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石磨
日照市教育局 刘汉利
记得儿时的故乡,无论是家庭殷实的,还是经济拮据的,都想办法置办一盘石磨。圆圆的石磨,一生不知疲倦,改善着农民的生活,都绕固定的轨迹转动,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记得画家朋友常把石磨、木格窗棂、屋檐下挂着的辣椒串、玉米串作为沂蒙风情画派的一种标志?;赝榛鹚暝?,沂蒙“六姐妹煎饼”、石磨、鏊子和煎饼烽火岁月,沂蒙“六姐妹煎饼”、石磨、鏊子和煎饼,成了一股精神力量的象征。
石磨,据说在春秋战国时期,鲁班发明的,有用人力的、畜力的和水力的。老家常见的石磨是人力推动,分为上下两层的圆形磨扇,下层有个朝上固定且较短的立轴,上层的底面对应着有个空套,推动时围绕轴转动。乡亲们把上层和底层的接触面空隙部分叫做磨膛,都雕刻有凹凸的磨齿纹理,布局均匀。上层的圆孔是磨眼,粮食通过磨眼进入磨膛,当我们推动上层石磨时,两层面交错摩擦,磨碎的粮食由里向往移动,从较大的颗粒通过移动的过程,从中间夹缝中流到磨台上,就变成了较细的粉末,石磨越厚,流出的面糊越细。
在老家,推磨这种繁重的家务劳动主要靠妇女来干,缠足的老奶奶常把三寸金莲磨出血泡,没圆房的童养媳没有石磨高,被婆婆逼着一个人推磨,也是常有的事。就是合作社、大集体时候,农村女人白天跟着男人下地干活,起早贪黑起床推磨似乎天经地义的。疼媳妇的男人还能帮一把,多数身体单薄的妇女凌晨就起床,吃力地推动厚厚的石磨,磨完后汗流浃背,顾不得休息,天亮前就支起鏊子烙煎饼。人口众多的家庭,懂事的女孩看到同龄人背起书包上小学,她们收起羡慕的目光,默默替母亲分担家务,学会烙煎饼,炒菜做饭做针线活。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的农村,加工食品主要靠石磨。出生在那个年代的人,一定对石磨煎饼记忆犹新,最头疼的是磨地瓜干糊子烙煎饼。凌晨的天空,月亮偏西挂在邻居的屋顶上,星星眨着疲惫的眼睛,习习寒风吹来阵阵寒颤,院中的石磨发出骨碌碌、骨碌碌的声音,还有磨棍嘎吱嘎吱的叫声,间或传来勺子挖粮食碰击磨眼的声音。没有风吹来,窗台上的小油灯泛着昏黄的灯光。围着磨台用力推磨的脚步声,缓慢又沉重,地瓜糊子慢慢从石磨缝隙里流出来。有一次,母亲白天下地干活太累了,凌晨喊我起来帮着推磨,我抱着磨棍转了一圈又一圈,过了一会,脚下感到虚飘的感觉,漫天似乎都是星斗、天旋地转,身上冒虚汗,喉咙里发痒。忽然恶心的厉害,一股苦水吐出来。母亲知道我晕磨了,端来一碗热水让我喝下去,坐在板凳上好长时间我才缓过劲来。母亲告诉我,这不是男孩子干的活,她小时候推磨也这样,推的次数多了就习惯了。石磨下面日久天长,无数脚印,将磨道踩的很硬,凹到下面成了一条沟。生活在农村一代又一代的女孩,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把岁月的年轮推到了新时代,把苦涩的生活推到康庄大道。
秋收之后,特别是腊月底,是乡村石磨最繁忙的时候。磨玉米、黄豆、小麦、谷子等,要在石磨跟前排号,黄灿灿的玉米给我们带来金色的梦幻,沉甸甸的麦子传来阵阵麦香;饱满的豆子泛着金光,花了老奶奶的眼。石磨磨出的豆浆,做豆汁、卤水点豆腐,味道滑腻醇厚。特别过年时,磨面粉的最多。把小麦放在盆里淘洗干净,在芦苇席上晾晒的干湿适中,磨出的面粉最白。这时候用箩筛,面粉白的如雪如雾,透过箩底,落进盆里,柔腻而绵润。箩面的人,很快变成白雪公主了。磨面的磨又大又沉,是推磨当中最累的活。一般不少于两人推,一边推一边念叨着:头遍轻‘二遍沉,三遍累死人。有条件的还能套上驴蒙上眼来拉磨。讲究的人家,还特意分出头面、二面和麸子,三面最粗糙。最热闹的是,家家户户过年磨米做糕做花子,母亲用簸箕精心筛出黄米,淘洗晾干,用笤帚把石磨上的灰尘扫掉,母亲边推沉重的石磨,边向磨眼里放米粒,石磨一圈一圈地转动,米粒在这富有节奏的响声中磨成了细面。一份没磨完,另一份早早在等着了。姑娘纳鞋垫、媳妇做鞋底边聊天边挨号,小孩们也跑来跑去凑热闹,农闲的小伙子们也殷勤地帮忙,石磨欢快地转动着,早磨面回家的打出糕做出花子晾晒,等到过年用油炸招待客人。有时邻里相送,乡里乡亲那份淳朴的亲情值得令人回味!石磨与故乡人相濡以沫、难以离弃。丰收的果实,都经过石磨的牙齿吞噬,岁月就这样不停地缓缓转动着,小姑娘成了小媳妇又熬成了老太婆,最后推磨的老人哪里去了,故乡的歌谣依旧绵延旷远,老石磨依旧默默等待。
这些年乡村有了电力,安装了电磨加工面粉。电磨劲头足,转得快,响声亢奋,一下子代替了村里所有的石磨。随着年轻人一个又一个外出务工,喧闹的乡村寂寞了,石磨在屋檐下沉默了,空巢老人也沉默了,他们都在角落里深藏着皱纹,静静地等待着,目光望着远方的思念,等待着外出的人们归来。
院落里那盘石磨,还有父亲修磨的工具,不知何时都消失了。每次回家,心头空荡荡的,总觉得缺少点什么。石磨,走进了沉甸甸的历史典籍里,走进了历史博物馆里。大山没有忘记,石匠把她们雕刻在永恒的岁月里。石磨转动着,载着故乡,在历史长河里,一步一个深深地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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