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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童年奔跑的歌谣

来源:作者:南国伊豆时间:2015-11-16热度:0

                一支童年奔跑的歌谣       

                        文/伊豆

   火车是我童年一支奔跑的歌谣。

   铁路的那一头就是远方吗?小时候我所知道的远方,最远就是外婆家了。在我还未接受启蒙教育前,我对外婆家的记忆是从一座桥开始的。那时候我常常将“外白渡桥”理解为我外婆的桥。每回看电影只要看到那座高大雄伟的钢铁大桥,便会兴奋地拍着小手喊:“这是我外婆的桥”。等一家子人明白过来,差点把一个个都笑翻了。我也跟着傻笑,只是弄不清父亲和母亲他们在笑什么。

   如果说,童年是点亮故乡记忆的灯盏,那么,外婆家就是点亮童年的那枚瘦瘦的火柴吧?

想起来,那时候外婆家委实太遥远了。要去外婆家,总得等上一年。一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多么漫长的等待啊??醋叛嘧釉诶惹懊γβ德担蠢椿鼗?,梧桐树上的知了开始粉墨登场,我问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去外婆家???“等到燕子回家,梧桐叶儿飞走了,我们就可以去外婆家了”。

   于是我眼巴巴地等着燕子南飞,等着桐叶回家的冬天。我每天满怀希望地爬上窗台边那把高高的木椅子,小手趴着窗玻璃,望一眼铁道边那一排高高的梧桐树。失望地看着火车像一条绿色的长龙,轰隆隆地在梧桐树的浓荫间闪过,那梧桐树的叶子怎么总在长,从春天到夏天老是长啊长啊,长得父亲手掌那么大了,顶上又冒出更小的叶子来。我多么希望那些叫着夏天的知了都闭上小嘴巴,我盼着秋天的风,像奶奶手里摇着的那把大蒲扇,呼呼地摇落所有的叶子。

其实外婆家也不远,现在我正和母亲一起坐在舒适洁净的车厢里,不出两个钟头,这条飞驰的长龙就可以准点将我们送抵远方……

    火车是一个符号。是它最先使我懂得了远方的含义,也是它最先使我品尝等待的艰辛。它像一条长长的手臂,这头挽着我,那头挽着我心中的远方。儿时的记忆大多与火车有关。小时候只要我一哭闹,祖母就会抱着哄我:“火车来喽,看火车喽”。就会立即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一列长蛇轰隆隆地从远处飞驰而来,又呼啸而去。奶奶用不着手搭凉棚去看日头,也不用望墙上的挂钟。只要听一听火车的声音,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从不误点。奶奶催我起床,就会说:“起了,早车开过了”。中午,那条绿色长龙从远处哐当哐当,笃悠悠地蛇行而来,奶奶就开始淘米做饭,不多一会,我们就可以吃到奶奶做的香喷喷的饭菜了。夜晚,一家人守着一窗如豆的灯火,只要夜车不来我就可以玩。有时候,希望奶奶耳背听不见,或者,故意到这个点缠着奶奶讲故事,却支楞着耳朵听夜车隆隆开过的声音??墒敲挥?,没等奶奶讲完故事,我和姐姐轰地跑开又玩去了,奶奶故意咳嗽一声,把我们一个个捉到床上,一边笑骂着,“疯丫头,夜车早过了”。

    夜车爬过的低吼声,仿佛从地层深处传起,摇撼着身下脆弱的床板,惊扰了梦枕上的酣睡。偶尔有一阵风轻轻地划过瓦楞,仿若远方亲人的轻唤?;鸪凳还?,夜又复归宁静,一场细雨滑落屋檐,像夜的梦呓。

    这条神奇的长蛇每天载着南来北往的人去往他们心中的远方吗?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去往哪里?看着一个个身影从车窗前闪过,我小小的心感觉空空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物质远远超过精神,行动远远胜过语言?;鸪刀晕乙馕镀恋囊氯购兔牢兜氖澄铩M馄啪褪亲耪庋幕鸪荡釉斗嚼?,带来花花绿绿的糖果和漂亮的衣裙。那些糖果被包裹在五颜六色的“玻璃纸”里,我总是细细地将糖纸剥落,珍藏在书本里,压在枕头底下或者被褥下面,像珍藏了一个糖水里滚过的童年。我喜欢用这些透明的糖纸贴在眼睛上,对着太阳光看天看树看奶奶。那时候,天是绿的,梧桐树是红的,奶奶却是蓝色的,这是多么神奇的糖纸啊,是它给我的童年着上了七色的彩衣吧?

    随姐姐到铁路边捡梧桐子,姐说,等捡够了梧桐子换了钱就可以去外婆家了。于是,我心里充满的了期待。乘着火车来往的间隙,我斗胆地踩着又尖又硬的马路石子艰难地爬上高高的铁路,数着一根一根黑色的枕木,原来每根铁轨连接23根枕木,我暗暗在心里盘算开了,要是这样沿着铁路走,就一定能走到外婆家吧?可是,我又发愁了,去外婆家要走过多少跟枕木,多少条铁轨呢?这是一道天文数学题,直到现在我还没能算出来,当时我也没有说给姐听,这是珍藏在我心头的一个小小的秘密。

    好几回,梧桐树叶像一只只蝴蝶飘落的时候,我终于可以跟妈妈去外婆家了,我们坐的还是绿皮火车。那时候,火车像我慢性子的爷爷那样倒背着双手,口里衔着旱烟袋,慢悠悠地踱着方步。我偎在妈妈怀里闭着眼睛乖巧得像一只小猫,车上的每一个人都似乎在睡觉,又都似乎睡不醒的样子。我不敢发出声响,只是轻声问妈妈,外婆家到了吗?妈妈总是说,“快到了,你再睡会儿,一觉醒来就到外婆家了”。妈妈说着搂紧我,***怀好暖,***声音好甜。我不哭不闹,偎在妈妈温软的怀里,就这样,坐上整整一天。外婆来接站时,多半我是睡着的,我是怎么样被外婆背上长着长长辫子的电车的我都不知道。到了外婆家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那时候,年轻的妈妈先是抱着我,后来又牵着我的小手,一次次带我去看古老的苏州河和美丽的黄浦江,就在那个时候我记住了那座“外婆的桥”。再后来,我也带着一位俊朗的少年来过这里,让他认一认故乡,看一看故乡的水与桥,我还告诉少年,这里有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墒?,这一次,却是带着我年迈的母亲,沿着记忆的小径复习几代人当年走过的故事……

     妈妈已经多年不来上海了,这次因为阿姨生了一种很不好的病,我和妈妈去探望她的。 这么多年了,妈妈居然还是一口流利的吴侬软语,只是乡音无改鬓毛衰。

病中的阿姨精神状态还不错,她执意和姨夫、表妹一起陪着我们。我们的车子驶进淮海路,沿着襄阳公园左转就到了外婆家。停妥了车,我们漫步在祖孙三代曾经走过或者正在走着的街道。不远处就是百年老店乔家栅了,外婆就住在后面的弄堂里。这时,小姨一家也早早等候在外婆的老屋门口了。

     依旧是深深长长的弄堂,记忆里上海的弄堂因为晾衣架上遮天蔽日的衣服,五颜六色像似飘在风里的万国旗。这长长的竿子上飘过母亲的花衬衣,也晾过我的花裙子。对了,长长的竹竿也一定还晾过我的小睡衣的,一定晾过。那件小睡衣是外婆亲手为我缝制的。我清楚地记得,长长的冬夜,我小小的身子依在外婆暖暖的怀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外婆给我缝衣裳。在我眼前展开的是一片开满了白色小花朵的青草地。那是四条叠的平平整整的大手帕,散发着淡淡的樟香味,外婆用美丽的花手帕做了衣服前襟和后背,再用另外两条对中一缝就是现成的两个袖子,几乎不用裁剪就成了一件小睡衣。当年,外婆就是用这双手操持一家的冷暖的吧?穿上软软暖暖的小睡衣,我看见浅浅的月光流进了天窗,打在地上,晃晃幻幻,像是梦中的河流。露珠似的星星趴在天窗上,偷偷地和我捉起了迷藏,耳边是外婆轻轻哼着的摇篮曲,我依在外婆的怀里进入甜甜的梦乡……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一块糖,一块糕……” 当年的梧桐树还在,树下的小院还在,那首童谣也依然鲜活如初。我就是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唱着童谣,跳着欢快童年的的小女孩。只是那个教会我童谣的外婆已经高卧寒山。

     午餐时,阿姨带我们在环贸品尝港式小吃?!百堑寐穑饫锞褪抢显缱游掖瘹〉牡胤??!笨醋耪舛昂阑傻哪μ齑舐?,我如何能忘记?那年我大约六七岁吧,阿姨牵着我走进白雾缭绕的浴室,让人透不过气来??醋糯笕嗣枪庾派碜幼呓∈?,我却倔倔地双手抱住身子不肯脱掉外套。阿姨将我领到单独一个小间,帮我拉上厚厚的布帘,记得那天的水蒸汽将我的外套和线衫都湿透了,还记得那回我是被阿姨裹在浴巾里抱着回家的。

      其实,我是不想外人看到我外套里面穿的难看的线衫。那时候我不懂外婆编织一件线衫有多难。记忆中,外婆总有织不完的线衫,每个夜晚,我几乎都看见外婆坐在灯下。那线是她用单位发的劳保手套拆了织成的,外婆先把手套一只只拆了,然后用开水浸泡后晾干。一觉醒来,还见外婆在不停地织着,白发虽然把她的脸挡住了,但我能感到外婆的慈爱似月光般洒满我全身。从小到大不知道外婆为我编织了多少衣衫,每一件衣衫,织进了多少月光?每一件衣衫,织白了多少的头发?

    对着熟悉的窗台,我张望了又张望。外婆的老屋舍不得卖掉,现在已经出租给了别人,只是,那扇紧闭的窗,外婆再也无法将它打开了……

   “马路对过原来是碗店,那边是小菜场”,妈妈指着已经改为酒吧的店铺说,“都变样了,我都不认得了”。妈妈感概着。

    整洁幽静的街道,两侧是打着外国旗号的酒吧,流动着浓重的英伦风情。而当年这一带可都是些小店铺,做着各色小买卖。不远处便是外婆和外公工作的地方。

    是这条路吗?满头华发的老外婆将满载着一筐筐鱼鲜的车子从遥远的码头运抵这里,路上留下两道湿漉漉的车辙,那满地湿漉漉的可是外婆滴落的汗珠?

    是这条路吗?一位19岁的上海姑娘一步三回头,担着一肩行李匆匆辞别亲人和故乡,一步三回头从这里走向广阔天地的?梧桐叶在风里瑟瑟的絮语,那可是外婆叮咛了又叮咛的声音?

   是这条路吗?可曾记得当年那个哭着喊着要外婆的小女孩?是除夕的鞭炮声吧?记得那鞭炮声从早上开始就噼里啪啦响着,外婆准备包汤圆了,让阿姨到乔家栅买上好的豆沙,我特别喜欢来事,硬要做阿姨的小尾巴。没想到那天的店堂从里到外都排满了长队,阿姨可能还要采购别的东西,嘱我站到她的位置上。阿姨拿着篮子到别的摊位上排队去了,不知道排了有多长时间,我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阿姨的影子,就离开队伍去找阿姨了,店里找不到,沿着大街无乱地找着,嘴里哭喊着外婆和阿姨。那家水果店的老伯伯大概认得我:“这不是364号小顾家的外孙女吗?来来来,小姑娘,哪能一家头(一个人)来马路上白相(玩耍)?”热心的老伯伯为我擦掉了眼泪,给我买了棒棒糖,抱着把我送到外婆手中……

    是这条路啊,这条走来过外婆又将外婆走没的路,现在正走着我们。母亲们走在我们的后面,我与两位表妹走在前面。折回身,我无意间看见了人间最温暖的一幕了吗?三位老姐妹手挽手走在夕阳里,我六十岁的小阿姨抬手轻轻撩起妈妈被风吹乱的发,此刻,阳光正透过梧桐树依旧苍绿的叶子,温驯地抚摸着三位老人的白发。那一刻我的眼泪流下来了,亲情是一座桥,一座连接血脉长河的桥啊。

    火车是我童年一支奔跑的歌谣,有时抒情,有时婉约,有时激越。这支歌谣外婆唱过,妈妈唱过,我也唱过。记忆中,上海不再是一座桥的名字那么简单,对于我来说,这里,还有爱,还有割不断的亲情!我不觉也挽起了表妹的手,像轻轻挽起了一座外婆的桥……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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