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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国的时光

来源:作者:徐积峰时间:2016-01-06热度:0

在莫国的时光

最初接到去莫国施工的工作安排,分外的踌躇。一是因为年关将近,在新疆已经呆了一年,很想休息一下。二来我判断莫国项目并不象估计的那样简单顺利,完成日期应不会短于四个月,父母年事已高,如果有什么不适,那时家国万里有谁照料?还有就是我个人以前有比较严重的湿疹,遇到潮暖天气,便容易发作,尤其是晚上抓挠一气,彻夜难眠,屡好屡犯,难以除根。莫桑比克此时正值雨季,气温最高,寻思起来已有怯意。父亲对此大为恼火,他认为我的逡巡犹疑是标准的逃兵行为,他大手一挥表示我的身体很好,你大可放心去,而且要扎扎实实的干出个成绩,不能辜负组织的信任。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的下午,我们一行十人从青岛启程飞赴莫国。在飞机上过夜还是生平的头一遭,下半夜到了曼谷以后觉着有些冷,夜宵时便跟服务生要了一瓶红酒慢慢的饮下,借着酒意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睡着了。清晨一起来便听到飞机着陆刺耳的滑行声,肯尼亚到了。再看看四周,昨晚睡熟时看来不知在什么时候飞机又降落了一次,周围的航空小姐已经变成清一色的黑人。从其身边走过时,可以闻到一股难闻的体味,如同剥开的洋葱暴露在空气中发酵了很久那种味道,顿时感觉大大的不爽。飞机进入非洲以后,舱内伙食标准马上降了下来,一餐只有一个黑黑的小面包,一小块黄油,一个甜点,根本不足以果腹。于是我对一名服务生说:“sorry,Isn′tenough”(对不起,不够).那名服务生以温和的同时又不容置疑口吻对我说:“sorry,Onlyone”。(对不起,只有一份)。乖乖!当飞机在莫国境内接连三个起落以后,我已被折腾的头昏眼花,耳朵里生疼。夜里十一点半钟,终于到莫国首都——马普托了。

工地在莫国与津巴布韦边界的太特省马圭市,距离马普托还有六百多公里的路程,路况很差,尚无公共汽车。只好飞到太特省,胡乱的吃了一个面包便急急的钻进汽车,在滂沱的急雨中星夜兼程赶往马圭。也是在深夜十一点半钟,依稀看到远处散落的几点灯光,接我们的人说那就是马圭,马圭市到了。走近了便听到满耳的摇滚乐,似乎满大街的人都在扭动,沉浸在这嘁哩喀喳的打击乐的快乐中,车行过处,有两个黑人少年正在打架,扭掐在一起,周围是顽皮的孩童,同伙兴奋的助威声。在音乐的刺激下,两个少年更加勇敢,不屈不挠,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满脸青紫,势要分个高低上下。下了车,在昏暗的路灯下,我举目四望方才看清这个所谓城市的轮廓,这分明就是中国大汶口文化时期一个原始部落啊,城在哪里呢?

在城里唯一的所谓宾馆,我席地而卧,酣头大睡,接连几天的奔波使我已顾不得炎热与简陋直睡到大天亮。由于后勤保障的原因,我们一行人无法全部进入工区,故采取轮班的方式,一部在工地修路盖房,一部暂在马圭休整,休整的半个月里,我几乎走遍了马圭的每个角落,对这个所谓的城市已了如指掌。这是一个南北略宽东西狭窄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地域,除了一个两层小楼的市政府和市长官邸外,这个城市所有的公权就剩下一所监狱和一个三间平房的医院。警察局长在监狱里办公,但有事要劳驾这位腰挎手枪的大人的时候,当事人必须负担他足够的汽油费。有一个四百平方左右的市场,提供整个城市的衣食供给。除此以外便是零散四处的黑人住所——一种形似粮囤样子的圆形建筑,直径多在四米左右,不论多少人口一家人都挤在这所圆囤里,黑人盛行一夫多妻制,一个男人通常有两个以上的老婆,所以孩子都有五六个之多,不敢想象这么多人如何在这个炎热的国度里,共同生活在十几个平方的圆笼子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所有的家具,大概除了床别无他物,所有的锅碗瓢盆都露天存放。他们的主食是玉米,磨成面以后加入水,在平底锅下煮成半干不干的糊状物,用手抓的方式直接进食。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一个企业没有一个工厂,勉强有点工业痕迹的就是一个磨面房,使用的是电磨。在每日轰隆隆的喧鸣中,证明这个城市和原始社会为数不多的区别。一旦听到了音乐,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停下来,开始舞动。伴随着单调的旋律,扭动腰臀如同踩着了电门。男人女人,大人孩子无不如此。在莫国极少能见到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保养有素,而是很少有人能够活过六十岁。一般五十岁左右人就进入大限之期了。黑人小孩很可爱,眼睛黑亮,牙齿雪白,性格活泼,个个都具备极强的运动天赋。黄昏我们出去散步的时候,周围会聚拢很多小朋友,他们围着我,欢呼雀跃,挑起大拇指,热情的对着我们大喊:“china,china”,大眼睛里充满了对回应的期待。其中的骁勇者,在你回望他时会突然来个漂亮的前空翻,动作干净敏捷让我啧啧赞叹。每每这时,看着这些孩子天真热情的笑脸,我的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悲悯。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永远也走不出马圭市,永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要在这个疟疾和病毒肆虐的地方老死终生。但这似乎是一种难改的宿命,只能自己自求多福了!有时我会在散步的时候带上几颗糖,送给他们当中最小的几个。看着他们幸福的笑脸,慢慢也会感染我,暂时忘却离家的苦闷。马圭的自来水很不规律,一旦停了电,就根本指望不上了,只能拎着水桶到很远的地方自己接山泉水。有一次连续停了八天电,我们只好轮流换班轮流提水,在自觉排队的时候,我们还是享受到了VIP服务。总是有黑人女孩从我们手中自动的拎过水桶,走到水龙头跟前,仔细的洗刷干净再满满接上一整桶。我向她们表示谢意的时候,她们却总是不回答也不看我们一眼。很奇怪!

轮到我进工地的时候,我在马圭已经熬得无处消磨。正好接连几天大雨,无处采购,吃饭成了问题。我闲逛之时突然看到几只黑猪,就想到了办法。找到黑猪的主人讨价还价一番,以人民币70元买了一只60斤左右的公猪回来。饱食了一顿,又捎上两只猪腿带进了工地。工地是在漫无边际的原始森林里,树下满是藤萝,密密麻麻的不透一点缝隙。我们的工作首先是在满眼的树木和藤萝中,按我们的测线分布开出一条路来??悸鞘┕こ杀?,我们用的是最节省的一种方式——人工砍伐,刀砍斧剁,实在砍不动的就用火烧。莫国的树木都是野生的红檀,树质坚硬而不起明火。点燃后自身慢慢的侵燃无声无息,待到第二天我们再来的时候,它们已经无声的横倒在地上变成黑黑的木炭了。有一些还会直愣愣的竖在那里,我们大力一脚它便轰然倒下。在阴森森的原始森林里,满眼的树木藤萝根本无处辨认,人是很容易失去方向感的,所以决不能掉队,决不能单独行动。我们依靠GPS来保证我们方位的准确性,在司机高立冒失踪事件以后更是规定:除了大小便,平常一干人等休息期间必须都在已经修好的小路上。不得擅离,违者罚款。高立冒是太特省的人,作为省里的人,他见多识广,头脑灵活。虽然已经八十岁了,但一看上去只有五十五六的光景,身材高大,耳不聋眼不花,驾驶技艺一流,可以准确的将一只丛林里突然窜出的野兔撞死而不碾压。他的祖父是葡萄牙人,而祖母是当地黑人,因此他同时具备葡萄牙人的开朗和黑人的吃苦耐劳。他娶了十个老婆,生有三十五个孩子。他热情洋溢,幽默开朗,喜欢说笑话。伴随着自己的讲话他总是手舞足蹈,活活一个老顽童。一天中午,在密林里,他突然来了兴致,做着瞄准的姿势,自诩年轻时自己曾经是一位优秀的猎手,打过野猪,甚至大象。但下午这位猎手就失踪了,所有的人围成一圈,到处找他,喇叭鸣叫,人员大喊,都无济于事。第二天到马圭市里报了案,胖胖的警察局长表示不能跟我们到现场去,因为他的警车里没有足够的汽油。在支付了足足四桶汽油费以后,他才懒懒的出了警。在失踪现场,这位全马圭市最胖的男人,黑黑多毛的大手按在腰上的手枪上,踱到高立冒驾驶的汽车旁,看了看驾驶室里高遗留的水和罐头,双手无奈的一摊:“Nofood,nowater,hedied”。(没有实物没有水,他死了。)我们只好通知他的家人,告知这一切情况。他的两个儿子来到了马圭,有些悲哀但并不强烈。住在我们对面的平房里,晚饭时和我们隔廊相对,没有一句话没有一句怨言,我初时觉得家人的失踪会触怒了这两个家伙,误不了要挨一顿饱揍。但现在看这两位平静的黑人朋友如此大度明事理,又觉着很对不起他们,有点凄凄然了。第三天中午就在高的两个儿子要走的时候,高立冒突然出现了。他满脸尘土,是随着黑人部落里的一部牛车来的。在我们惊喜之余,上前拥抱他的时候,作为曾经的一位优秀的猎手,却在密林里迷了路,他表现出少见的腼腆和难为情。但半个小时以后,他便恢复了常态。他是因为追踪一匹斑马而脱离了我们,随即在林子里再也找不到方向。我们大嘶大喊的时候,他听得见汽车的轰鸣声喇叭声,但就是判定不准方向。他爬到一棵树上过了夜。第二天便在林子里闯,借着日照的方向,他信步往前直走。晚上便在树上过夜,依靠林中的积水得以生存。两天两夜后,他发现了一个村落——卡多瓦。并且见着了他们的村长——查ok,并打听到卡多瓦向西不足一公里处,就是非洲的母亲河——赞比西河。黑人村长查ok是一个很热情的人,黎明时分便套了一部牛车把他送进马圭。从阴间安全的回来不说,还有这么传奇的经历,这么重要的发现,他成了我们一些人的偶像,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个娶了十个老婆的八十岁的老人成了我们久久不衰的话题。重要的是卡多瓦的发现,赞比西河的发现,有了水源有了固定的人工,使我们有了可以扎根盖房的地方。不几天我们就搬到了老村长——查ok的家里。他的一处牛棚正好闲置,我们在那里扯了蚊帐,搭好床铺暂时安顿下来。等到相好了地脚,测量好了水源的远近。盖房的准备工作就按部就班的铺展开来,采购输水管,砍伐托运树木,割草编席一步一步慢慢的终于有了头绪。工地里有一个很恼人的问题,就是苍蝇蚊虫太多,多的让人招架不住。尤其到了晚上,手电都不敢开,光柱一亮,黑压压的全是蚊虫一下子就压了过来,满脸满身。白天在林子里蚊子较少,主要是苍蝇。非常小,但密密麻麻,成群成堆扑面而来,就喜欢往人的眼睛鼻子耳朵嘴里钻,在工地里不能大声说笑,一张嘴就有无处不在的苍蝇乘隙钻了进去。本来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情绪。我们每个人都戴上了从国内带去的防蜂帽,远处望去怪怪的。只是时间一长,便是一头大汗。但最令我头大的,却是蚂蚁的问题。莫国蚂蚁个头极小但密密麻麻,有时集群爬进饭盒里,或者床边的立木上。我从小不惧蛇狗,但对这密密麻麻的白蚁和红蚁却很怵。一次看见饭盒里几百个这样的家伙头皮发麻,连饭都吃不进去了。后来我发现用杀虫剂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每过大约五六天我就用杀虫剂将饭盒,周围的铁皮箱子,床边所有的横木立木统统喷上一边,一点死角不留,蚂蚁竟不再骚扰了,终于可以安稳的睡个好觉了。

在工地里呆的久了,嗅觉也渐渐地麻木起来,竟慢慢的闻不着黑人身上浓重的体味了。每当收工回来,为了?;の也皇芰旨涞拿褪尴?,黑人总是让我走在当中,一前一后都有黑人围着??醋潘浅嘧沤抛咴诼蔷<穆飞希具昱具曷南焐?,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黑人的脚被这荆棘扎破,那么他的血就会留在荆棘上,万一再扎了我的脚怎么办?莫国的艾滋病是很高的!于是不管有多热,我都穿着厚底的劳保鞋,走起路来小心翼翼。后来一位同事跟我说,艾滋病毒一见空气,三秒钟之内就会死亡。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放心走路了。因为事先从国内带了大量的清凉油,对于黑人中的勤劳者优秀者,我便不定时的送给他们一盒.得到这样的鼓励,他们很高兴,通?;崴趾鲜硎靖行?。黑人虽然大都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从他们的劳动表现看都很聪明,很有技巧。后来正式施工,我培训他们如何布线?如何确定大小号?如何输号?这些黑人工人一教就会,且没有出过错误。

黑人村长查ok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每个星期天必须在家里做礼拜。他六十的年纪在黑人里已算高寿,但依然勤劳朴实,每日劳动。他有两个老婆,已经有了孙子。但最小的儿子只有两岁,小女儿三岁,是一对可爱的小家伙。我们住他们家牛棚的时候,他俩就整天远远地看着我们,从不围边。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盖好的房子,两个人仍然会到我们的驻地远远地张望,我们通?;崴透┮蝗艘桓稣艉玫穆?。查ok为人质朴,即便黑人中有少数人偷盗斗殴,他也只是耐心教育而从不使用武力。他让很多黑人将肇事者围起来,轮流批评教育。当肇事者认识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后,他们就将他周身涂上黑白相间的涂料,头上顶着偷盗的物件,比如一袋玉米,满村游行,挨家挨户到每一个有人的角落。到了跟前,肇事者还要自己大声呼喊,陈述自己的罪行,以示训戒。有一次,我看见查ok和村里负责安全事宜的朝宝,涅满格每人手里抵着一罐可口可乐和一个面包,很奢侈大嚼着。问起来才知道,原来是上峰来人检查工作剩下的。联想起国内招待工作的豪华阵容,非洲朋友们真是太委屈了。

在莫国呆这一百多天里,有时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感到心力交瘁,日吸香烟两包也不过瘾。长时间的部落生活,有时会感到恍如隔世,不,是与世隔绝。有时我也会偶尔沉浸在赞比西河岸落日的余晖里:看着三两只似乎是白鹤样的飞鸟栖落河边,从容而优雅的渡食??醋欧侵夼硕プ拍就霸诤颖呦匆?,看到我时却显得有点羞涩,一群顽童在河边嬉戏翻滚。如果不是语言文化,气候,饮食的太不合意,我竟会找到这里面的美丽,并沉浸其中一会儿。但我还是想家,日日夜夜的想。我那时才知道语言文化,生活习俗的差异才是不可弥合,难以消除的。语言的不同自是因为在可言说可表达的背后,有更多更广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及的背景和意蕴。而这种不可语言的背景和意蕴的不同才是我们和他们最大的差异。语言背后的东西:语境,语义,语气以及支配上述这些要素的一种特有的,历史沉积下来的地域文化,宗教,习俗才是最不可琢磨最有玄机的东西。而成形的可言表.可书写的文字都位于其表层。我们中的一些人学习当地的土语就很快,诸如知道女人叫布达,水叫阿瓜,整日不离嘴。当然都只是音译。

    没有工作干的时候总是搬把椅子躲在房阴下不停的抽烟,默默地看着蓝色的烟圈袅袅直上。夜里,周遭黑人的音箱大作,全部是打击乐。他们的音乐几乎没有什么旋律的变化,只是间或有快慢的不同。周围能听到音乐的人仿佛都在舞动,不停地扭着腰臀欢乐起来?!耙欢ㄒ茄瓜氯ァ?,我想。不久我们就购填了功放和音箱,可支持mp3的那种.当夜里黑人的打击乐再响的时候,我们旋开了更大的音量。《荷塘月色》《我和草原有个约定》,凡此种种,都是我喜欢的。经过几个夜晚的较量,周围的黑人消停了,打击乐不再响起,只陆续响在白天。甚至于当我们的音乐扬起的时候,会有一些当地的妇女和年轻人聚拢来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隔着一段的距离,坐在外面久久不愿离开,仿佛也沉浸到满目的荷塘里,用心欣赏无边的月色。这时我的心情就会平静一些,当没人注意的时候,偶尔我会揣上一个鸡蛋送给不远处一个正在哺乳的妇女??醋藕谟ち辆ЬУ拇笱劬錾梁錾恋?,心灵仿佛有了一种特殊的慰藉,转身轻快地离开。

    终于要回国了,确定要走的时候,我广散物资。门口有个老人甚至看上了我身上脏兮兮的背心,我当下脱了送给了他。最潇洒的是王工,他这个人平时是懒塔塔,慢悠悠的那种,也爱干净。他陷在椅子里,只是打了个手势给宾馆的经理艾利特,艾在当地算个能人,是马圭市长的弟弟。他马上明白王工的意图,殷勤地快步走过来,王工还是陷在椅子里,只是双手兜起身上崭新的T恤扬手扔给了他。

莫国这个贫穷的国度,不乏生机,不乏资源,他的人民也不乏聪明和善良。它只是因为历史和地理气候的原因被隔绝在主流社会之外。错过了发展自己的最好时机,在摆脱了葡萄牙人的奴役后,又被印巴人控制了经济和政治。今天也有不少中国人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商机,而在这里注资立业。这应该是莫国借此摆脱印巴人的控制,自求发展的一次大好机遇吧。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