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每年八月节一过,就到了砍柴的季节。由于年年砍,山上长不起来树,所谓的柴就是茅草,夹杂着一点金刚刺青岗栎之类的细树棍。所以我们把砍柴叫做砍柴禾(huo)??彻窈?,生产队的山上,除了稀稀朗朗扭头款颈的几棵当地松,便是光秃秃的一片,从山脚能一眼望到山头。放牛时,大伙经常横着身子顺坡往下滚,看谁滚得最快,滚得最远。
柴砍倒后就铺在原地晾晒,怏把干时捆回家上堆。柴不能晒得太干,要不然不打秤,也不经烧。一季柴禾砍下来,每家屋后都会堆起一座小山,足够主妇们烧一年。我家人口多,屋后空地上总会冒出两座山,一座自家烧,另一座挑去卖。
到了腊月,父亲就带上大姐二姐去卖柴,头天晚上将柴捆好,第二天鸡叫头遍起床,洗把脸就出发,走十几里路,把柴卖到赵家村的塘坊和豆腐坊。有时在那儿卖不掉,还要挑到码渡口,如果还不行,就坐渡船到孙家埠。每年的最后一担柴,姐姐们总是捆得格外多,因为父亲定的老规矩,这一趟卖得钱,谁挑的归谁,不用交公。
初一那年寒假,有一天,发现姐姐们叽叽咕咕,显得很高兴,跟在她们后面偷听,才晓得第二天就是享受特殊政策的日子。我讨好卖乖软磨硬泡了半天,终于争取到和她们一起去卖柴的机会。父亲特意上山砍了根细毛竹,为我削了一根小钎担,又给我捆了两小捆柴,我试了试,好像也不是太重,当时情绪高涨,信心十足。
第二天清早,睡得正香时被叫起床,跟着两个姐姐一道,迷迷糊糊地就上了路。平时也挑过一些担子,不过路程都很近,比如帮家里挑水,双抢时挑稻子,因此一开始还能坚持,约摸才走了一里多路,肩膀便火烧火燎起来。我家住在小山冲里,到向阳是顺冲往下,走的全部是田埂路。当时天很黑,走路只是凭感觉,顺着一条隐约的白线往前走,有时踩在一个小凼巴里,能把人吓得一趔趄,汗一披。
那时的我个子很矮,在学校上课时总是稳坐第一排。而道路两边的枝枝蔓蔓很多,所以一会儿前面那捆柴被挡住,一会儿后面那捆柴又被扯住,两个姐姐在前面有说有笑,我却一路磕磕绊绊,狼狈不堪。虽然气温很低,打了老厚的霜,一踩枯哧枯哧地响,但身上还是汗直冒。走了约二里地,我实在坚持不住,喊了声姐姐,便一屁股坐下来。两个姐姐只好也停下来等我。
经常挑担子的人都会换肩,一个肩膀累了就换到另一边,这样一口气可以挑老远??晌抑换嵊糜冶叩囊桓黾绨?,左肩从没有受过力,担子一上去,皮肤就像火烫得一样,受不了。当走到开阔点的地方时,我就把钎担横在后背上,两只手在下面托着,呲牙咧嘴地坚持。
即使这样,我歇伙的频率还是越来越高,走不到一里地就要歇一下。姐姐很生气,不停地催促抱怨,说我是拖脓包、狗尾巴、绊脚索,后来实在等得不耐烦,只好回过头来接我。走到最后,我已经失去了知觉,像个机器一样,两条腿机械地向前迈,那是在我印象中走得最为艰难最为漫长的一段路。
终于到了赵家村,还算顺利,一个糖坊正好要买柴,用秤一称,我挑的一担柴,足足有38斤。有件事情很奇怪,许多印象深刻的事,我总是只记得开头,却记不住结尾。比如那一次,我那担柴到底卖了多少钱,那些钱我用在了哪里,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只记得当天回家后,肩膀红肿得厉害,衣服都不想脱,脱了就不想穿,风一吹都感觉很疼,疼了大概有半个多月。而疼痛的感觉,在心里一直持续了很久。经过那件事我才明白,为什么父母一年忙到头,一天舍不得歇,也仅仅只能够让我们填饱肚子,原来想要挣一点钱,竟然是那么的难。
从那以后,我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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