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小马灯
岳朝周
前几天拾掇老屋,在老屋的角落里发现一盏久违了的小马灯。它身上积满灰尘。我用帕子擦拭干净,它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小马灯是外祖父从城里买回来的,它的外表是葫芦型玻璃灯罩子,里面也是特制的,和普通煤油灯不大一样。
那些年,村里没有电灯,还是集体大锅饭的年代。每当夜幕降临,一盏盏烙满油渍的煤油灯不紧不慢地照亮了宁静漆黑的乡村,远远望去,如果哪家的灯光忽闪忽闪的,就知道用的是普通煤油灯。如果灯光稳定,就知道用的是马灯。因为马灯是煤油灯中的奢侈品,普通人家用的就是一个墨水瓶里插根竹管,用棉花拧成灯芯,风一吹,火苗东倒西歪的。而马灯的玻璃罩子可以防风,在户外也可以使用。父亲常常提着小马灯晚上窜门。父亲提走小马灯后,我们几兄妹就在黑暗中瞎摸,只能早早地进入被窝。只有母亲在黑暗中摸着做家务,有时能听到母亲撞倒物件的叮咚声。因为那时的煤油是限量供应的。
后来我上学了,农村的孩子白天没有空闲时间,放学回来不是放牛就是打猪草,老师布置的作业只能在晚上做。父亲晚上习惯了窜门,在我正做作业时他会提走小马灯,我就闹着告母亲的状,母亲就数落父亲。而父亲总说:“只有锅里煮米汤,哪有锅里煮文章?!痹谒恼庵掷砟钕?,哥哥姐姐都没能上学——其实是家庭贫寒上不起学的缘故。我是家里最小的,母亲不希望我和哥哥姐姐一样成为“睁眼瞎”,每当父亲和我“抢”小马灯时母亲就拿外祖父举例子来说服父亲。
外祖父读过几年私塾,虽然没有做官,但在村里很有威望。村里逢年过节或婚丧事时,外祖父帮人们写写对联或记帐,干的都是清闲活。尤其是丧事,其余的人都是干力气活,只有外祖父抱着本书四平八稳坐在灵堂里唱“孝歌”。家乡风俗,人死了得有人唱“孝歌”,每一首“孝歌”就是亡灵的一份盘缠,如果没有人唱“孝歌”,死者到阴间就会挨饿。因此外祖父就显得特别重要,不但不干体力活,唱“孝歌”时还有人侍奉酒茶。唱到深夜,父亲的责任就是提着小马灯送外祖父回家休息。
母亲不奢望我读书当官,只希望我能认得个倒顺,像外祖父一样能写写对联记记帐,能看懂那些孝歌书。父亲很敬重外祖父,只要母亲一提到外祖父,父亲就会悻悻地放下马灯,自己找根干枯的竹子捶破了点上火把出去。父亲走后,母亲就把哥哥姐姐撵回他们的房间,不准他们打扰我的学习。一边叮嘱我要好好读书,一边就着灯光做着针线活。
俗话说:“严父慈母”,这句话在我身上体验最深,当我做错事父亲的棍子准备落在我身上时,母亲总是及时制止。并对父亲说,我是读书人,对读书人是不能用棍子教育的。母亲让我避免了许多次皮肉之苦,我就很听母亲的话。母亲虽不识字,但耳濡目染了外祖父的文化气息,也能说几句三字经里的警句教育我。我就在小马灯的陪伴和母亲的呵护下渐渐长大。母亲就像小马灯的灯罩,为我遮风避雨,让我茁壮成长。
后来,村里通了电,手电筒也普及到乡下,我做作业就不再用小马灯。父亲窜门也不再用小马灯了。煤油灯也随着那些时光远去了,巳被奢华耀眼的现代灯饰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这么多年过去了,看着小马灯简单而完整的身躯,我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又让我回忆起它承载着那些远去的朴素而温馨美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