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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相

这段时间因为有事频繁地去济南，发现济南到底是省会城市，各个方面还是不错。比如，它的一些街道上竟然能够停车，只要停放周正，没有看到谁被贴罚单。所以一些非主要干道，不少私家车辆停放在路边，整齐如一。这就比著名旅游城市泰安略胜，每逢年或过节，经?？梢钥吹揭换镆换锷泶┲品娜松衩氐爻鱿钟谔┏堑慕智跋镂?，神情或庄重或警惕，一辆一辆不厌其烦地贴过去，工作极其认真，倍受市民传颂。据可靠消息得知，仅2015年国庆长假几天，?？刻┏歉鹘窒锏某盗颈豢５ゾ陀腥蚨嗾?。一位年龄小，且消息灵的同事悄悄对我说，开罚单有提成。因为不是该组织的人也没拿过提成，不能有效地确定消息的真假。也怕被传谣的罪过，只能就此打住了，更不敢就此事“妄议”了。家里的车因临时?？恳脖环Ａ?，有什么办法呢？罢了吧。

而且济南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摆摆地摊。旅游名城自掀起申办全国卫生城市的攻坚战之后，街头巷尾的地摊几天之间就绝迹了。也可能就是因为就此被断了销售渠道，一些农副产品的价格也下来了。比如核桃大枣，这就让我这样喜欢干果的人占了不少便宜。屡屡感叹，除了还在继续高企的油价和房价，今年的农副产品很接地气。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私下的猜测，不敢妄议。其实只要能保证自己摊点的卫生，不妨碍交通秩序，让人摆摆摊也无妨。毕竟现在经济进入新常态，老百姓挣钱不易，不是每个人都能租得起高价的门面房。所以看到省城这些稀罕，我不禁感触，还是要有些便民利民的好！

路过一个地摊，是一位老人在买鹿皮，也有鹿皮做的小件。我挑了一个文玩袋，只有二十元，稍稍薄了一点，但还精致。以前在网上买过一件，足足一百“圆”，还是老人的货物美价廉。几步开外是一个算命的先生，已过中年，一副江湖人的语气：“先生天庭饱满，目有神光，必有仙人指路?！蔽壹弊虐焓拢月砸话谑?，避开了他的指路。办完事去车站的路上，仙人还在那里，看见我便微微地笑。于是也冲他笑笑，点点头走了。三十岁以后，我对抽签算命的事便是微微一笑，不信也不公开反对。父亲受党教育多年，文革前就读完了大学课程，是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每逢周围的人搞这种东西，就归之为唯心主义。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曾很认真地告诫我，这是迷信是一种缺乏信心的表现?！傲心倒骸镏适且恢挚凸鄣拇嬖?，它能够被人类的感觉器官所感观，所摄影’?！辈⒍啻沃龈牢?，在学习上在生活中都不要被一些琐碎的表象所迷，要抓住问题的主要矛盾。“主席说：‘纲举目张’”。好在工作后,父亲对我的教育也因时而变，主要围绕于孔夫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算起来，我成年以后发生的各种变化，都源于父亲自身躬行于这句话的引导和教化。但年轻时我还不能拒绝唯心主义的影响，还是有些疑惑，对一些事缺乏信心。二十年前，我在湘江边上算了一卦，标属第一签。算命的老者面容清癯，操着一口缓缓的湖南官话，很郑重对我说，这个卦非常难得，得此卦者，岁不逢一，他日可有富贵云云。得这个卦的人本是要付二十元的，但老者看我是学生，便只收了两块钱。我将信将疑，二十年了也未见自己有一点大富大贵的迹象。只是每次去云贵路经湖南，便会趴在车窗上看很久。心头浮起潇湘夜雨，漫山杜鹃，想起年轻时的一些事。对湘江边上那次老者的卦辞，倒是印象不多分明。三十岁以后，阅事看人渐多，慢慢的对此类事不再挂心，笑而了之。中国历史上有很多这类记载，弥漫着强烈的神秘主义色彩。仔细想想，其实不外乎几种可能。第一某些起于寻常巷陌之人，为了制造一种合法性，所谓的“天命”，着意神化自己，以便众望所归，利于操纵形势。比如太史公所述的陈胜吴广举事，夜做野狐之声，“陈胜王”。原来的乡下人刘三（刘季）出身田亩，好酒及色。但太史公笔锋又一转，述高祖日角隆准龙颜，性宽宏大度，左股下有痣七十二颗。隐私部位长的痣还能数的这么清楚，让人不禁惊讶其手段和来历，只能说龙种自与常人殊吧。还有一种，就是一些老江湖，沉浮宦海已久。因阅人无数历事甚多，所以有其独特的考察人的办法。往往能细心体察考量一个人的言语神情气度举止为人处世等等，结合一些世情的演化和个人阅历能合理判断一个人的前途，即所谓的命势运势。比如著名神人诸葛亮就有“相人八法”：听人说话以此判断人的心思是否缜密，给人财色以察人的节操高下，给人分派一件大事难事，看这个人的反应以此判断这个人的勇怯等等。但这些有科学依据的具体考察办法往往不为今人所用，后人广为传赞的却都是他披头散发扮神糊弄鬼的传说。他知晓一些天文地理知识，所以能在大的天气变化之前作出预测。然后又假扮神明增加话语权，用以推行自己的策略。又借助这一次准确的天气预报和周详的谋略强化自己神明化身的神话，从而为此后的类似之举增加更多的筹码和胜算。越传越神，他也就成了神。羽扇轻摇两千多年，微微一笑：“此乃天机！”。中国历史上有不少大作为的人都掌握有一种寓有个人色彩的相人之法，或者经历过被读懂天机的人法眼相中，其后一展雄图的事。不过相人的，有的测重品貌神形相人，有的则是注重在做人处事中相人。反过来想想，如果没有一套比较靠谱的察人度事之法，这些人又怎么能够取得巨大的成功呢？相人不过是大者之为大者的多种能力之一吧。被相之人若没有独具之处，怎么会被人自万人之列一点而中呢？能做大事必有能做大事的心态和能力，“相由心生”，往往会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显现出来，被识相之人慧眼识得。比如，唐初大将裴行俭就有这种独到的造诣。一个很有证明力的例子，就是他中年执掌吏部，见到并品评名重一时的初唐四杰，“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如勃等，虽有才，而浮躁衒露，岂享爵禄者哉？”一一一一《旧唐书，裴行俭列传》。译作今文大意是：“士人若要达成抱负，当先具备器量与见识，有真才实学，然后再攻诗词文采。王勃等人虽文采出众，实才却不足，终嫌于浮露，怎能享得了高官厚爵？四人只杨炯性较为沉静，或可当个县令，其他人非得为官，吾只恐其俱无善终啊”。这个为当时人不解的判断后来一一得到验证。

细细揣摩起来，实际上这些所谓的“相人”之法的后面，都可以看到近代心理学，精神分析，行为分析的影子。只不过囿于中国传统的表述方式和神秘主义，为求简练高绝，一般都言之不详。或者视为枕中鸿宝，秘不示人的结果。这些方法完全可以用现代科学加以分析解释，和近代发轫于西方的智库相同，并不独独为仅限于中国古人的秘诀。

神秘的相人之术之所以屡屡得以应验，也在于这些能人异士的脑筋转得快，能见机行事，能圆活谎言神迹。怎么说都是他的理，机智过人，也就容易掌握和操纵话语权。也就后世有些聪明人尊之为“辩证法”了。比如明初辅佐朱棣登上大宝的道衍和尚姚广孝，此人虽是和尚但拜的是道士为师。精研奇门，兵法厚黑诸术，既不贪财好色，也不恋栈威权。年纪一大把，却没日没夜地怂恿朱棣起兵夺位。起兵前，朱棣曾开过一次秘密的动员会议?？犊麓手?，突然风雨大作。燕王官邸的屋瓦被掀了起来，碎了一地。必定造反是灭九族的大事，众皆大惧惶然失色。和尚不失时机地站了起来，高声念到：“风从虎，雨从龙。真龙飞天，必风雨相随。此乃吉兆！”群众的心也就被放下来了，真的就成了一种吉兆。我翻了翻朱棣起兵的过程，很惊讶于他屡次独闯南军的大阵而能不死。后来才知道皇侄朱允炆原来有过嘱咐?；蛐硭谙嘈拍暇氖盗Χ淖龅囊环硌荩蛘呔褪且皇敝浯竽远搪凡痪獾囊桓鲋旅拇砦?。大军平叛之前，他握住主帅耿秉文的手语重心长：“勿使朕负戮叔之名也！”（千万不要伤了我叔叔，让我担负杀叔这个罪名?。。?。这让人非常疑惑，在朱棣起兵之前，这个头型不好却背书很快的皇帝作为侄子已经灭了好几位皇叔了，怎么会这么在意这位最阴险的皇四叔？怎么也想不通，也许冥冥之中朱棣真有一种所谓的天命。也许就因为皇侄头型不好只善于背书。史记白沟河一战，朱棣提兵贯甲，往来冲突，渐渐被南军重重包围，眼见得就要被生擒活捉了。突然之间又狂风大作，咔嚓一声，南军的大旗断了，这在古时绝对是凶兆。众大恐，朱棣一骑突出！每读到这里，我?；嵛薅瞬恢只镁酰涸谡飧龃蟮ń竞岬娜硕劳笳笫保覓O出一只响箭，拉弓，瞄准，瞄准，射！唉！又断了。最善于把握时机的人，如得神相助。所以也会命非常人，相非常貌。

还有一种，就是这个人其实比较一般，但相貌气质确实特殊了一点?；蛑皇浅さ盟?，别的什么没有。本寄身于穷巷，忽一日被人相中，相人者又具有一定的话语权。被他点中，客观上造成了一种有效的舆论影响。而这种被人点中和一定的舆论传播客观上触发了这个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和雄心，大大地激发了正常人沉埋于心的一种潜能，或者扫除了他久久于心的一种障碍。信服这种说法的很多人也被其忽悠感染，被相的人和相者又巧妙的利用了这种影响为其驱使，结果事越干越大，人越传越神，逢上一定的历史机缘，也就真的成事了。比如说洪秀全，这个人只是粗通文墨，久学不第。于是对社会不满，又遇上社会确实民不聊生，接触了耶稣教后遂心有异志。而冯云山恰恰认为洪有帝王之相，所以多加拱卫宣传，舆论造势。记得读初中时，历史课本曾有洪秀全的半身塑像。耸眉高颧深目撅鼻阔嘴，一副苦大仇深谁都敢惹的彪悍之状，并冠之“手持三尺定山河”的光辉定语。而实际的历史并不全是这样，很多时候他都缩了脖子，溜身事后。远不及杨秀清的刚毅果决，也不及冯云山的耐心细致。起事之初，在文，多归冯不遗余力的装扮筹划。在武多是杨秀清的韬略勇武。洪作为耶稣的弟弟，上帝的小儿子，更多的是承载了一种期许和价值，是一种礼仪上的角色扮演。所以精明如杨秀清者其实早就看穿了洪这套骗人把戏，故很早就会突然人前发作，疯癫臆语，口口声声，“我是天父”，要代上帝行事。次者萧朝贵也娴会此计，恰如其时的扮演天兄，不时制约矫枉杨秀清膨胀的野心。事实上，洪秀全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天朝宏图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一个美丽的乌托邦，一个只是迷惑人的梦。他本人也从未真正为实现这种梦而艰苦奋斗过，积极作为过。一进南京，他的生活比皇帝还皇帝，锦衣玉食，不理朝政，光妃子就纳了二百多个。湘军攻克南京，进入洪的皇城，惊叹于其富丽堂皇，凌于北京之上。而洪的卧榻也很有特色，材质尺寸均很特殊，长宽一丈有二。很难想象这个自称上帝的小儿子的人睡觉怎么会用这么大的地方？他用这么大的地方到底在干什么？洪久不理正事，整日寻欢作乐不说，还喜欢写诗。读过几首，感觉当年满清的考官还不算太离谱，这样的水平确实不能评为秀才。格调，章法都好不成体统。耶稣这个弟弟可能从小生于南粤的山野没见过多少世面，所以起事之初，选择配偶的品味也不高。居于绮丽的水乡久了，尝食过秦淮佳丽的温柔娴雅之后，便开始抱怨过去的妃子缺乏美好的情趣和仪态。觉得她们脸太黑，牙不白，颧骨太高，说话声音太大，有口臭等等，并逐一为此制定了相应的处罚措施。以打油诗的形式加以训诫，“开口便打…”“抬手必打…”等等。洪加封小朝廷十数年，唯一的一次出宫，做得轿子竟有八八六十四个人来抬。想想这得需多宽的路才走得开？但对于这种庞大的仪式洪秀全情有独钟，并痴心于各种宏大的殿堂，豪奢的装饰。以威严高大的格局，华美绝伦的形象给人以精神上的压力与持久的炫目，借此以“威重天下”。和历史上所有独裁者一样，他们普遍需要一种宏亮的声音，宏大的建筑，各种恢弘华丽的仪式，用于支撑一个独夫心里的脆弱。表达自己独掌山河，命授于天的神迹。也就有了很多著名的神相。比如朱元璋在老家当和尚的时候，连正常的名字也没有，只有一个出生月，日的数字代码：朱八八。很多民间传说和正史图像表明，他脸型奇特，有点像月牙铲。但后来当了皇上，正史也就标文：姿貌雄杰，奇骨贯顶。洪秀全可能仅仅在面相上和朱八八有一拼，但到底难当雄杰二字。天京被围数月，几近弹尽粮绝。李秀成劝他及时突围，转战闽粤，以图后起。但洪已经抛不开后宫粉黛佳丽三千的生活，如梦臆语：“朕夜秉天父，得十万天兵骧助。”，南京城危在旦夕，兵民相食的时候，他发臆语：“可以甜露（草根）为食”。事实上他只是一个略通文墨，有心计有强烈的享受欲的人，行军打仗治国理财均不在行。只不过有一张有别于一般人的面相和不断膨胀的个人欲望。恰恰是他这张宽鼻阔嘴的脸和强悍不羁的眼神让冯云山等看到了某种希望和寄托，大力拱卫他扮演了上帝小儿子的角色。说起他的能耐，也就是能制造各种机关笼络人，人人相制而独恭独顺于他。谁让他们相信这个人就是上帝的小儿子呢？洪杨祸乱江东十数年，制造灾民无数，人口减员过亿。最要命的是江南自古繁华，历来为国家的重要赋税来源。十几年的兵祸，清政府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北据沙俄，1862年签署《瑷珲条约》割让大批国土，龟缩自保，前后累积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看看自命上帝小儿子的这个人，凌空画大饼许人耕有田住有屋的家伙，自己窝进皇宫吃独食，不理民生疾苦。对历史没有丝毫的建树和促进。这就是个祸首，骗子！一些人竟拔他为英雄，很长一段时间里，提兵十万苦战不休的湘军统领就都成了坏蛋，如曾国藩。而曾又是蒋该死的偶像，自然更难逃阴谋家的恶名。有一年，我正在看唐浩明所著的《曾国藩》。父亲看见了，哼了一声：“看他干什么？！阴谋家！”。我很不理解父亲无缘故对曾国藩的厌恶，也可能是在父亲成长求学的年代，曾国藩——阴谋家这个定义已经无形地注入了他的脑里。曾不但能练兵苦战，也很善于相人用人，选拔举荐了大量的人才。毛伟人在没有找到马列大道，修成正果之前，也“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钡獾比恢皇敲徽业酱蟮狼暗氖铝恕Ｔ睦铣赡惫ㄎ逭┘由盍耸廊硕运且?，也可能是受了蒋该死的连累?；蛘呒娑兄苤褪歉鲆跄奔?。虽然他的相人之法得自于个人多年的宦海生涯，吏部侍郎的职业敏感，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但在父亲的眼里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一个阴谋家。好在父亲晚年也开始喜欢这本书，慢慢的矫正了对他阴谋家的定义。

2002年春上的一天，在济宁城里闲逛。看到一个书摊就靠上去慢慢翻，唐浩明著《曾国藩》，合订本，字很小，一看就是盗版。好在基本上没有错别字，十五元，不错?！笆榘?？”摆书摊的大姐不说话，只是抿嘴笑?！笆　蔽姨岣呱?。大姐“噗嗤”乐了：“你这个人看着长得怪俊，怎么这么不爽快？！十五块钱多吗？这么厚的一本书，一个错别字没有，不值吗？！”“噢，这个这个，行啊！”回到宾馆，下意识地照照镜子。关于“不够爽快”的问题已被搁置，“长得怪俊”这个念头泛起来。那时还不到三十，很注意锻炼，还没胖。不出工的时候，喜欢穿西装，有点嘚瑟。夜里合上眼，如果当初这位大姐换做是位精于阅人的老江湖，手捻长髯，凤目微合，端坐湘江桥头。“吾观公子天庭饱满，目有神光，必有公卿之命也！”我警目于四周，躬身施礼：“此地嘈杂，前辈毋语，小生谨记便是。今暂奉‘一百圆',他日若得遇逢时，定有厚报！”一觉醒了，噢！是做梦啊！这两年梦多，挺折腾人的。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