎是挺过来了,自己还要懂得感恩。生活好一些的时候,父亲便从街上买来茶叶,从水房打来开水,请他的朋友、老乡喝茶。

   我的父亲到了矿工会后,没事情的时候,我的父亲早早的站在俱乐部的台阶上,看到老领导、老朋友就打招呼:来,坐坐,喝茶!

   平时人们都在上班,有事遇到礼拜天父亲的办公室便成了“茶社”。礼拜天父亲是正常休班的,可他会早早的到办公室转转,这一转不当紧,经常遇到老熟人、老部下,见面开开玩笑、拉拉闲话后:走,到我办公室喝茶去!

   一帮人说着笑着,喝着骂着,谝着扯着,从个人说到集体,从农村拉到煤矿,从当今谝到过去,能想到的话题都让他们扯了出来,甚至是秦腔什么的,那种气氛简直是热闹、开心的。有一次,他们正在说笑着,一位老部下推门进来,父亲一见老熟人便说:老王来了,有啥事直说。来人一笑:听说你们几个在这里,一高兴就跑进来了。

   快坐!快坐!把茶倒上,老王快喝茶。

   来人一脸的无奈说:烟能抽,茶喝不了。我从来都不喝茶。

   几个人说笑着:老王,活一辈子人,那不喝茶,不是亏人哩。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家里人,也要为自己。

   说话间,有人便倒上了茶水,喝吧!来人说:不敢喝!

   都成流水茶了,没有劲的,尽管放心喝。

   在几个人的劝说和激将下,来人吸了几口烟:喝酒喝

   我的父亲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只管吸自己的烟。

   没多久,大家谝的正在兴头上,来人迷迷瞪瞪的。人们一见:咋了?

   我头晕,天旋地转的。

   我父亲一笑:喝茶喝醉了。你们几个啊,明知道他不喝茶,非让他喝。这可好,喝茶能把人喝醉。快把人给扶回去吧。

十五

   父爱是轻易感觉不出来的,父爱像一贴“膏药”,为儿女们祛痛,治病,让儿女们的身体健健康康,好好生活。

人生就就是这样。儿童时期快快乐乐、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活着;少年时期勤奋学习,心装梦想,努力成才;青年时期成家立业,孝敬父母,又为人父;中年时期事业有成,生活美满,奔走路上;老年时期尊老爱幼,奉献余热,宝刀不老。人生又像“五味瓶”,充满酸甜苦辣,喜怒衷乐,让人的一生充满了神秘充满了希望。

   父爱也在轮回着、在传递着。

   记得八十年代初期,也就是我从焦坪煤矿调到下石节煤矿不久,那时候矿上还没有矿工俱乐部,矿上的气候是非常冷的,有时候到了六七月份晚上出门还要穿棉大衣的。在那样生活比较困难的一个年代,矿上出于丰富职工生活的目的,过段时间就要放一场电影。放电影的地点选在矿区中心的一片荒地,现在那个地方建成了二号单身楼和一个食堂,实行了公寓化管理。

   记得那时看的电影《小花》、《苦恼人的笑》、《生活的颤音》、《邻居》、《乔厂长上任记》、《血总是热的》、《逆光》等等。有一次矿上放电影《海之恋》,那个季节已经是六七月的天气了。谁知,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像白色的鹅毛随着一阵阵寒风吹了下来,一些人冷的发抖却都舍不下这个电影,都不由自主地往一块挤着,似乎不给风留下一条空隙来。而此时我的父亲在人群外面转悠着,他的目光四处搜寻着,终于看见了我,在人群中挤着、挤着,又通过人群的手,把棉大衣传递给了我。

   当我穿上棉大衣,瞬间感受到的温暖,是那样幸福。当我回过头在人群中寻找父亲的身影时,就像大海里的一条小船,己驶的无踪无影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身上依然有些暖意,我的心里依然有一种幸福感在涌动,我的思想依然在平凡而伟大的父爱的海涛里久久不能平静。

   人生如戏,戏中衍生着纠结、繁杂,起起伏伏,跌跌落落,夹杂着万千欢喜、万千悲伤。人啊,自从落草那一天起,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要学会面对顺瞬变化的生活,面对人生的酸甜苦辣,面对生活中万千人物。无论这个世界变化到什么程度,发展到什么样子,你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或者人生海洋里的一滴水。

   我的大妹亚玲、小妹风玲,一直随母亲在农村生活??悸堑矫嚎蠊と斯ぷ鞯男量嗪统て诘牧降胤志?,从1985年开始,国家给全国100多万矿工的父母妻子孩子办理农转非户口,让矿工从此全家团聚安定生活,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随着这次机遇,我的母亲和妹妹从农村来到了矿区生活,成为煤矿的一员。

   母亲到矿以后,主要是在家安排我们的生活。大妹亚玲到矿上服务公司办的绣花厂临时工作,没干两年倒闭了,大妹又在一私人理发店跟着学手艺,也正因为这次工作的变故,也为大妹以后返回老家出嫁以后寻到了门路。父亲关心大妹的婚事,这也符合了那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大妹人实在、手巧、肯干,这也成为后来她人生路上遇到知己的重要原因。

   去年春节期间我们回老家过年,我那能干能折腾的大妹夫任向阳道出了他风趣的往事:在高中时候,他和他的同学从学?;丶?,在村口外遇到我的大妹,几个同学开玩笑,向阳调皮的讲,这是谁家的女子,多好。高中毕业当兵去了西藏,复员后被安置到富平一家企业,与我的大妹成亲后,先是在家里开了理发店,后来企业倒闭了,他先是跟人干装修,后来自己办起了养殖厂,又买了出租车,早出晚归,很是辛苦。用我父亲的话说就是:向阳能折腾,敢干!虎森(我小妹夫)吃不了苦,也不是出力的人。

   如今大妹和大妹夫的儿子绪亮己经长大成人,正在努力干自己的事情。而虎森是我的小妹夫,他和我的小妹子日子过的还很艰苦。我的小妹心灵手巧,思想复杂,她最大的缺点是胆小怕事,遇到一点事想前思后,也就没有了主意,所以一直没能干成大事。小妹夫原在粮店工作,·后来因粮店的原因,他现在一私人老板打工,十八岁的儿子叫王蒙,考上了职业技术学院,我的父亲是特別的喜欢。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隔辈亲。

十六

   人的一生,说漫长,那是生活的琐事让人产生的误差:说短暂,那是瞬间的突然让人告別这个世界。

   人生不在长短,关键是活的有质量,活的有奉献,最起码,不冤枉来到这个世界走一趟,只要不落个骂名,遗臭万年就行了。

   话又说回来,人生也像一团篝火,你要生活的有滋有味,有情调有诗意,你必须不停的往火里添柴,要让它燃烧的很旺,有势头,有耐力,不减激情,只有这样,人和火一样,有了激情,为了生话,就有了奋斗,有了奉献。

   我曾经写过一篇散文,发在《辽河》文学月刊上,说的是父亲一生的出行除了东北学艺和一次北戴河疗养外,几乎没去过省外。

   父亲作为一名矿工,我不敢说是优秀的,最起码是一名合格的矿工。他一生在煤矿扎实肯干,精学技艺,让自己的汗水洒在黑金地上。我曾创作过一首诗歌《老矿工》:

     老矿工,曾经的一块煤

     一块优质的煤

     把光和热都给了这个世界

     青春一去不复返

     老矿工,一块由生命雕刻的

     煤雕,让后来人读

     你的沧桑

     你的故事

     读懂的是那些文字

     读不懂的是文字的质地

     伸手敲敲那些文字

     也发出铁一般的声音

   这首诗,就是根据我的父亲的原型创作的。在工作之余,出去走一走,放松一下,除了有一个好心情,最重要的是欣赏祖国的大好河山,让工作中的负担和烦恼在行走中释放。

   父亲东北学艺回矿后,就没有出过省,仅仅的陕西境内,也只去了西安、商洛、延安,就连我所在的城市铜川,也没有去过大香山、照金。这并不是父亲不喜欢出行,而是在那个年代生活困难的情况下,为了一家人能维持日常生活,条件也不充许他外出出行。

   我的父亲退休以后,矿上的形势渐渐的好转了。我和弟弟说是要让他和我的母亲组团到外地去看一看,谁知我的父亲却以他自已喘不上来气,走一点路就要休息一下为由,拒绝了我们送给的“礼物”。没办法,我们只有再寻机会。

二0一一年春,西安世园会在浐灞举行。在一个双休日我和妻子、女儿女婿,还带着岳父岳母头一天晚上赶回了老家,给父亲说明情况,他依然拒绝。

   我们给父亲讲:咱们明早从西禹高速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非常的近。世园会会址就在北绕城附近,不看太可惜了。

   岳父岳母也在帮腔,父亲最终答应去看看。第二天一早在家吃了早餐,我们向世园会赶去。西安世界园艺博览会以生态文明为引领,以“天人长安·创意自然——城市与自然和谐共生”为主题,营造了植物为主体的自然景观,构建了世界化的园林建筑背景,彰显了西安历史文化和地域特色韵味,展示了人类与自然,城市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新创意,探索了人、城市、园林、自然和谐共生的未来发展模式。半个多小时,我们乘坐的车停在了世园会门前,购票、排队、安检后进入园区,映入眼帘的是长安花谷,从五颜六色的花谷穿过,创意馆坐落在湖畔,我们问父亲:进去看看?父亲摇摇头:找个地方我坐一会。父亲休息了一会起身:往那边走?我忙回答:这边。

   到了长安塔,我安排父母排队,转身要去买票时,父亲一看排的队如长龙,一下子泄气了:不看了!这队要排到啥时去啊。父亲说着走出队列: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们只得随着父亲前行。没走多远,便到了自然馆,父亲马上发了话:你们几个进去看看,我和你妈在这里等。说着父亲坐在一处台阶上。见状,我对女儿、女婿他们讲:你们去看吧!让你爷、你婆休息会,我们到沙雕去,咱们在那里汇合。两个多小时后,女儿女婿赶了过来,我们一起向欧陆风情走去。在欧陆风情湖边,妻子提出照张合影,父亲高兴了:来来,咱们来个合影,以长安塔和锦绣湖为背景。我急忙拿出像机,选择好背景,找路人帮忙,留下这珍贵的、难忘的瞬间。这张照片如今存在我的手机里,照片上的人依次为:大女婿、大女儿、妻子、岳母、岳父、父亲、母亲、我、小女儿。

   如今,几年过去了,照片上中间两位老人,我的岳父和父亲先后离开了我们,让我们在岁月中时时怀念。

   离开欧陆风情,我们去了省市园区和省内园区,然后由广运门出园,西阳已悬在天边,我们没敢停留,乘上车返回富平。不过,从这次去世园会旅游可以看出,父亲仍保持着过去过“紧日子”的思想,生怕我们胡乱花钱。这就是我的父亲,与煤矿打了一辈子的父亲,他的性格和煤一样,朴素、热烈。煤很朴素,没有华丽的衣装,父亲也很朴素,几乎没有穿过高档的衣服,但煤燃烧起来,有一颗火红的心,温暖千家万户。父亲也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勤俭持家成为家风。

   父亲那年大病康复,矿上考虑到我的父亲工作上的表现,安排了北戴河疗养。那一年,父亲和矿务局的几位同志一起到了西安,乘坐火车去了秦皇岛,住在北戴河煤矿工人疗养院。在那里,他们每天早早起来,几个人便奔大海而去,看海面升起的太阳,看大海涌起的浪潮,看沙滩上留下的海贝、海带……,这些景观是在西部看不到的。那里的黄金海岸、那里的大量海鲜、那里的山海关,为父亲以后的唠叨提供了许多的素材。那一次父亲从北戴河疗养回来,给我们带回了极具意义的纪念品一一海贝,让我们兄妹爱不释手,高兴了一阵子。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带回的礼物是他们在海滩上捡到的。

十七

   人生如广阔的大海,有着海潮,涛声,有着平静,激情,有着苍茫,无垠。人生如音符般的山泉,叮叮咚咚的唱着生命之音。人生如奔流不息的江河,裹着思绪、曲折,在岁月的旅途上追逐。

   对于人生,对于人生的意义,有许多诠释。有人说:人生的意义在于顿悟,觉悟,领悟,大彻大悟。关键在于一个悟字。悟什么关键在于一个空字??茨愕奈蛐杂牖鄹恕?/p>

   也有人说:人的一生是丰富多彩的,当自己回首往事时遗叹不要太多。奋斗会美化你的人生。在刻骨铭心地领悟生活的时候,在心灵得以深层次净化的时候,有一种万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那就是美妙的两个字“奋斗”。

   对于人生的意义也有这样解释的:人的价值主要是从对社会作用的立场而言,人生的意义则倾向于个人自我意识所能达到的思想境界所感。无论人们主观上是否认识到这两点,每个人的一生都必然注定要伴随着这两个问题,而能够及时认识并面对这两个问题的人,才能从人生的重重迷雾中走出,尽管他们所朝向的目标各异……

   人生的意义也就是对自我价值实现过程的回顾与展望。作为矿工的父亲,最知道什么叫奉献,那就是:挖掘光和热,照亮一座座城市,温暖千家万户。最知道人生的意义:人世间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臂如,处在最底层的矿工,虽然在幽深的千米井下,奉献乌金,奉献能源,那才是人生最有意义的职业,他们的工作虽然很辛苦,可看到从他们手上传递的煤炭,放射灿烂的光芒时,他们就有了光荣感。

   父亲在煤矿的一生,是最难忘的一生。父亲在煤矿,加了多少班,记不清了;剥了多少山石,记不清了;出了多少煤炭,记不清了;在老家多少年未过春节,记不清了。八十年代的一个腊月,父亲让人给家里捎了些粮票,且捎去口信,说是春节回家过年?;笆巧踊厝チ?,没几天,矿上的文件下来了,明确规定春节保勤,放高产。父亲见此,自己没办法再去请假了。加上那年腊月的一个晚上,一觉从梦中醒来,鹅毛一般的大雪从天而降,西北风从山谷吹过来,那雪的影子带着情绪在飘。

   父亲和我所在的矿山,那座紧邻矿区起伏的长蛇岭己披上了银装。从我们宿舍到露天,凭着双腿要走七八里山路,又逢大雪天气,父亲起的早便上班了。雪很厚,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声音。

   走在如蛇的山路上,迎面刮来的风雪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晴,只能瞇着眼前行。我的父亲一个人走着,脚下一滑跌进路边的山沟里,好在山沟不深,又穿着黄棉大衣,被山坡上的树丛挡住了,父亲挣扎了一阵子,用手扣着山地、借助枝条的力往上爬也没爬出几步,好在后面上班的工友发现了,这才想着办法把我的父亲拉了上来。

   大家一看他浑身的泥土和雪水,以及脸上手上被树枝、石块划出的血痕,都劝他:你不要去工地了,到下边的办公室呆着,有什么事我们打电话过去,就会解决的??晌业母盖准枘训亩读硕渡砩系难┖湍嗤?,坚持要上到工地去,没办法,便在大家相互搀扶、照应下上到了石窑沟的工地。

   那时间,工地上己经有了职工食堂,虽然饭菜不是很好,却免了职工自己带着饭上班。父亲那一次上到工地,一呆就到了正月。回老家过年的事也就那样过去了。他知道,我的祖母、母亲和家人在等待他的回归,等待他回家团聚,等待来的却是一场空欢喜。

十八

   在人的一生中,每个人都有爱好,有的人喜欢农村,那是一片广阔的天地;有的人喜欢都市,那是一座繁华的城市;有的人喜欢歌唱,那是一个美的享受;有的人喜欢书画,在墨香里游走;有的人喜欢诗文,在方格的音符里爬着格子。而我的父亲喜欢煤矿,那里是火热的黑土地。

   也许有人问:煤矿那么危险、那么艰苦,是人们最不喜欢的职业,除非没有本事的人才往煤矿里挤,去尝那“四块石头夹一块肉”的感觉。没错,煤矿虽艰苦,工作虽很累很危险,可矿工的心灵是纯洁的,他们知道自已存在的价值,因此去出力流汗,去奉献光和热。

   从农村走出来的父亲,和众多的矿工一样,都有一颗憨厚的心。臂如我就是一名矿工,在煤矿干了三十多年,一边挖着煤炭,一边喜欢写关于煤炭的诗歌,在我出版第三本诗集《家园书》时,海峡两岸著名诗人、台湾《葡萄园》诗刊主编在序文里这样写到:剑熔服务于煤区,从最基本的采煤工干起,他对煤(又称黑金)的感情当然和我们一般人有很大的不同。“煤,是我们难舍的情人”(《在矿山酒馆小饮》);“……我死后/会变成一块煤”(《采煤线上》)??杉?,煤已和诗人结成生命共同体。引用这一段话,只是想说明煤矿工人都是优秀的诗人,他们用风钻、用双手写出一行行关于乌金的诗篇。不信请看:掘出一条条巷道,写出一行行诗;流放一条条煤河,写出一行行诗;点亮一盏盏矿灯,写出一行行诗。这些诗既充满热烈,又富有灵感和意像,读起来暖心。

   我想,我的父亲作为一个没有下过矿井的矿工,他对矿山的感情是和我们一样强烈的。我的父亲是一位热恋矿山的人,又是一位敬老爱幼的人。八十年代末,在我的弟弟结婚时,父亲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回家的当天便商量主事的人,人定了,晚上把人请到家来,也叫来我本家的德娃爸。母亲弄了几个菜,那时喝的是高脖西风酒,吸的是带把的金丝猴烟,在当时的农村是上等的烟酒。父亲几个人坐在那里商量着事情,我的祖母、外祖母、母亲、妻子坐在土炕上扯着闲话,从东扯到西,又从南扯到北。我的祖母手拿着旱烟锅,一边拉着话,一边吸着烟。我的父亲和德娃爸几个人酒过三旬,主事的人挡住了:酒先停停,事说完了再喝。父亲几个人商量,席口(酒席)在家里安排,随村里大流走,然后是喝啥酒?吸什么烟?凉菜多少?热菜几个?有时为了一两个菜高声争论一阵子。酒席的标准定下来了,我的父亲扭过头问:妈、姨,你们看咋样?我的祖母只管抽自己的烟:你们看的定就行了。酒席说定了,主事的人问:烟酒让谁管?厨子用那里的?我父亲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烟酒让我本家兄弟管,厨子用娃他大舅,他经常在外做席,没问题的!主事的人点了点头:那好!那好!这样就不怕浪费了。说完吃了口菜:谁去接媳妇?另外,分组的准备都用那些人?父亲和几个人商量着,商量了好久,才把事情说定。

   在过去,女方邀请亲朋送亲时,事前由伴娘(扶女的)和“梳头的”给新娘“开脸”(理净额上汗毛)、“上头”(盘发髻),赴祖坟“奠别”,亲友“送添箱”(钱物)。男方由媒人送新妇红衣一身“等身红”、一块红绸或平布“盖头”,问明送客人数以备酒席。吉日,请傧相骑马引花轿代新郎迎亲,新娘凤冠霞帔、顶红盖头,由长辈背送上轿,兄弟数人扶轿,送嫁宾客随后,吹鼓手奏乐前行,是谓“送女”。至男方村口,新郎披红插花,傧相陪同,骑马相迎,先向花轿施礼,亲友给新郎披红戴花。随后引导花轿至家门,徐徐落地。在鞭炮、鼓乐声中,揭开轿帘,新郎给新娘“缀身钱”,由伴娘搀扶新妇下轿。富贵之家,地铺红毡,新娘踩毡徐步入洞房。进门时,新郎给新娘头上插筷子,意思是“快生贵子”。新娘上炕坐定后,新郎踢新娘三脚、击三拳,以示“出嫁从夫”。然后用擀面杖挑去盖头,始为夫妇正式公开对面。双方贺客入席后,夫妇拜天地、拜祖先、夫妇交拜。新郎给女方来客行礼,新娘给男方贺客行礼,长者以钱、物回赠。晚上“闹房”,有“三天不论大小”之俗。而现在,这样的习俗简化了很多。到了弟弟结婚那天,主事的人和帮忙的人早早来到家里,简单的吃过早饭,各自忙各自的事了。贴喜联的贴喜联,借桌子和盘子碗筷的借桌子和盘子碗筷,不大功夫,在迎亲的队伍出发前一切事情就绪。

   我的父亲端起茶壶,给大家倒了水,放下:来,喝酒!

   这一天,我的父亲和母亲几乎是没事干的,谁要寻个啥,都是母亲给取的。而我的父亲从门口转到前院,看还有没有没想周全的。其实,今天的事情主事的人己经安排好了,父亲没事的时候,来回转着,我想那是父亲害怕浪费??腿撕颓灼堇戳?,父亲忙招呼坐下,看亲戚朋友吃着噪子面,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鞭炮声瞬间在门口响了起来,在屋里、院子里的亲戚朋友,特别是孩子和女人们涌向了门外去看新媳妇,我的祖母、父亲和母亲坐在房子里说着话,父亲点燃了一根烟:这个大事就算过去了。门口的人和新媳妇闹腾了一阵子,一下子涌进了院里闹着。

   父亲坐不住,他是屋里门外转去了。不一会,主事的人出来找:老李,快进屋,典礼就要开始了。婚礼仪式一结束,在农村接着便是上桌吃饭。很快,父亲在忙前忙后里度过了这一天。送走了客人和朋友,父亲和我舅、姨妈、小姨、姨夫坐在一起拉闲话,那时候我舅在城关镇工作,姨妈、小姨和姨夫都在农村,他们当初也想走出家门,可命运不给那一次机遇。

   客人都送走了,父亲和衣倒在土炕的一角睡着了。我的祖母心疼的说:我娃累了,让他多睡一会。第二天一早起床,父亲对我祖母和母亲讲:我要回矿了。

   祖母问:你不是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吗,这么快就要走!

   我的父亲急忙解释:矿上在搞会战,放高产,加上我回来时工地上也出现了不安全的隐患,我呆在家里不放心。

   父亲就是这样的犟,到底是提前回到了矿上,忙他的工作去了。

十九

   人的一生有几个春秋,有多少个日子。作为自己,只有时刻的努力劳动,努力工作,踏踏实实做人,兢兢业业做事,无论人生是长是短,对于个人的评价,世人会给出一个公正的说法。而对于別人来讲,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随时引发人们的评说,终了也会给一个公正的评价。

   二O一O年初,我写过一篇《我的煤矿工父亲》的文字,发表在广东的《江门文艺》杂志上,我在这篇散文里写到:现在,每一次看到父亲那年迈的身影,我的心里就会涌出一个想法:父亲与煤打了一生的交道,他的肤色也像煤一样黑。而这种黑,是我心中最美、最伟大的黑啊。

   写这些文字的日子里,电视上正播放电视连续剧《平凡的世界》,其中也有孙少平在铜城大亚湾煤矿的故事。这个铜城就是铜川,大亚湾煤矿就是鸭口煤矿。我想,在煤矿这个平凡的世界里,有多少个孙少平的影子在幽深的井巷和充满钢性的矿井走动,挥汗,奉献着光与热。

   我想:父亲虽然文化不高,也没有在矿井下干过,但他的身上也多多少少有着孙少平的影子。煤矿是一座乌金城,是一座太阳城,它虽没有大都市的车水马龙、喧哗热闹、五彩灯光,但他的厚重、钢性、银河像一幅憨厚的画、一首灵动的诗、一行狂草的字,写意出矿山的美。

   我的父亲和他的战友经历了焦坪煤矿露天工地,下石节煤矿石窑沟工地、荒草湾工地、上石节工地,他的脚步走遍了这些地方,汗水洒在这些工地,让矿工的形象更加丰满。

   记得有一年,山石剥完了,煤壁外露在那里,谁看见了谁喜欢,一座小山头似的煤,像一只珍贵的“黑熊”卧在那里,等待着人们将它“赶走”。这一小座山头似的煤山,是他们两三个月的辛苦剥出来的,也是他们足足半年多的产量。这座煤山剥出来不久,一场暴雨袭击了矿区,等这一场暴雨停了那天,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就有人汇报,煤山的一角自燃了,而且还有明火出现。情况汇报到值班室,值班人员向调度室做了汇报,并及时通知了我的父亲和队上的其他领导。队上的领导都到了工地,站在那座小煤山上,商量着如何灭火。

   有人说:不能这样烧下去了,再烧,这块煤会烧完的,烧完了,咱这几个月的工夫可就白下了。依我的意见,从工地上面的自然水坑接管子,用水浇。

   有人说:用水浇这个方法我觉得不合理,不如用山土回填,隔绝氧气,待火自然灭了再扒开出煤。

   我的父亲说:用水浇,等于给煤层里供氧,这边的火灭了,那边可能就着了。咱们只看到了外表,煤层里面呢?什么情况,咱们不知道。再说用水浇,上面的水用完了、火还没有灭掉,怎么办?所以我以为,此是治表不治本。用山石方回填,直接隔绝氧气,我觉得此办法行,只是后面的工作量增大了,而且时间会长些,势必影响任务。我提个建议,大家看看如何。现在煤层着火的面积还不大,如果采取措施不当,着火面积还会扩大。我的建议是,把……父亲说着用手一指:先把下面的土石方推走,形成一个大的场地,再从这里开槽,把着火的地方用推土机推下去,把整个着了的煤推出去,这样也不会耽误咱们继续出煤。

   有人接话:这个方法我看可以。推出去的煤也要浇水,能救回多少算多少。另一方面出煤也不影响。大家在现场商量研究着,最终决定采用提出的第三个方法。

   我的父亲见大家定了下来,便提出了自己另外的意见,也就是工作安排:技术员下去就与供应科联系,领上十个防尘口罩和十条毛巾,给推土机的人员用。书记负责正常的生产,徐副队长负责山上剥荒,马副队长和我负责灭火。李副队长、沈技术员负责值班和参加矿上的调度会。另外,徐副队长从推土机班给我这边调一台推土机,沈技术员抓紧时间在四点班上班前解决防尘口罩和毛巾,大家看看这样分工怎样?没有啥散了各自进入岗位,大家要辛苦几天了。特別叮咛一句,安全工作可不敢放松。

   大家散了,我的父亲和马副队长站在煤山上,一边等待推土机的到来,一边商量开挖的具体方案。

   推土机来了。徐副队长挑选了最强优的司机。我的父亲和马队长在现场开了短暂的安排会,司机便投入了工作。我的父亲不担心此时的开挖工作,这仅仅是从火区的边缘煤带上下槽子开挖,他担心的是真正的火区开挖,情况不明,困难有多大,有害气体有多大。不过,父亲在焦坪煤矿时也参与过此类灭火。那是一九七O年秋季,父亲所在的七号电铲组也就近参与了煤田灭火,那一次,剥离出来等待开采的煤炭发生了自然,矿上、井口技术全威发出指令,把着火的煤用电铲一铲一铲挖出来,实行隔离。那一次的灭火进行了四天四夜,人们几乎是在火圈里作业,前后左右都是热浪,虽然有防尘口罩做?;?,人们也是呛的受不万。我见到过一张喜报:中上方的大字是毛体的“为人民服务”,左右两边分别印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中间正文是:李明政同志一九七O年被评为五好职工,特发此状,以资鼓励。落款是:焦坪煤矿前河露天革命委员会。这张喜报至今我收藏着。而这一次的范围要比焦坪矿那一次小的多,但困难却大,司机直接在烟雾和蒸气中操作推土机,简直看不到前面的情况,只能听从指挥者发出的哨声,后来人们戏称,那是一次“猎火”战役。

   我的父亲和马副队长虽然是指挥者,他们不能站在远处,只能近距离一边察看情况一边吹出哨声指挥推土机司机。

   说真的,过后一次酒床上父亲道出了实情:那次灭火,我是主管我必须往上冲,要知道开挖出槽子后,那着火的煤通火通火的,烘烤的人察看情况都不方便,这还好,人能忍住,尤其是推土机作业过程中遇到“尘堆”,加上风一吹,人跑都来不及。那灰尘如原子弹“爆炸”,让人措手不及?;购?,经过一天多时间,这火被彻彻底底的隔离了。

二十

   人生的旅途,很遥远,像一条幽深无测的井下巷道,需要人们用脚步一步一步的丈量。走过的人生路上,有许许多多的传奇故事,被人们的记忆收藏。未来的路,充满好奇与神秘,幸福与梦想。一旦一个人将这条路走到了尽头,也就意味着他搭乘的人生列车到达终点站。这也是人生不可变更的法码。

   我想起华罗庚的一段话: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短促的,如果我们要把短短的生活过程使用得更有效力,我们最好是把自己的生命看成是前人生命的延续,是现在共同生命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后人生命的开端。

鲁迅也说过:走上人生的旅途吧。前途很远,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面前才有路?;褂邢舨傻模喝松皇且恢Ф潭痰睦?,而是一支由我们暂时拿着的火炬,我们一定要把它燃得十分光明灿烂,然后交给下一代的人。

   就像我的父亲一样。用双脚丈量矿山的道路,用双手掂量矿山的厚重,把矿工这把燃烧的“火炬”递交到了我的手上,这不是说他不想奔跑了,而是他的年龄大了,实在是跑不动了,所以,他在退休后回了老家富平,去享乐他的老年生活。他和我的母亲相互搀扶着搭乘上夕阳红专列,走上遥远而短暂的人生旅途。那时他已是儿孙满堂,一个孙女在矿上,一个孙子和两个孙女在富平。

   在一九八九年秋季,父亲离开了他工作几十年的矿山这块热土,回到了生育他的故乡。父亲站在故乡的田野上,望着崛起的、日益繁华的新城,心中的欢喜像春天出笼的鸽子一样兴奋;望着近在咫尺的老城,像自己一样充满苍桑的老城,心中泛起一丝內疚;望着起伏的北塬,遥祭葬在那里的先祖,记忆中的往事决堤般涌了出来。

   为了打破那种无聊的生活,父亲将后院那块不小的地开恳出来,种上蒜苗、西红柿、菠菜、香菜等蔬菜,又栽植了柿树、苹果树、梨树、葡萄树、枣树、香椿树,蔬菜供家里的日常生活用,而那些果树则是为儿女和孙子们准备的,到了秋天,果子收了,父亲和母亲便会挑好一点的果子存起来。

   父亲退休后的第四个年头,我和妻子请假带着女儿在春节前回了一趟老家,主要是想给父母办点年货,回家前路过铜川市区,在那里买了大肉、带魚、牛肉,回到老家,谁知我的弟弟和弟媳已将年货定好了。

   那个时期,煤矿是从来不放假的,不但不放假而且还实行保勤,我们只有采取这种方法去弥补。一家在春节前聚在一起,父母亲拿出了“陈年老货”一一石榴、柿子、苹果。大妹和小妹也从自家赶回来,忙着准备酒菜和晚饭。自从父亲回了老家,哮喘便伴随了他,一家人都反对他吸烟,他总是一句:抽了大半辈子,戒不了??!

   听母亲给我们唠叨:你爸一天就三件事必做,一个是早晨起来躺在炕上吸烟。我的父亲端起酒杯:来,喝一个。喝完笑了:老杨,你就在那挑事吧!我的母亲又接了话:啥是挑事?都是为你身体好。二个是没事老往后院跑,不是除地里的草,就是提水浇地。三一个是没事坐在门口,和来往的熟人打个招呼,关系好一点的开几句玩笑。

   再说,父亲种后院那片地,我的弟弟最初是不愿意的。我弟弟说:种啥地哩,每天我带回来些就够吃的了。弟弟没有去煤矿,不愿意吃公家的饭。但人各有志,我们也不能说些什么。改革开放后,形势好了,对农村的好处越来越多,他在老家跟着人搞起了蔬菜经营,没两年竟然自己一个人干了起来,那时还没有退休的父亲一个劲的夸他有出息。所以我的弟弟一直反对,这也是弟弟对父爱的一种回报,但我却做的不够好,也许是我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太久了,得到的父爱太多太多。

   父亲坚持要种后院的地,理由是:种上这块地,我和你妈都能活动活动筋骨,也有新鲜的菜吃,这多好啊。

   就这样,父亲就那么任性,把后院这块地不但耕种了起来,而且经营的头头是道,那些蔬菜的长势,让人看了喜欢。每当家里来了人,父亲都要摘下自种的西红柿,或是黄瓜拿给来人“显摆”一下:来,尝一个,这可是纯粹的绿色蔬菜,一点农药都没有打。

   来人说:好!好!一个劲的叫好。我的父亲也甜甜的笑了。

二十一

   从陕西的地理位置来看,黄河、渭河、汉江就好比母亲,秦岭和黄土高原就是父亲。而陕北的信天游好比母亲的性格,粗犷豪放的秦腔就是父亲的性格。

   有谁不爱自己的儿女,有谁不爱自己的父母。爱是什么,她是无私的奉献。她是一种伟大,是一种高赏。而父爱是父亲给予孩子的爱,让孩子在生活中能感受到父爱的温暖。父爱是严肃的、刚强的、博大精深的。父爱同母爱一样伟大,只是父亲表达爱的方式不同而已。在漫长的岁月里,一代人又一代人来了又走了,来的自然走的自然。但他(她)们性格、人品的万千,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很多的故事和传奇。

   父亲这一辈人,如今都退出工作岗位,回到自己的阔别已久的家乡,或留守在火热的矿区,或迁居儿女所处的城市。

   我的父亲退休回老家那一年,我的侄子刚上小学。如今我的侄儿已成家立业。前段时间我回了一趟老家,在闲扯中谈到了我的父亲,侄儿李东谈起了我的父亲和他之间的事情。

   我的侄儿讲:那时他自已上学,为了吃零食,有时候给我的父亲要钱,他爷处于对孙子的爱,有时给上一两元,当我的父亲把钱放回去时,我的侄儿扒着窗子、借助门缝偷看钱放在那里。之后,他见爷爷外出了,或者在后院地里忙着时,一个人悄悄跑进房子,由凳子上到柜上,从老式的架柜偷偷摸出钱,从中取两三元,再将钱卷成原样放回。侄儿不知道,我的父亲放的零钱是有数目的,当我的侄儿第一次偷着拿钱后,我的父亲已经发现,心想:娃娃拿一半回钱也很正常。但偷拿多了,就不知不觉会害娃一辈子。

   从那时起,我的父亲就更注意我的侄儿。有一次父亲从地里回来,取钱要买盐去,又发现少了三元钱,父亲问我的母亲:老杨,你动钱了。我的母亲回答:没动!

   过一个礼拜,吃过中午饭,父亲把碗一推:到后院地里除草去。父亲到了后院,选准从后门能瞅见房门的地方除草,其实地里几乎见不到草,平时有事没事的时候他老伺着那块地。父亲只是想证实钱是不是孙子拿走的。不一会侄儿去学校,没有往大门方向走,而是轻手轻脚往房子里走去。年幼的侄儿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他爷的视线。就在他进入房子后,我的父亲起身跟了进去。

   父亲推开门,我的侄子正站在柜子上,手里攥着的一卷儿钱,我的父亲大发雷霆:你在干什么?我的侄儿吓得多嗦起来。我的父亲将孙子拉到院子里,顺手抓起窗台上的绳头,向自己的孙子抽了过去。

   我的侄子痛得直喊:爷,我再也不敢了!他那不叫哭,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声音在哭喊。

   我的母亲听到哭声急忙过来:这是昨了?老李,不敢这样打娃,娃还??!我的父亲停下了挥动“鞭子”的手,我的侄子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哭着从地上爬起来,扑在他婆的怀里。

   现在,懂事的侄子在给我说这件事时:过去,我尽惹我爷和婆生气。十多年过去了,再想想,多亏我爷打我那一次,要不是那一次打,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的确,我要感谢爷的那一次打,打明了我以后做人的方向。

   父亲刚退休那阵子,我的小女儿李俊在老家上学,他大我的侄儿一岁。那时候,俊俊的字写得很不好,晚上写作业,字写不好就要被他爷打一回手,时间长了,她的字也练出来了,写一手漂亮的字,就连学校老师也把办黑板报一事交给了她。如今小女儿在西安一家派驻单位工作,我和她母亲都希望她能干出些成绩来,找到一条好的出路。

二十二

   家乡在那里,根就在那里,牵挂就在那里,思念就在那里。

   因为,那里是家,是生养你的地方,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走出去多么遥远,到你年老的时候,你还是会回来的。

   记得罗兰在《写给秋天》中有这样一段话:你告诉我,生命的过程注定是由激越到安详,由绚烂到平淡。一切情绪上的激荡终会过去,一切彩色喧哗终会消隐。如果你爱生命,你该不怕去体尝。因为到了这一天,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一切终要回返大地,消溶于那一片渺远深沉的棕土。到了这一天,你将携带着丰收的生命的果粒,牢记着它们的苦涩或甘甜,随着那飘坠的落叶消隐,沉埋在秋的泥土中,去安享生命最后的胜利,去吟唱生命真实的凯歌!

   作为父亲在回到老家以后,没几年,随着我职务的变动,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是我不愿回老家。大家都知道,煤矿前多年发生的重特大事故不断,国家在加大安全投入的基础上,要求煤矿副总以上领导带班下井,我虽然作为一个基层矿井的党委干部,入井带班的同时还要抓好企业文化建设。在这样的情况下,父亲没有怨言,只是在家乡那片裹着我思念的地方等待和守望。这就是我的父亲,我懂得爱的父亲。有这样一个知道奉献的父亲,懂的牺牲自己的父亲,我是多么的幸福,多么的自豪。

   父亲啊,懂得大爱的父亲。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利用双休日的时间和妻子一起回到老家,远远的,就看见父亲坐在家门口等着。父亲见我们回去了,高兴的说:快回家!快回家!一进家门,父亲就喊:老杨,儿子和媳妇回来了!

   正在家烧水的母亲从厨房走出来:你们一回来,你爸的病也好了。我这才知道父亲前段时间因哮喘病了一阵子,挂了好几天吊针。

   中午,我给父亲和母亲说:下午不做饭了,我把弟弟妹妹他们叫上,去陶艺村转转再吃饭。母亲说:花那钱干啥,咱家里啥都有!

   父亲一听,吸了口烟乐哈哈的笑了:去,老杨,儿子他们回来了,去陶艺村。

   我家离陶艺村不远,走路就十来分钟,坐车也就五分钟。陶艺村是国内首家以陶艺为主题,集生态观光、休闲度假、餐饮住宿、参观购物为一体的陶文化交流中心。在这里有着丰富的陶土资源,到这里的人们可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创作自己的陶艺作品,然后在陶窑里烧制,这样会让你瞬间思想闪动的灵光永远留驻。园区内有十多个国家组成的国际陶艺博物馆群,展出50多个国家600多位陶艺世家的万余件特色作品。园内奇石遍布,曲径通幽,喷泉泻玉,小桥流水,木屋水榭,荡椅吊床,是一个诗意的地方。

   下午三点多钟,我们一家人从各自的家向陶艺村汇聚,说好了三点半在习陵门口见面。那次去的有父亲、母亲、弟弟五州、弟妹周小爱、大妹亚玲、大妹夫任向阳、小妹风玲、小妹夫王虎生,我的侄子李东、侄女李倩、外甥任续亮、王蒙,我的大女李燕、女婿杨宝锋、小女李俊。当然,这次活动由我和妻子路凤梅组织。一家人先是进入习仲勋陵园,缅怀先辈,参观了生平展,然后从陶艺村的观光果园间的小路穿过,观看了陶艺作坊,在体验室我制作了一个烟灰缸,制作好后,我特意在缸体写上了一个“诗”字和我的笔名“剑熔”,现在这个烟灰缸还摆在电脑桌上。

   到了吃饭时间,我们要了紧邻的两个餐厅。那顿饭,大家吃的很开心,特別是父亲,一坐到桌上,嚷着要喝酒。我们知道大夫不让他喝酒、吸烟,酒是基本不喝了,烟也抽的比过去少了。我们一看父亲高兴的样子,就提醒父亲:爸,大夫是不让您喝酒的!

   父亲一听:给我倒上,我少喝几杯,今天一大家子人,我高兴啊。

   现在回想起来,一大家子人能齐整的坐在一起吃个饭是非常幸福的。

   还有,二O一四年五月二日清晨,我把外孙女出生的消息电话告诉老家的父母,作为当了太爷太奶的父亲和母亲不知高兴到什么程度。

   后来听我母亲讲:叶子出生后,你爸的哮喘一阵重一阵轻,他说我走不动了,一个劲摧我去铜川看重孙子。

   到了我的外孙女过百天的前几日,我的父母提前从富平赶回下石节,他们一到矿笫一件事就是去看他们的重孙。我的女儿的房子住在五楼,对于正常人来说上下不存在什么问题??啥杂谟醒现叵母盖桌唇?,上一层楼他都要休息一下。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我对父亲讲:爸,我去看叶子,您去不!父亲一听,未加思索,很干脆的一个字出了口:走!

   母亲和我的妻子站在一边笑了。

二十三

   人吃五谷杂粮,怎能不生百病。有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治疗疾病的信心。

   从近十多年的医疗情况来看,医学优秀人才不断的充实进来,先进的医疗设备不断增加,医疗水平在不

断提高。如一棵小树,它被人踩倒,或者被其它东西压倒,这些都不怕,怕就怕没有人把它扶起来,任其死亡或者长不成材。这便失去了机会,太可惜了。

   我的父亲退休回到家,也就是一九九九年,我的母亲出现了晕眩现象,好好的一个人走在路上,走着走着便控制不了方向。

   我的父亲知道后,对我的弟弟说:给你妈到医院查查去!母亲却说:没事的,人家都说是贫血。

   弟弟知道了,让媳妇到市场上买了大枣等食物。弟弟电话告诉我,我托人从东北捎回了野人参。那段时间,母亲很少外出,一旦有事出去时,我的父亲会陪同一起。父亲总觉得,我的母亲患的不是贫血,肯定有其他的病,只是没有好好的查查,查出到底是什么病。父亲知道,那时我的工作岗位在办公室,整天忙的团团转,还经常加夜班。所以,到了七月底,父亲就摧我弟弟带着母亲去检查。我的母亲不愿意去,父亲就做工作,母亲终于同意了。

   弟弟和弟媳一大早把母亲带到了县医院,进cT室面检查。结果出来了,弟弟和弟媳拿着片子让大夫看,结果出人意料:脑瘤。建议尽快手求。

   弟弟打电话给我,我还不相信,这不相信来自:对县医院的诊断持怀疑态度,便对弟弟说:你辛苦一下,明天带着片子去西安进行进一步核实,越快越好。弟媳去了,结果是一致的,电话打过来:哥,医院让尽快手术,咋办?

   我听后,心里很沉重:你联系一下,什么时候可以住院?放下电话,我给弟弟打了电话,让他把母亲的病情告诉父亲。

   弟媳很快传回了消息,说是第二天就可以办住院手续。当天晚上我和妻子就回了老家。父亲见到我们:你们回来,我的心里就能踏实一些。我接了父亲的话,开导着父亲:我妈既然病了,病虽然不好,但能治,爸,你放心。我和弟弟会全力为妈治病的。

   父亲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你妈的病,只能看大夫的,看你妈的造化了。我想的开,最重要的是先给你妈看病。

   弟弟说:这段时间,我们不在,您要招呼好身体。父亲从桌子上拿起烟盒取出一根点着:你们放心,我一个人会安排好白己,你们放心,把你妈的病治好。

   我们去了西安一家大医院给母亲治病,当天下午就住上了医院。而我的父亲开始了短暂的、焦急不安的生活。

   由于我的工作需要,母亲住院后,还要做术前的各项检查,我们仅留了陪院人员,其余都先撤了,主要是考虑经济条件不是太好,面对花费的增大,能省一个就省一个。

   八月十一日,是母亲的手术之日。我们又赶到了医院。上午八点半,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一直到十二时四十五分,母亲才被推了出来,大夫给我们说:手术很成功。这次我请了十天假。因为母亲的开颅手术是个大手术,而且还有一定风险,我必须陪在母亲的身边。

   好人一生平安。母亲经过与病魔的战争,胜利了。在接母亲出院那天,我们的车快到家门口时,我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石头上。

   当我们扶着母亲下车,我的父亲急忙走过来问:咋样?

   母亲笑着说:老李,差一点见不到你了。父亲笑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就等着享福吧!

   我不知道父亲一个人在家是如何度过煎熬的半个月时间。后来我回家问起父亲,父亲就说:熬吧!没事的时候,就到后院的地里除草什么的,那块地被父亲反反复复的除着草。父亲怕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坐就想我母亲的病。他一个人干完地里的活,就去街道上转,转困了回到家就睡。有时候和从矿上退休回家一个队上的,我叫高会叔的人拉闲话散心。

   父亲说:那段日子一个人真难熬啊!

二十四

   人这一辈子,风风雨雨里走过来,从出生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爬人生这架梯子,从童年、少年、青年、中年,爬啊爬啊,爬啊爬啊,爬到了老年。老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生走过了一大半,在余下的一小半时间里,就要学会面对。

   人啊,最懂得珍惜时间。别看那时间是一分一秒的转着,说真的,学不会珍惜,它会一逝而过,到头来最遗憾的不是时间,而是不会珍惜它的人。

   人的一生,恩恩怨怨,勾心斗角,争来争去,为什么,到老了的时候就会明白,就会明白人为什么就那样浑哩。

   鲁迅说过:时间,每天得到的都是24小时,可是一天的时间给勤勉的人带来智慧与力量,给懒散的人只能留下一片悔恨。陶渊明也留下: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高尔基也说过:我们若要生活,就该为自己建造一种充满感受、思索和行动的时钟,用它来代替这个枯燥、单调、以愁闷来扼杀心灵,带有责备意味和冷冷地滴答着的时间。

   这些名言名句,道出了时间的珍贵,和珍惜不珍惜它的人的命运。

   我的父亲从煤矿退休回到老家,他对时间的珍贵总在心里掂亮着。他有较严重的哮喘,这与他干了一辈子煤矿也许有关,加上在焦坪煤矿那一次患病,随着年龄的增长,家里的重活他是干不了了??伤兴氖奔浒才?。读报、看新闻、干院子里的活。父亲读报,但他不让给他订报,他的亲家我大妹夫的父亲订了一份报纸,看完了给他捎过来。每天闲下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吃过中午饭后,他会顺手拿个小凳,坐在屋檐下,借着阳光在那儿读报纸,二十多版的报纸他会认真地去读,有事了放下报纸就出去,等回来了有时间接着看。到了夏天他会到大房里去,或是门前树荫下去看。到了冬天,他忍着哮喘的折磨,也要坐在火坑上去读报纸。

   对于电视,中央新闻他是必看的。他会掐着点赶回家看新闻的。有一次我回家,父亲对我说:矿上对退休人员的补发工资开始了没有?我说还没呢!

   父亲一边喝茶一边又说:这一次我每月要长一百多块钱。我问父亲:爸,您的消息挺灵的。父亲笑着摇摇头:这不,前段时间新闻上不就播了吗?随后报纸不是也登了吗?可以这样说,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我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爸,新闻我也看了,该长多少一分钱也不会少的,现在不发,到时候我给您领回一堆。

   父亲听我这么一说,高兴的笑了。

   除了后院的地,父亲还在前院后院想着法子美化着。一开始,父亲寻思了一阵子,给我弟弟说:在前院中央垒一个鱼池。父亲说了,我弟从砖厂买回了砖,从销售点买回了水泥,塑料布家里是现成的,我们那里家家户户都种大棚菜,原来买的没用完的都放在家里。随后请了人把鱼池垒了起来。

   那时候弟弟电话告诉了我,我还说:下次回去就有鱼吃了。果然,几个月后我和妻子、女儿回到家,一看鱼池里,红红的大鲤鱼在水里撒欢,高兴的让人合不上嘴。

   那一天,父亲从池子里捞了一条最大的鱼:看看,这鱼多肥,这可是你们回来第一次出鱼??!没过两年,我们又一次回家,一进家门女儿就奔鱼池而去。鱼池没了。

   父亲就说:咱这地方,养不成鱼。我问父亲:咋了?父亲摸着孙女的头:鱼全毒死了。前两个月,给蔬菜打药的人多,咱家离地里近,来的人也多,借东西的,要喝茶的,接水的,一不小心,不知是谁把洗手的水倒了进去,一池的鱼全翻肚了。再加上池子有点渗水,对房子也不好,就填了。

   鱼池填了,父亲又养起了花,栽上了杏树、柿子树,又从后院移了葡萄树,第二年又请我高会叔嫁接了杏树。现在老家还有一张照片,秋天葡萄成熟的时候,父亲站在椅子上摘葡萄,椅子下他的几个孙子孙女扶着椅子。就是这张照片,让我想的很多很多。想到了父亲的大爱和享受的人间乐趣,想到了父亲为儿女和孙子辈的付出,想到了一家人的和谐幸福。

二十五

   我看过路?;竦妹┒芪难Ы钡男∷怠镀椒驳氖澜纭?,又看了同名电视连续剧,有这么几句话想写在这里和大家共享:“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实现。”、“只有自己诚心待人,別人才有可能对自己以诚相待”、“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与奋斗”。

   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已。我感到这话实在。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当作模特让你风光,而是一旦来到这个世界,就有了责任,从小的学习,进而走向社会,到为人父为人母的时候,要尊老爱幼,去劳作,去实现自身价值。

   到了二0一0年以后,父亲的哮喘渐渐加重了,后院地里的轻活还能干一点,大多数时间就是坐在大门口和来往熟悉的人扯一些闲话。

   二O一五年元月六日中午,弟弟从老家打来电话,说是父亲病了。当时我问弟弟:病的咋样?弟弟给我说:还是老毛病,挂针吃药。我又对弟弟说:病不要紧的话,我过两天回去。

   谁知,到了下午五点半,弟弟的电话又来了,我刚接通就听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声音:哥,赶快往回走!

   放下电话,我找了个车便向老家赶去。

   其实,在二O一四年十月份,弟弟打电话告诉我:给咱爸检查了,大夫诊断:肺癌!晚期!听到这里我一下子蒙了,我还是尽量稳定了一下情绪:这两天矿上正忙,我过两天回去。先不要给谁讲,再带着片子到西安大医院去咨询一下?;厝ピ偕塘渴质醯任侍?。

   电话里我给弟弟说我过两天回去,不是有意的推脱责任,而是我要安排我自己的事情,一是单位请假,这事必须做,不过要不了多长时间。二是我要准备钱啊,谁的手里有现成的钱给你用,自己得想办法去借。

   没过几天,弟媳从西安打来电话,结果是一样的,由于年龄问题,不给动手术。没办法,我们只能希望父亲奇迹般的康复。其间,我和妻子、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女杨李夏星多次回到老家。父亲一见我们回去了,高兴的拍手:来,太爷抱抱……

   没想到,这才两个多月,就这么快!坐在车上我胡乱想着。手机不停的响着,问我到了什么地方?我的心更急?。『懿坏媚芊苫厝???晌一故嵌_趟净翰灰?,稳着开。

   终于到家了。我奔房子而去。父亲有气无力的躺在火坑上,一家人都在。弟弟把我叫到前边房子:今天父亲是挺过来了,看样子这回难……

   大夫来了,看过后摇摇头:准备吧!我和弟弟:大夫,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会争取的!于是,吊针继续挂上了。我的舅舅来了,小姨来了,坐在一块说事。舅舅说:按大夫说的情况,你弟兄俩该考虑老人的后事了。

   在以后的十几天哩,父亲和我们唠叨:要勤俭节约。为了缓解父亲的痛疼,我们强忍着心中的难受,和父亲开玩笑。我们问父亲:等您好了,把您攒下的钱拿出来,和我妈一块出去旅游。

   父亲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这期间,我和弟弟值晚上,大妹夫值前夜,白天有两个妹妹招呼。父亲的病情没有按我们的期望好转,而是进一步恶化,于2O15年1月23日去世。

   后来,我写了一首诗《父亲》,发表在2015年4月7日的《新疆日报》上:

   一辈子,父亲都在用

   双手挖掘乌金

   挖的越多,星星笑的越灿烂

太阳也越来越亮

   父亲采煤,汗水洗亮煤壁

   而那些煤块,像一个个串在煤田

   这算盘上的珠子

   被父亲粗糙的手拨来拨去

   采煤的父亲

   把心交给了煤

   一辈子。阳光温暖着他

温暖着这个世界

   如今,父亲走了

   我只能透过煤的光线

   看父亲的面容

   我只能用这些简单的诗文,来抒发我的思念,在遥远的他乡怀念我的父亲。

二十六

   父亲走了,走在这个冬末,走在他熟悉的故乡。父亲走了,走在这个冬末,走在他生命的尽头的路上。

   父亲走了。

   父亲走了。

   父亲走了。

   他的背影在我的脑海浮现。一家人悲伤的哭了,哭天叫地,哭来冬天无情的风卷走乱纷纷的尘灰;哭来天空飘下的白雪带走悲伤;哭来一声声低沉的鸟鸣带走我们的泪花。

   父亲留下:后事一切从简,按乡村风俗办。

   讣告出来了,上面写着:

   不孝男建荣等泣血哀者:家严讳明正因患病医冶无效,不幸于二0一五年元月二十三日二时四十x分谢世。

家严生于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九日,卒于二0一五年元月二十三日,享年七旬有九。家严少年生活艰辛坎坷,于一九五八年参加煤矿工作,敬业爱岗,任劳任怨,曾多年任基层干部,多次荣获局矿劳模,为人正直,乐于助人,勤劳敬业,在家教养子女、孝敬老人、和睦亲邻?;疾∑诩洌目椿?,多方求医,亲邻、单位领导、朋友前来探视,临终儿女、孙侄侍奉在侧…………

   现定于二0一五年元月二十五日(农历腊月初六)中午十一时安葬于北塬公墓。

                                                       不孝男:建荣五州

                                                       女:亚玲凤玲

                                                       孙:李东孙女:李靖李燕李骏

                                             泣血叩首

                                                      二0一五年元月二十四日

   挽联贴出来了:

   八旬上寿一病还山;

   四世同堂三冬别父.。

   在这个冬末,我的家弥漫着悲伤的氛围:哭声如炸雷,泪水似雨落。我们这一代人、下一代人用泪、用酒祭奠我的父亲。

   跪拜,我们感恩。是您一一亲爱的父亲,给了我们生命,让我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驶向生活的海洋;

   跪拜,我们谢罪。是您一一亲爱的父亲,在我们的成长路上,给您增添了多少乱惹了多少事。

   跪拜,我们承业。是您一一亲爱的父亲,让我们在人生的路上懂得做人的道理,懂得了尊老爱幼、和谐相处的真经。

   跪拜!跪拜??!跪拜?。?!我们在跪拜中感恩,在跪拜中醒悟。

   在祭奠中,我们特意点播了一首《父亲》:

   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

   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

   装做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说回去吧

   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

   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

   托清风捎去安康

   时光时光慢些吧

   不要再让你再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

   换你岁月长留

   一生要强的爸爸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

   谢谢你做的一切

   双手撑起我们的家

   总是竭尽所有

   把最好的给我

   我是你的骄傲吗

   还在为我而担心吗

   你牵挂的孩子啊

   长大啦……

   父亲是座山。如今山倒了。

   父亲走了,走的匆匆。作为儿女子孙,我们愿您: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简介:作者简介:剑熔,男,原名李建荣,60年代出生在陕西富平,系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铜川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诗文集《山野风铃》,诗集《风牵着的手》、《家园书》、《矿脉》。在《诗刊》、《中国铁路文艺》、《阳光》、《天津文学》、《边疆文学》、《延河》、《飞天》、《山东文学》、《青海湖》、《黄河文学》、《西北军事文学》、《椰城》、《雪莲》、《上海诗人》、《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江南》、《诗歌月刊》、《绿风诗刊》、《散文诗》、《诗选刊》、《中国散文诗》等国内外报刊发表文字。

通联:727101陕西省铜川矿业公司下石节矿办公室剑熔(真实姓名:李建荣),邮箱:vertljr@163.com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