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升级中

您的位置:首页/会员原创/散文

追随大师的年代

来源:作者:徐积峰时间:2016-01-15热度:0

追随大师的年代

记得今时三年前刚从新疆回来,满世界里都是关于名道“李一”的倒掉。常年在野外工作自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能手煎活鱼,手抓高压电的董事长名道。直到他因为玩的太大,露的太招摇被人扒出来,一一抖掉他身上的金斑,原来他就是以前那个被人唤作“李二娃”的人。

好在在满世界里谴责李二娃的时候,还有一个漂亮而富有才华的女人——名导张纪中的太太,还在执着坚强地为他呐喊为他不平。依然奉他为神人,礼赞他“手里拿着开启远古文明和现代科技大门的锈迹斑斑的铜钥匙”。记得那时马云先生好像也是李二娃的拥粉,是缙云山修度的常客,每年都要花费不少的银两在此地清修提升道业。在美丽的名导妻子不屈不挠地为李二娃先生呼喊的时候,马云显示了一个商人的精明,他不置一词不发一言不着一字。直到月初因为他和两位明星的拜访引出了气功大师王林,在民众对他这样一个商界领袖的这些行为作出质疑的时候,他依然操控着作为商人的精明。微微一笑,把这些只是解释为个人的好奇心,探索未知世界的童趣。但随着事情的发酵,局面已经非常明显的朝着对大师不利的态势发展。是大师自己先坐不住了,他显然已经情绪失控。面对司马南的质疑,他先打了一套拳,表示可以隔空戳死这个人。而后面对记者的这篇报道,他又恼羞成怒,咒人“全家不得好死!”最可怕的是,在网上已经有专业的魔术师完美复制和演绎了他的成名绝技“空盆来蛇”。而且无论是视觉效果还是对场面的把控,都比大师来的更有水准。但我相信,王林不会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湮灭的所谓“大师”,因为按照中国人目前的心理状况和理性判断力,这些操江湖把戏的巫婆神汉只要换个马甲,在适时的时机极有可能会继续再造大师的传奇。不说别的,单单我人生这四十年,经历和听闻过的就有多少大师??!

记得是八二年春天,我正在读小学三年级,在一部电影前的加演片里,第一次知道了“特异功能”这个词。当时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一个戴着两条杠的女学生(好像还是孪生姐妹)表演胳肢窝认字。在腋下夹住一个纸片不久,她突然站起来,在黑板上写了一个“灯”字?;庖艚馐退蝗系谜飧鲎郑晕薹诖?。当时我就心里嘀咕,这个“灯”字应该是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中有的,她戴着两条杠怎么会不认识呢?也是这一年,一部关于“气功”的纪录片也出现在荧幕上,我清楚地记得,在片头的序幕当中,介绍了气功在中国悠久的历史,画面中一尊镀金大佛法相庄严温和,但双手在腰际平推,竟持着标准的太极双推手的造型。而片中的很多身着病号服的中老年人在随着气功师的动作慢慢舞动,使人怀疑这些气功师已经掌握了控制这些人形体动作的机关一样。到八十年代中后期上中学的时候,气功与特异功能已经深度结合,走向普罗大众了,一些大师们开始咕嘟咕嘟的冒泡了。

初二时正值武侠小说风靡全国,因为课程压力小,所以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投到一本本武侠大部头里。给我提供这些书的多是同班的老单,单身材高瘦,长相俊秀又能说会道,所以颇受女孩子喜欢。而这厮又画的一笔好画,细细长长的手指捏着一支铅笔在纸上抖动一番,一张人物速写便跃然纸上,栩栩如生。虽然从没见过他有以此为业的想法,去参加专业的课程训练。但他在这方面又似乎很用功,上课的时候,手上铅笔突突一转,随便一张画就溜达出来了,叠成一只纸飞机飞到课堂的某一个角落里。有一回他画的竟是我,却穿的是满清的衣服,留着长长的辫子。他是在借此暗讽我的古板迂阔,因为有一段时间我拒绝与女生说话。当时教我们政治的赵老师刚从曲师大毕业,充满教学热情。大大的宽边眼镜在讲课的时候,随着他洪亮的嗓音会慢慢滑到鼻翼两侧,现出因为近视而有些变形的眼球,同他认真严肃的表情结合在一起就给人一种很滑稽的感觉。但他实际上是个很有活力的人,打球的时候虎虎生风。大眼镜就挂在鼻翼上,偶尔用手指往上一拖,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和灵活性。那时因为是做单位的班车,我很早就来到学校,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只听到赵老师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晨读,中气洪亮,声音传的很远。一天,赵老师感冒了,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摘下大大的口罩,依然用心讲课。老单这厮这时可能有些技痒,细细长长的手又抖动起来,一副速写叠成的纸飞机随之在课堂上空跃动起来。赵老师很显然这种小动作非常生气,他勒令一位姓倪的同学交出纸飞机。当看到飞机上的内容时,他洪亮的嗓门开始颤抖:“不像话,不像话,谁画的站起来!…”当老单和倪某某被传到办公室的时候,赵老师应该是按捺不住了,他突然地追上一步打出一拳击中单的后背,老单这厮一向油滑,他踉跄几步借势快步奔了出去。只有倪一如他平常的懒散,慢慢悠悠大大咧咧,所以,后继的几计重拳就都落在他身上了。后来的事,都是老单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跟我详细比划的了:他在被带到办公室以后,依然威武不屈绝不掉价。在无缘无故被英语老师抽了一脖子以后,又遭到其他很多老师的苛责,纷纷要求教务主任予以严惩,甚至开除。后来几天经过班主任与家长的齐力斡旋,终于写了一份深刻的检讨了事。那一段时间,单一直对英语老师非常生气,狗拿耗子与你何干?“唐四这家伙真不是玩意儿…”单忿忿地说。唐老师排行老四,家有渊源,其父曾经是解放前泰安游击大队的一位猛人。擅使双枪,人称“双枪唐疯子”。唐老师小时候据说也是一个好事之主,比较坏喜欢打架。对赵老师老单也不能弭怀,只不过一张速写,况且又没指定画的就是他。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单对我表示。他正在琢磨一个方案,如何对这二人予以报复,但前提是不能被人发现。第三天,他追上我表示方案已经确定,只不过还需一段时间的训练。老单表情严肃而神秘几近庄严,“用气功用意念控制他,”说完他伸出食指反复向上挑动,仿佛唐老师已经在随着他的手指的操动而舞。虽然,那时我也屡屡看到有关气功特异功能的报道,比如在父亲办公室订阅的《北京科技报》上时常有这些问题的披露和探讨文章,曾报道苏联的一名意念大师可以在瞬间施展念力使一只青蛙心脏破裂。但都是姑且看之一闪而过,这回单这么严肃的提出来,我还是有点诧异和怀疑。单察觉我的疑惑,当即表示此事并非胡说确有实例。比如香港就有一位这样的医生,出身中医世家,家传气功,可伤人于无形。李小龙当年不信去讨教他,医生并不动手只是悠然地点上一根烟,一根烟尚未抽完,人称“打不到的铁金刚”李小龙就站不住了。李是我自小的偶像,一直敬慕他旋风般的速度雷霆般的爆发力,武仙般的形体肌肉。想不到竟有如此遭际,这样寻思着慢慢竟有些信了。老单对我的转变非常高兴,露出很好看的微笑。表示正在搜集有关资料学习功典准备深造。“到时只要我手指一动…嘿嘿”,他得意地伸出长臂在空中上下挥舞,像个着了魔的痴子。我虽然对这二位老师并无恶意,但非常希望看到老单的神迹。期盼某一天课堂之上,随着老单食指的挑动,他们中一人突然狂舞起来。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单虽然对异性依然保持了足够的吸引力,但意念控人狂舞的神迹却是一直没有看到。有时我在想,这厮是不是已经练成了几成功力,只是都用在了别处?

八八年,随着气功热在全国的全面升温,气功演出也和当时的文艺走穴一样蓬蓬勃勃起来。深秋的一天,电视台出了一部专访“气功大师周晓平”?;嬷兄艽笫ν吩诮砩袂樽ㄗ?,站在十米之外对着一台电风扇发功。随着大师手掌的控制,没有电源的电风扇竟呼呼地转起来。再一次切换画面,显示的是两个臃肿的中年妇女,俱背对着周大师,随着大师手掌缓缓操动,两人竟不由自主的晃动起来,神情恍惚两臂虚抬,如浮水中似已不能自制。当漂亮的女主持人询问大师的成长经历时,大师稍稍回忆了片刻,法相庄严缓缓发声:“练功已经十八年了,72年拜一名高僧为师,两个月后,师兄弟们便拿着棍棒轮流抽打,慢慢就觉不着疼了?!蔽势鹚墓αθ氲胶尉?,大师还是慢吞吞的但满含着自信“目前已经进入高级阶段,比如我可以在远距离以意念控制一个人的行动…”。听到此言,我突然想到老单,这不正是老单所追求的境界吗?但对这个周大师我当时还是有疑惑的,一是当时是八八年,从七二年算起只不过16年,一个大师怎么会有如此低级的算法错误?第二是从大师自爆的入门功夫来看,他应该练的是排打,属于外家硬气功。似乎跟意念控人的这种异能不太相符。不过转念一想,也许那只是他的入门功夫,以后有所演变也是可能的事。只是还有一个疑问一直藏在我心里,既然很多大师都是随高僧修炼才得异能,怎么历史上从没有哪位高僧身具异能的记载呢?既然神功的修练讲究清心寡欲,古代人远离尘嚣岂不更有炼成的条件?后来,再去老单家里玩,闲扯起来得知他现在更关注另一种神功——意念搬运。我本想探听他两年前开练的意念使人狂舞的功夫进展的怎么样了,却看到他屋子里到处都贴着巨幅的美女照,看的我心里直紧张。心想这厮已经心有所鹜难以清心寡欲了,也就没再开口。又听他扯了一顿周润发的潇洒,就顺手抄起两本杂志回了家。自然,杂志也是不会还他了。

初三上学期临末,我因为成绩不错,转到泰山中学。泰中是市重点中学,课程也远较以前的学校快,算起来足足拉下一个月的课程。就暂时收起对武侠小说的嗜好,专心赶课。同时,丢弃自小所操的胶东土语,开始有意识地说起普通话。到期末考试时间竟挤进了班级前五名。转过年来,信心更足,竟开始拔尖了。不久,在学校举行的保送生选拔中胜出,但保送生必须有三年三好学生的硬条件,我是中途转学且不久,就拿到一个推荐资格。即无论升学成绩如何,都可以直接入列快班。那阵子我心情愉悦,学习兴趣旺盛,决心再接再励再立新功。不过一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还是发生了——和一名同学冲突了。当时一名姓马的同学,原本学习不错,不过那阵子不知何因下降的厉害。马的父亲是公安,后来从马和他哥哥都在公安口工作看,其父应该有个一官半职。马可能自觉学习不错,又是自小在公安大院长大,所以有些轻狂。每每说起一件事只要到了结尾,便悠然地抱着肩膀习惯性地向后一靠,发出“问题就是这样”的总结。这本不算什么,但这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在言辞当中意带讥讽语带不屑,时不时地捎带几句刺话,让人难堪。他那时据说正在研究一个叫“严新”的大师,经常就特异功能与未来战争的内容展开话题。据马的意思:未来战争的最高价段不是导弹装甲,而是敌对双方互相施展念力。而这种念力不但能使人心力衰竭,更有的能干扰破坏驱动敌方的导弹,使其自相残杀。马经常操着滑滑溜溜的语调与旁边的小女生夸耀严新的神迹,并在不自觉中透露出来他正在暗习严大师的功法,有朝一日可能有所作为。本来他搞什么都与我毫不相干,但可能因为我是个外来之人,却迅速拔尖,压了他的风头可能有些不爽,屡屡对我出言讥讽。若是一回两回也就算了,但马就坐在我的后排,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冒出来滑滑溜溜地总结一番。有一回,他竟模仿起我带着胶东口音的普通话,惹得一旁人吃吃地笑起来。使我本就在与女生说话时容易脸红心慌的弱点更加明显,手足无措。这深深地刺痛了我的自尊心,开始动摇自己初来乍到要安分守己的自律。当他第二次滑滑溜溜的模仿我的胶东口音时,我暗下决心,下次一定好好会会这个严新的追随者,看看这位准大师除了滑溜溜的嘴皮以外,还有什么功夫。不几天,当他滑溜溜的语调再飘起来的时候,我抓住时机一拳打了过去,眼看着马大师歪歪地倚在桌子上。后来,老师将我调到后排,就再也没听到他谈起熟捻的特异功能与未来战争,估计他对严新的追随也该降温了吧。有一次,我看到他正一个人默默的发呆,当他意识到我在注意他时,他目光闪烁渐渐垂下宽大的眼皮,似在地上寻物。一会儿又双手抱着额头似乎在闭目养神。我想,这会儿他应该不是又在追随严新,默默习练神功吧。

上高中时,班里有一位叫王某宇的同学,成绩名列级部第一,功课门门领先。王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有天份的人,且不同于一般早慧少年常有的孤傲或者忧郁。他性格平和,语音清亮,课余时爱说爱笑,高中三年,从未见过他和别人有过一点不快,或者烦躁过。不过他好像更喜欢和一些个子不高学习不错的小男生或者小女生一起,和我们这些坐在中后排的大块头隐隐约约保持着一种距离。偶尔,他会远远的观望着我们的一些角力游戏,嘻嘻地笑着发出“劲太大了”的感叹。89年那件事前夕,有两个下午,他都是匆匆走进教室,回过头就与座后的两个女生说着什么,语速飞快,显示他思潮涌动的背后情绪颇不平静。他应该是又从“美国之音”那里听到了什么东西,很愤愤不平。渐渐地,旁边的小女生王璟也慢慢地瞪大了很漂亮的大眼睛,满是惶恐和惊讶。同桌石头一边乐了:“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从没见过他这么激动过?!蔽夷卮蛄孔磐?,突然感到他其实并不是大家印象中那个不闻窗外事的文弱书生。

王高三时接连斩获全国数学和物理竞赛的二等奖,是泰山中学第一个被保送到清华的学生。当时北大清华西安交大和复旦都向他发出邀请,但他最后选定清华的精密仪器专业。后来听石头说,王在清华也出类拔萃,并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已经硕博连读。2001年,一次与同学小聚,吃饭的功夫突然想起王,就问石头“王应该博士后了吧?”“哪里,”石头依然操着慢悠悠的语气,低低地说:“连硕士也取消了?!薄霸趺椿嵴庋??我问,“他练法轮功?!蔽野蛋稻龋负醪荒芟嘈?。这个思维敏捷缜密性情平和的清华高材生怎么会相信这些东西呢?

其实,有一段时间母亲也在练法轮功,老太太更喜欢称此为“法轮大法”,每天和院里的一些老人“李大师李大师”说个不停。我本想阻止她练这些玩意,但翻了几页“大法”瞅瞅,见并没有一些强迫性的功法,只是反反复复地强调“真善忍”就不再说什么,虽然我对书中“白色物质黑色物质”的一些说法感觉荒诞,但老太太退了休也正闲着,练就练吧,只要心情好就行。好在母亲更多的是把它当做一种健身方式,虽然,反法轮功时,她也心有抵触一时转不过弯来,但上北京讨说法的这些事还是不会做的。父亲的有个同学好像陷得很深,竟执着到进了监狱,很难相信一个高级工程师会相信“黑白物质”的鬼话。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李大师编织的“真善忍”切实地击中了他的要害,因为在这个物欲横流权贵当道的时代,“真”是难觅的,“善”是难遇的,“忍”是难得的。所有的对这些“大师”的仰望和崇拜,都折射了生活在这个时代里的人心灵的荒芜、理性的缺失和内心的不安全感。老百姓如此,权贵如此,一些知识分子也如此。

父亲去世以后,我便敦促母亲皈依佛教。因为我开始觉得活在这个时代的一个普通人要想内心平静的活着太不容易了,与其接受这些半人半鬼的大师半仙,或者什么强人救星,不如主动地皈依真神;求得心理的宁静和精神的安逸。实际上,我觉得这些装神弄鬼的神汉危害的还只是某一些人,毕竟还是少数。只要国人理性不得真正启蒙,人性不能真正彰显,民主不能真正确立,中国人的人造神人造仙就不会绝迹。巫婆神汉的出现至少还能说明,域中思想大统高度专制的时代已经结束。至少民众还能还敢还可以求助政治强人以外的半仙,至少还能换个心理安慰。在这个民族的理性没有真正的被唤醒之前,如果再有一个政治强人重踞道德权力思想理论的最高点,扫尽众妖重霸江湖变成全民族的共神,再次翻云覆雨。那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

追随大师的年代

记得今时三年前刚从新疆回来,满世界里都是关于名道“李一”的倒掉。常年在野外工作自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能手煎活鱼,手抓高压电的董事长名道。直到他因为玩的太大,露的太招摇被人扒出来,一一抖掉他身上的金斑,原来他就是以前那个被人唤作“李二娃”的人。

好在在满世界里谴责李二娃的时候,还有一个漂亮而富有才华的女人——名导张纪中的太太,还在执着坚强地为他呐喊为他不平。依然奉他为神人,礼赞他“手里拿着开启远古文明和现代科技大门的锈迹斑斑的铜钥匙”。记得那时马云先生好像也是李二娃的拥粉,是缙云山修度的常客,每年都要花费不少的银两在此地清修提升道业。在美丽的名导妻子不屈不挠地为李二娃先生呼喊的时候,马云显示了一个商人的精明,他不置一词不发一言不着一字。直到月初因为他和两位明星的拜访引出了气功大师王林,在民众对他这样一个商界领袖的这些行为作出质疑的时候,他依然操控着作为商人的精明。微微一笑,把这些只是解释为个人的好奇心,探索未知世界的童趣。但随着事情的发酵,局面已经非常明显的朝着对大师不利的态势发展。是大师自己先坐不住了,他显然已经情绪失控。面对司马南的质疑,他先打了一套拳,表示可以隔空戳死这个人。而后面对记者的这篇报道,他又恼羞成怒,咒人“全家不得好死!”最可怕的是,在网上已经有专业的魔术师完美复制和演绎了他的成名绝技“空盆来蛇”。而且无论是视觉效果还是对场面的把控,都比大师来的更有水准。但我相信,王林不会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湮灭的所谓“大师”,因为按照中国人目前的心理状况和理性判断力,这些操江湖把戏的巫婆神汉只要换个马甲,在适时的时机极有可能会继续再造大师的传奇。不说别的,单单我人生这四十年,经历和听闻过的就有多少大师啊!

记得是八二年春天,我正在读小学三年级,在一部电影前的加演片里,第一次知道了“特异功能”这个词。当时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一个戴着两条杠的女学生(好像还是孪生姐妹)表演胳肢窝认字。在腋下夹住一个纸片不久,她突然站起来,在黑板上写了一个“灯”字?;庖艚馐退蝗系谜飧鲎?,所以无法口答。当时我就心里嘀咕,这个“灯”字应该是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中有的,她戴着两条杠怎么会不认识呢?也是这一年,一部关于“气功”的纪录片也出现在荧幕上,我清楚地记得,在片头的序幕当中,介绍了气功在中国悠久的历史,画面中一尊镀金大佛法相庄严温和,但双手在腰际平推,竟持着标准的太极双推手的造型。而片中的很多身着病号服的中老年人在随着气功师的动作慢慢舞动,使人怀疑这些气功师已经掌握了控制这些人形体动作的机关一样。到八十年代中后期上中学的时候,气功与特异功能已经深度结合,走向普罗大众了,一些大师们开始咕嘟咕嘟的冒泡了。

初二时正值武侠小说风靡全国,因为课程压力小,所以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投到一本本武侠大部头里。给我提供这些书的多是同班的老单,单身材高瘦,长相俊秀又能说会道,所以颇受女孩子喜欢。而这厮又画的一笔好画,细细长长的手指捏着一支铅笔在纸上抖动一番,一张人物速写便跃然纸上,栩栩如生。虽然从没见过他有以此为业的想法,去参加专业的课程训练。但他在这方面又似乎很用功,上课的时候,手上铅笔突突一转,随便一张画就溜达出来了,叠成一只纸飞机飞到课堂的某一个角落里。有一回他画的竟是我,却穿的是满清的衣服,留着长长的辫子。他是在借此暗讽我的古板迂阔,因为有一段时间我拒绝与女生说话。当时教我们政治的赵老师刚从曲师大毕业,充满教学热情。大大的宽边眼镜在讲课的时候,随着他洪亮的嗓音会慢慢滑到鼻翼两侧,现出因为近视而有些变形的眼球,同他认真严肃的表情结合在一起就给人一种很滑稽的感觉。但他实际上是个很有活力的人,打球的时候虎虎生风。大眼镜就挂在鼻翼上,偶尔用手指往上一拖,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和灵活性。那时因为是做单位的班车,我很早就来到学校,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只听到赵老师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晨读,中气洪亮,声音传的很远。一天,赵老师感冒了,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摘下大大的口罩,依然用心讲课。老单这厮这时可能有些技痒,细细长长的手又抖动起来,一副速写叠成的纸飞机随之在课堂上空跃动起来。赵老师很显然这种小动作非常生气,他勒令一位姓倪的同学交出纸飞机。当看到飞机上的内容时,他洪亮的嗓门开始颤抖:“不像话,不像话,谁画的站起来!…”当老单和倪某某被传到办公室的时候,赵老师应该是按捺不住了,他突然地追上一步打出一拳击中单的后背,老单这厮一向油滑,他踉跄几步借势快步奔了出去。只有倪一如他平常的懒散,慢慢悠悠大大咧咧,所以,后继的几计重拳就都落在他身上了。后来的事,都是老单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跟我详细比划的了:他在被带到办公室以后,依然威武不屈绝不掉价。在无缘无故被英语老师抽了一脖子以后,又遭到其他很多老师的苛责,纷纷要求教务主任予以严惩,甚至开除。后来几天经过班主任与家长的齐力斡旋,终于写了一份深刻的检讨了事。那一段时间,单一直对英语老师非常生气,狗拿耗子与你何干?“唐四这家伙真不是玩意儿…”单忿忿地说。唐老师排行老四,家有渊源,其父曾经是解放前泰安游击大队的一位猛人。擅使双枪,人称“双枪唐疯子”。唐老师小时候据说也是一个好事之主,比较坏喜欢打架。对赵老师老单也不能弭怀,只不过一张速写,况且又没指定画的就是他。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单对我表示。他正在琢磨一个方案,如何对这二人予以报复,但前提是不能被人发现。第三天,他追上我表示方案已经确定,只不过还需一段时间的训练。老单表情严肃而神秘几近庄严,“用气功用意念控制他,”说完他伸出食指反复向上挑动,仿佛唐老师已经在随着他的手指的操动而舞。虽然,那时我也屡屡看到有关气功特异功能的报道,比如在父亲办公室订阅的《北京科技报》上时常有这些问题的披露和探讨文章,曾报道苏联的一名意念大师可以在瞬间施展念力使一只青蛙心脏破裂。但都是姑且看之一闪而过,这回单这么严肃的提出来,我还是有点诧异和怀疑。单察觉我的疑惑,当即表示此事并非胡说确有实例。比如香港就有一位这样的医生,出身中医世家,家传气功,可伤人于无形。李小龙当年不信去讨教他,医生并不动手只是悠然地点上一根烟,一根烟尚未抽完,人称“打不到的铁金刚”李小龙就站不住了。李是我自小的偶像,一直敬慕他旋风般的速度雷霆般的爆发力,武仙般的形体肌肉。想不到竟有如此遭际,这样寻思着慢慢竟有些信了。老单对我的转变非常高兴,露出很好看的微笑。表示正在搜集有关资料学习功典准备深造。“到时只要我手指一动…嘿嘿”,他得意地伸出长臂在空中上下挥舞,像个着了魔的痴子。我虽然对这二位老师并无恶意,但非常希望看到老单的神迹。期盼某一天课堂之上,随着老单食指的挑动,他们中一人突然狂舞起来。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单虽然对异性依然保持了足够的吸引力,但意念控人狂舞的神迹却是一直没有看到。有时我在想,这厮是不是已经练成了几成功力,只是都用在了别处?

八八年,随着气功热在全国的全面升温,气功演出也和当时的文艺走穴一样蓬蓬勃勃起来。深秋的一天,电视台出了一部专访“气功大师周晓平”?;嬷兄艽笫ν吩诮砩袂樽ㄗ?,站在十米之外对着一台电风扇发功。随着大师手掌的控制,没有电源的电风扇竟呼呼地转起来。再一次切换画面,显示的是两个臃肿的中年妇女,俱背对着周大师,随着大师手掌缓缓操动,两人竟不由自主的晃动起来,神情恍惚两臂虚抬,如浮水中似已不能自制。当漂亮的女主持人询问大师的成长经历时,大师稍稍回忆了片刻,法相庄严缓缓发声:“练功已经十八年了,72年拜一名高僧为师,两个月后,师兄弟们便拿着棍棒轮流抽打,慢慢就觉不着疼了。”问起他的功力入到何境,大师还是慢吞吞的但满含着自信“目前已经进入高级阶段,比如我可以在远距离以意念控制一个人的行动…”。听到此言,我突然想到老单,这不正是老单所追求的境界吗?但对这个周大师我当时还是有疑惑的,一是当时是八八年,从七二年算起只不过16年,一个大师怎么会有如此低级的算法错误?第二是从大师自爆的入门功夫来看,他应该练的是排打,属于外家硬气功。似乎跟意念控人的这种异能不太相符。不过转念一想,也许那只是他的入门功夫,以后有所演变也是可能的事。只是还有一个疑问一直藏在我心里,既然很多大师都是随高僧修炼才得异能,怎么历史上从没有哪位高僧身具异能的记载呢?既然神功的修练讲究清心寡欲,古代人远离尘嚣岂不更有炼成的条件?后来,再去老单家里玩,闲扯起来得知他现在更关注另一种神功——意念搬运。我本想探听他两年前开练的意念使人狂舞的功夫进展的怎么样了,却看到他屋子里到处都贴着巨幅的美女照,看的我心里直紧张。心想这厮已经心有所鹜难以清心寡欲了,也就没再开口。又听他扯了一顿周润发的潇洒,就顺手抄起两本杂志回了家。自然,杂志也是不会还他了。

初三上学期临末,我因为成绩不错,转到泰山中学。泰中是市重点中学,课程也远较以前的学???,算起来足足拉下一个月的课程。就暂时收起对武侠小说的嗜好,专心赶课。同时,丢弃自小所操的胶东土语,开始有意识地说起普通话。到期末考试时间竟挤进了班级前五名。转过年来,信心更足,竟开始拔尖了。不久,在学校举行的保送生选拔中胜出,但保送生必须有三年三好学生的硬条件,我是中途转学且不久,就拿到一个推荐资格。即无论升学成绩如何,都可以直接入列快班。那阵子我心情愉悦,学习兴趣旺盛,决心再接再励再立新功。不过一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还是发生了——和一名同学冲突了。当时一名姓马的同学,原本学习不错,不过那阵子不知何因下降的厉害。马的父亲是公安,后来从马和他哥哥都在公安口工作看,其父应该有个一官半职。马可能自觉学习不错,又是自小在公安大院长大,所以有些轻狂。每每说起一件事只要到了结尾,便悠然地抱着肩膀习惯性地向后一靠,发出“问题就是这样”的总结。这本不算什么,但这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在言辞当中意带讥讽语带不屑,时不时地捎带几句刺话,让人难堪。他那时据说正在研究一个叫“严新”的大师,经常就特异功能与未来战争的内容展开话题。据马的意思:未来战争的最高价段不是导弹装甲,而是敌对双方互相施展念力。而这种念力不但能使人心力衰竭,更有的能干扰破坏驱动敌方的导弹,使其自相残杀。马经常操着滑滑溜溜的语调与旁边的小女生夸耀严新的神迹,并在不自觉中透露出来他正在暗习严大师的功法,有朝一日可能有所作为。本来他搞什么都与我毫不相干,但可能因为我是个外来之人,却迅速拔尖,压了他的风头可能有些不爽,屡屡对我出言讥讽。若是一回两回也就算了,但马就坐在我的后排,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冒出来滑滑溜溜地总结一番。有一回,他竟模仿起我带着胶东口音的普通话,惹得一旁人吃吃地笑起来。使我本就在与女生说话时容易脸红心慌的弱点更加明显,手足无措。这深深地刺痛了我的自尊心,开始动摇自己初来乍到要安分守己的自律。当他第二次滑滑溜溜的模仿我的胶东口音时,我暗下决心,下次一定好好会会这个严新的追随者,看看这位准大师除了滑溜溜的嘴皮以外,还有什么功夫。不几天,当他滑溜溜的语调再飘起来的时候,我抓住时机一拳打了过去,眼看着马大师歪歪地倚在桌子上。后来,老师将我调到后排,就再也没听到他谈起熟捻的特异功能与未来战争,估计他对严新的追随也该降温了吧。有一次,我看到他正一个人默默的发呆,当他意识到我在注意他时,他目光闪烁渐渐垂下宽大的眼皮,似在地上寻物。一会儿又双手抱着额头似乎在闭目养神。我想,这会儿他应该不是又在追随严新,默默习练神功吧。

上高中时,班里有一位叫王某宇的同学,成绩名列级部第一,功课门门领先。王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有天份的人,且不同于一般早慧少年常有的孤傲或者忧郁。他性格平和,语音清亮,课余时爱说爱笑,高中三年,从未见过他和别人有过一点不快,或者烦躁过。不过他好像更喜欢和一些个子不高学习不错的小男生或者小女生一起,和我们这些坐在中后排的大块头隐隐约约保持着一种距离。偶尔,他会远远的观望着我们的一些角力游戏,嘻嘻地笑着发出“劲太大了”的感叹。89年那件事前夕,有两个下午,他都是匆匆走进教室,回过头就与座后的两个女生说着什么,语速飞快,显示他思潮涌动的背后情绪颇不平静。他应该是又从“美国之音”那里听到了什么东西,很愤愤不平。渐渐地,旁边的小女生王璟也慢慢地瞪大了很漂亮的大眼睛,满是惶恐和惊讶。同桌石头一边乐了:“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从没见过他这么激动过?!蔽夷卮蛄孔磐酰蝗桓械剿涫挡⒉皇谴蠹矣∠笾心歉霾晃糯巴馐碌奈娜跏樯?。

王高三时接连斩获全国数学和物理竞赛的二等奖,是泰山中学第一个被保送到清华的学生。当时北大清华西安交大和复旦都向他发出邀请,但他最后选定清华的精密仪器专业。后来听石头说,王在清华也出类拔萃,并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已经硕博连读。2001年,一次与同学小聚,吃饭的功夫突然想起王,就问石头“王应该博士后了吧?”“哪里,”石头依然操着慢悠悠的语气,低低地说:“连硕士也取消了?!薄霸趺椿嵴庋??我问,“他练法轮功。”我暗暗惊讶,几乎不能相信。这个思维敏捷缜密性情平和的清华高材生怎么会相信这些东西呢?

其实,有一段时间母亲也在练法轮功,老太太更喜欢称此为“法轮大法”,每天和院里的一些老人“李大师李大师”说个不停。我本想阻止她练这些玩意,但翻了几页“大法”瞅瞅,见并没有一些强迫性的功法,只是反反复复地强调“真善忍”就不再说什么,虽然我对书中“白色物质黑色物质”的一些说法感觉荒诞,但老太太退了休也正闲着,练就练吧,只要心情好就行。好在母亲更多的是把它当做一种健身方式,虽然,反法轮功时,她也心有抵触一时转不过弯来,但上北京讨说法的这些事还是不会做的。父亲的有个同学好像陷得很深,竟执着到进了监狱,很难相信一个高级工程师会相信“黑白物质”的鬼话。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李大师编织的“真善忍”切实地击中了他的要害,因为在这个物欲横流权贵当道的时代,“真”是难觅的,“善”是难遇的,“忍”是难得的。所有的对这些“大师”的仰望和崇拜,都折射了生活在这个时代里的人心灵的荒芜、理性的缺失和内心的不安全感。老百姓如此,权贵如此,一些知识分子也如此。

父亲去世以后,我便敦促母亲皈依佛教。因为我开始觉得活在这个时代的一个普通人要想内心平静的活着太不容易了,与其接受这些半人半鬼的大师半仙,或者什么强人救星,不如主动地皈依真神;求得心理的宁静和精神的安逸。实际上,我觉得这些装神弄鬼的神汉危害的还只是某一些人,毕竟还是少数。只要国人理性不得真正启蒙,人性不能真正彰显,民主不能真正确立,中国人的人造神人造仙就不会绝迹。巫婆神汉的出现至少还能说明,域中思想大统高度专制的时代已经结束。至少民众还能还敢还可以求助政治强人以外的半仙,至少还能换个心理安慰。在这个民族的理性没有真正的被唤醒之前,如果再有一个政治强人重踞道德权力思想理论的最高点,扫尽众妖重霸江湖变成全民族的共神,再次翻云覆雨。那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

                            2013,7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