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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感

来源:作者:张建时间:2015-07-19热度:0

    前几日回老家,给奶奶过八十岁寿诞。正值酷暑,天很热,可是老家的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加之再热的天,乡下总比城里要凉快一点,所以回家的亲切感就取代了一切的不适感。
    这次回家早已经计划好,因为是奶奶八十大寿了,我新婚的妻子也想去给老人家尽尽孝心。爷爷三年前因肺癌去世,临终前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我结婚。奶奶在度过爷爷离世后的不适期后,就开始盼着我结婚,然后又盼着抱曾孙。八十岁的老人,双耳几近失聪,一目几近失明,曾让我们一度担心爷爷离世后也不愿意和儿孙们住在一起的她能否自理,可是她自己这几年反而越发过得逍遥自在,每天在无声的灰白世界里自得其乐,在那座比我年龄还要大一些的老房子里把一个人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每每我回家去看她,她总会先拿出最近存下的“好吃的”给我,然后再问一些她关心的问题——虽然我的回答她根本听不见,之后就给我讲我最近一次离开家之后村里发生的一些事——我至今搞不懂已近失聪一目也近失明的她哪来的这么多消息,但她的陈述总是几乎百分之百正确;再然后,她会给我讲一些我知道或者不知道的陈年往事——这些往事大多与我们家族的兴衰成败和我的成长经历有关;到最后,她会停下来,看着我笑,间或抹一下自己的双眼,浑浊的眼眸中透出的是慈祥和喜悦。有时候我也冲她笑,但并不怎么说话——即使说她也听不见。这种场景,在爷爷离世后的这几年,我每年都要重复为数不多的几次,以至于母亲有时也不解地问我能跟奶奶说什么。其实我几乎什么都不说,单是坐在她面前,心情就会出奇得平静,然后我就会在她面前一坐就是好长时间。
     回去之前,我特意打电话让姐姐提前订了生日蛋糕,妻子细心地从网上订购了一款助听器?;氐郊遥液推拮酉热タ赐棠?,到时她正点着火准备做午饭,待我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发觉我们来了。于是吹熄了灶里的火苗,高兴地引我们到屋里说话。我连说带比划地让她明白了这次回来是给她过生日的,让她一会儿去我家,还有好多人在呢,她这座房子盛不下这么多人。妻子也耐心地给她调试好了助听器。只是她耳聋得厉害,调试好了也只能听到蝉鸣,对于人的说话声,她表示也只能勉强听到一点声音,却听不清说的什么。尽管如此,她还是非常高兴,对着妻子好一番夸。不久父亲开车来拉了她过去,姐姐带着四岁的女儿也来了。有了小孩子,吃饭就显得很热闹,特别是最后切蛋糕,姐姐让她女儿先去洗手再切蛋糕,她女儿则表示先切蛋糕再洗手,引得大家一阵欢笑。在欢乐和谐的氛围中,奶奶的八十大寿就这样很快过去,我觉得有些不够热闹,但是她却很满足,言语间连说没想到。吃过饭,她执意不让人送,自己慢慢地走回去了。
     给老人过寿大概也就如此,吃过饭,再经过午休,我就几乎忘记了中午时给奶奶祝寿了。妻子依然对她从小没有怎么到过的农村充满了好奇,我便带着她四下里乱转。每走到一个地方,如果我以前也很少或是没去过,我就讲一讲这块地在我的记忆里曾经是什么样子,有什么用途,现在做什么用;如果这里有我儿时的记忆,我便把这些故事加工过后,给妻子娓娓道来。有时候我开玩笑地告诉她:要知道我今天能跟你走到一起,是比你多付出好多艰辛努力的。每每此时总会引来她的一阵白眼,但是对我过去的故事,她总是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只是每到一个地方,妻子的新奇总取代不了我心里的不适感——农村的环境也越来越差了:空气被村北的工业园污染了,垃圾遍地是,道路却还是尘土飞扬坑洼不平。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总想着逃离这里。但是真正离开了,我的梦里却总是这里。
    第二天上午,在家里百无聊赖,我就叫上妻子,再次去了奶奶家。天气很热,虽距离不过数百米,到时我已是大汗淋漓。奶奶急忙打开电风扇让我们乘凉。和以往一样,奶奶依旧开始问东问西,我们也只好连说带比划地回答她。但是妻子的注意力发生了转移——她开始注意起奶奶睡觉的炕。这正好给了我一个话题,我便让她脱了鞋子爬到炕上,我也和她一起,就趴在了奶奶的炕上。奶奶看到了便是一阵笑,然后一层层地掀开床单被褥给我们讲:这件是你母亲给我的,这件是你婶子给我的,这件是你二姑给我的……我也趁机告诉妻子,那件暗红色条纹的床单,曾经是我整个童年家里炕上的记忆,只是没想到现在奶奶依然在用。我问妻子是不是感觉在这里面并不是很热,她回答说是,我便告诉她我小时候农村大部分人家住的都是这种土坯房,虽然简陋,但是确实是冬暖夏凉,后来房子虽然越盖越高越来越宽敞,但是再也没有这种舒适感了;还有这种土炕,同样在我小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用,不单单是添一把火就能热乎,还在于睡这种土炕,对腰腿疼痛还是有疗效的。也许是感觉到我在讲一些陈年往事,奶奶便又开始了她一如既往地回忆:
    ——你老爷爷那时候就你爷爷一个儿子,却也过继给了人家,到老了,还是你爷爷又回来给他送的终……
   ——你小时候跟着我,我看到你姐姐手里有块砖头,生怕她砸到自己,顺手夺过来一扔,不想却扔到了你的头上,把你额头给砸破了,直淌血,那时你还不记事,只是哇哇地哭,现在你额头上还有个疤呢……
    ——你爷爷那时候就自己,没个兄弟,我和你爷爷拉扯五个孩子,可累了,刚好了几年,你爷爷就走了……
    这些话题经常被奶奶拿来咀嚼,也许人老了就会爱回忆过去的事,不过我倒不嫌烦。一些故事,在妻子听来甚为新鲜好玩,便缠着我给她也讲一讲。于是一上午,趴在奶奶的土炕上,听着我讲过去的事情,祖孙三人倒也自得其乐。奶奶絮叨了半天,末了见我们在交谈,便也不再说话,仍然像以往一样看着我们笑,间或抹一下双眼。窗外梧桐树巨大的树冠泻下一地阴凉,蝉鸣透过窗户振动着耳膜,此外就只有了我们说话的声音,“蝉噪林逾静”的感觉便真有了几分味道。
    时钟指向中午,我们也该回家准备下午的返程了。奶奶依依不舍地把我们送出来,出了大门还要跟着我们一直往前走。我赶紧回头阻止她再往前去,却在一转身时看到了院里窗前那棵已有合抱粗、十几米高的梧桐树巨大的树冠。这样的树奶奶院里共有两棵,而这两棵的树冠就几乎把整个院子遮盖得严严实实。不知怎得,我忽然转头问妻子:
    “你还记得上学时应该学过的一篇古文《项脊轩志》吗?”
    “不记得了?!?br/>    “里面有几句,我依稀记得,说作者归有光的母亲站在门口问她尚在襁褓中的姐姐“儿寒乎?欲食乎?”;还有,他奶奶几日不见孙子,一天忽然看见孙子一人在项脊轩中默默读书,便说他“大类女郎也”,并用奶奶的爷爷的笏板做实物激励他好好读书,让作者在很多年后“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文章最后说项脊轩前院子里有棵枇杷树,他妻子去世那年栽种的,“今已亭亭如盖”?!?br/>   然后我用手一指奶奶窗前那棵大梧桐树的树冠,说道:“今已亭亭如盖?!?br/>   说毕,我自己低了头,稳定了一下情绪,自言自语小声说道:“令人长号不自禁?!?br/>   这天下午,我们又回到了济南。天气很好,也许好天气能感染好心情,何况我们也没有不好的心情。每当我疲于应付工作上的事,我就想如果能够在自家院子的树影下,铺上一床席子,优哉游哉地睡个午觉,那感觉该多好;每当我被生活的琐事缠住了手脚,我就想如果我能够躺在奶奶的土炕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听奶奶的絮叨,那感觉该多好;每当我累了倦了怠了感觉无处可藏的时候,我就想如果能回家关起门来静静地呆着,那感觉该多好。可惜这一切都不可能,而且也不是我想要的。但是那些过往的事,还是不能被抛诸脑后,于是在这个夜晚,就有了这些不着调的语言。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