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虎丁家煤(中篇小说)
孟广友
(一)
傍晚的时候,丁家虎才回到矿上,哪知前脚刚进办公室,姜黑后脚就又跟了进来。丁家虎也不知道姜黑是从哪个窟窿眼子钻出来的,有些哭笑不得地瞪了姜黑一眼,骂道:“姜驴,你他妈的还真象头犟驴,赶也赶不走了?!?/p>
姜黑也不恼,呲着一排大板牙,伸出指头嘿嘿笑着比划着:“六千吨,丁老板,再给六千吨啦?”
丁家虎说:“给你个驴头!给你个驴头你要不要?六千?不怕噎着!你别吃了七果儿想八果儿了。”
姜黑是南方一家镇办企业的供销科长,是来缠着丁家虎要用煤指标的。这个地区是个产煤大区,矿多煤也多。前几年,煤炭的销售形势一直不好,各个煤矿的煤场几乎都堆成了小山。但不知从啥时起,煤炭说紧张突然就紧张起来了,前来订煤买煤的象赶庙会。先是那些煤场堆积如山的煤堆被抢购一空,接着人们便又把眼睛盯紧了从矿底挖到井口的煤。因为丁家煤矿的煤是这个地区的王牌,不光煤质顶尖,历来信誉也好,每天来丁家煤矿要煤的人,就更是挤破了脑袋。
姜黑算是丁家煤矿的老客户了。因姜黑长得黑瘦,脸也长得长,一张嘴,还露一排大板牙,很像二叔家后院拴的一头叫驴,同姜黑已熟得能互相摸裤裆的丁家虎,便常叫姜黑姜驴。姜黑一个月前就跑来了。姜黑就像只见血的苍蝇,天天跟着丁家虎的屁股磨叽。煤炭的供货指标本都是年初订好的,但姜黑说,他那个厂子的生产规模扩大了,煤炭供应遇到了难处,一定要丁老板给他想想办法。丁家虎不知道姜黑那个厂子的生产规模是不是扩大了,但姜黑是老客户,丁家虎历来对老客户看得都很重,丁家虎磨不过姜黑,只好咬着牙,给姜黑又挤出了五千吨。可姜黑的胃口太大,对这五千吨好像一点也不满意,缠着非要丁家虎再给他六千吨。丁家虎就有些生气,别说六千吨,怕是六十吨丁家虎也不敢给他了。煤矿每年的产量是死的,丁家虎还有其他的老客户,另外,现在县里乡里要煤的就像一群黑老鸹,呼呼啦啦也一起涌来了,丁家虎每天的脑子眼都胀得酸痛。气得丁家虎直骂姜黑他妹子,丁家虎说:“日您妹子,你的驴胃真是不小,你要是胃口大,村里打麦场上还有几个麦秸垛,都给你塞进去个丈人?!倍〖一⒙罱谒米?,姜黑也不恼,还嘻嘻笑着说:“我妹子又黑又廋,长得不好看,回头我给你弄个好看的来,只要你把指标给我?!倍越谡庋氖炜?,丁家虎真是没有好的办法,只好采取躲得办法,躲姜黑,也躲其他来要煤的人。丁家虎白天晚上一般都不在矿上,只有傍晚的时候,才来看一看,哪知还是没能躲开姜黑。
想不到姜黑进门时,还真带来个女人。丁家虎刚开始没注意,骂完让姜黑吃麦秸垛时,才发现姜黑屁股后头跟着个女人。女人长得很有几分姿色,但看上去也很骚情,脸蛋子上方的两只狐眼,一进门,就在丁家虎身上乱扫。丁家虎肚里就更是哭笑不得,心说你个驴日的姜黑,还真给我玩起美人计了,我就是再好这一口,也不能见了肉就趴上去啃一嘴吧?丁家虎就决定先戳逗一下姜黑,于是便乱着说:“姜科长,你还真把您妹子给带来了?哎,不对呀?我咋看着您妹子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一个看着像头驴,一个看着像只羊呢?”
姜黑也不接腔,“咕咕”地笑,笑了几声,才对丁家虎说:“丁老板还真说对了,这位还真姓杨,叫杨沙沙啦?!?/p>
丁家虎才不管杨莎莎牛莎莎呢,跟着胡驴来演美人计,还能是啥好货?便继续戳逗着说:“啥?羊——杀杀?杀羊干啥?我可不好吃羊肉,我好吃驴肉?!?/p>
说得杨莎莎也“扑哧”声笑了,杨莎莎说:“哎呀,当大老板的嘴也真贫?!苯幼疟憬樯茏约?,说叫杨莎莎,杨树的杨,伊丽莎白的莎,并说认识丁老板很高兴。杨莎莎要和丁家虎握手,丁家虎只是象征性地握了一下说:“我还当是南方蛮子呢,原来是本地人呀。”
丁家虎知道姜黑带这个女人来,磨叽起来怕是会更没完没了,于是便抢着话头说:“驴科长,你还要给我磨叽到啥时候呢,我可告诉你,有好多双眼可是盯着你这五千吨煤呢,我看你还是赶快把合同签了吧,要是不签,没准就被别人抢去了?!?/p>
姜黑好像不怕被别人抢去,继续卷着舌头说:“丁老板呀,再帮帮忙啦,再帮帮忙啦,你不帮,回去我无法交差的啦?!?/p>
丁家虎说:“姜驴,我都给你说了一百遍了,不是我不帮,是我已经给你帮了大忙了,这五千吨还真是从牙缝里给你挤的。你要真是觉得货还不够,就到别的煤矿想想办法吧。”姜黑还要说啥,丁家虎有些烦了,干脆一竿子把话挑明了:“姜驴,你甭再给我废话了,你吃几个馍喝几碗汤我还不清楚?就目前煤炭市场这个形势,我的五千吨丁家煤是个啥概念?你的心里怕是给镜儿一样。我为朋友做事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个丈人也总得为我想一想吧?这合同,咱还是赶快签了吧?!彼底?,便喊隔壁的副矿长牛二桃,要牛二桃把合同拿过来。
姜黑连忙阻拦着说:“莫慌啦,莫慌啦,我叫杨莎莎小姐来,是要陪丁老板吃饭的啦,咱们先吃饭,合同明天再签也不迟啦?!?/p>
这时候,牛二桃已拿着合同过来了。姜黑忙又连赔笑连抱拳作揖地说:“丁老板啦,先吃饭啦,先吃饭啦,市区我请客啦,牛小姐也一起去啦。”
丁家虎气得骂道:“姜驴,真不知道你这驴算哪样品种的驴,别的驴都是撅着屁股磨面,你是撅着嘴磨人,忙死了,整天还得陪你?!碧房纯创巴獾奶烊肥蛋迪吕戳耍庞痔究谄担骸昂冒?,明天就明天吧,明天要是不签,可是没这个合同了。好了,今晚上的客还是我来请吧,到我这里叫你请客,让别人笑话呢?!比缓?,就让牛二桃给一个叫丽月楼的酒店订房间,要牛二桃也去。
牛二桃抿嘴看看丁家虎,又看看姜黑,又看看姜黑身边的女人,便把合同收起放好,先出门打电话去了。
丁家虎催着姜黑也出门,但姜黑不动,说还有事要给丁老板说说。丁家虎只好收住脚,看着姜黑。姜黑瞅着牛二桃的背影,却不先说事,而是先开了牛二桃的玩笑。姜黑笑嘻嘻地问丁家虎:“丁老板呀,你跟牛小姐——这个了没有啦?”姜驴两个拇指叠在一起,上下晃动着做了个流氓动作。
丁家虎便笑骂道:“啦啦啦,啦你个死驴头。驴嘴吐不出象牙,那是您姨哩,不敢乱。”
大家都知道丁家虎和牛二桃的关系。丁家虎曾经是牛二桃的姐夫。几年前,牛二桃的姐姐牛大桃赴美留学,没多久,便将丁家虎蹬了。丁家虎很是伤心。牛大桃出国还是丁家虎资助的学费,牛二桃也感到姐姐太不是人了。便怀着内疚的心情替姐姐去关心丁家虎,哪知一关心二不关心,关心出了感情,便有了取代姐姐位置的想法。但丁家虎的态度却很暧昧,对牛二桃不说接受,也不说不接受,几年下来,俩人的关系仍是不长不圆。
“姨?”丁家虎骂姜黑,姜黑懵懂着脸,一时没反映过来,但很快便笑嘻嘻地趴在丁家虎的耳边说:“既然和牛小姐还没有那个,今儿晚就先尝尝这个啦,小羊“咩咩”,很有味道的啦?!北咚当呖瓷撤⑸献诺难钌?。丁家虎也看了眼杨莎莎,不过很快趴在姜黑的耳边回了句:“我不吃驴啃过的东西?!苯克担骸懊挥械睦玻挥械睦?,给丁老板送的礼物,我哪里敢碰的啦?!?/p>
丁家虎不想再给姜黑纠缠下去,便骂了句“滚您娘那狗娃蛋吧”,要姜黑有屁快放,有话快说,说完好去吃饭。姜黑这才说,好吧。然后说他非常感谢丁老板,矿上能给他挤出五千吨煤,也确实够意思了,五千吨就五千吨,他也不再强求那六千吨了。说到这里,姜黑突然话头一转说:“不过——”
丁家虎忙问:“不过什么?”
姜黑说:“这个不行,是不是还可以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啦?”
丁家虎说:“办法?什么办法?”
姜黑咕唧了一下眼睛,又咕唧了一下眼睛,好像办法在他的眼睛里藏着。咕唧完眼睛,姜黑却不说出来。这时一旁的杨莎莎插话道:“我倒有一个主意。”丁家虎便朝杨莎莎看。杨莎莎说:“丁老板,姜哥不是还差六千吨的货嘛,我看不如这样,咱干脆在姜哥订得那些煤里,兑上煤矸石,这样矿上也不吃亏,姜哥的问题不也解决了?”
丁家虎立刻拍起巴掌说:“好好好,真是个好主意??伞笊鲜遣怀钥鳎靠瞥た删涂鞔罅搜?。”
杨莎莎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姜哥要完成订购任务,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当然,价格方面恐怕要重新考虑。”
丁家虎没有接杨莎莎的话,而是眼睛盯着姜黑说:“驴科长,你要这种煤可以上其它矿上去弄,那里多的很?!?/p>
姜黑说:“这个我知道啦,但我们老板只认丁家煤啦。”
丁家虎说:“你就不怕您老板知道炒你的鱿鱼?”
姜驴说:“这,我就管不了那么多的啦?!?/p>
丁家虎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其实刚才丁家虎就有了恼意,只是没有发作出来,这时他一下一下捣着姜黑的鼻子说:“好你个姜驴,我还不知道你个丈人是这种货色!往煤里掺煤矸石?亏你想得出!你是想砸我丁家煤的牌子是咋?我告诉你,我要是想赚这黑钱早赚了,恐怕轮不到你姜驴?!?/p>
丁家虎突然发火,让姜黑有点意外。姜驴肚子里其实早就有这个主意了,只是不好意思明说出来,现在矿上既然没有那么多的煤,那就说吧。姜黑以为把这个办法说出来,矿上沾光,自己也沾光,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个两相其美呢,没想丁家虎突然就发起了火。砸牌子?赚黑钱?姜黑觉得丁家虎这话有点可笑,有点不可思议。现在这年头,哪行哪业哪个犄角旮旯没有假呀?假烟,假酒,假药假电器,就连女人的奶子和屁股都成假的了,要是往煤里掺些煤矸石都算假,那这社会就没真的了。但丁家虎发了火,姜黑还是有点害怕,怕把关系弄砸了,连忙结结巴巴地劝丁老板别发火,别发火,有事好商量。杨莎莎也劝丁家虎不要这个样子,说生意不成人情在,千错万错都是他们的错,请丁老板谅解。
但丁家虎的火气好像还没发完,继续捣着姜黑的鼻子说:“今儿我告诉你姜驴,今后要是再听到你说这种话,咱们的生意从此拉倒!”说着,气冲冲地往外走了。走到门外,才又回头喊了一句:“走!愣个鸡巴啥?吃饭去!”
(二)
晚上的饭自然吃得很不愉快,尽管姜黑和杨莎莎仍不时地给丁家虎陪笑,丁家虎却一直皱着眉头,没有给他们好脸子看。但到夜里躺到床上,丁家虎静下心想想,似乎又觉得对姜黑做得有点过,驴日的姜黑肯定以为他在作秀,这让丁家虎心里感到更加纠结。是的,姜黑说得没错,当下的社会风气确实有些操蛋,做假卖假的比比皆是,比做真卖真的还气势,人与人间几乎没了诚信,姜黑提出往煤里掺些煤矸石,的确不算个大事。再说,多少个煤矿也都这样做了,不光做了,怕是煤矸石也早就卖完了。但别人那样做,丁家虎不能那样做,原因有三:第一,丁家煤已经传了两代,到丁家虎这里是第三代,丁家虎不愿丁家煤传到他这里把牌子给砸了。第二,丁家虎不敢忘了姨夫,姨夫虽然不是他的亲爹,但比亲爹还亲,姨夫生前对丁家煤看得比命都重,他不能让姨夫在地下骂他。第三,是命运将丁家虎和丁家煤拴到了一起,丁家虎有点小迷信,他感觉他的好运都是丁家煤带来的,如果把丁家煤这块牌子砸了,他怕他的好运也就完了。
丁家虎本不姓丁,姓叶,丁家虎从小就没了爹娘,丁家虎是跟着姨和姨夫长大的。丁家虎是大年初一生的,人们都说这孩子命硬,怕是将来会克爹克娘。不知是人们的嘴毒还是巧合,丁家虎八岁那年,果真把亲爹亲娘都给克到阎王爷那里去了。后来丁家虎被姨和姨夫收养,姨家有俩闺女没有儿子。姨收养丁家虎时还有点迟疑,担心丁家虎命硬,把她或把她男人也给克了。但姨怕姨夫不怕,姨夫在村里当支书,姨夫说,啥命硬命软的,迷信!我看这孩子的相中,长大保准能成气候。姨夫就收丁家虎做了儿子,还给他改名叫丁家虎,意思是让他像家虎一样守护丁家煤。那时候,刚改革开放,姨夫正在恢复丁家煤矿。丁家煤矿是姨夫他爹一九三三年开的,开得时候还是个小煤窑。煤窑的煤质很好,但煤矸石也多。姨夫他爹是个实诚人,心正,从不赚黑心钱,卖煤时再小的煤矸石也要挑出来,卖得煤纯净的像块块黑玉。由于煤质好,不掺假,时间长了,方圆多少里的人都跑这驮煤,丁家煤的牌子就是那时候创下的。后来,日本鬼子来了,姨夫他爹害怕煤窑落到日本鬼子手里,毅然把煤窑填了。再后来,姨夫他爹死了。风雨飘摇,社会变迁,煤矿在那里一封就是几十年,但当有人提起丁家煤,老一辈的人还都知道。
煤矿恢复的很快。姨夫是个很有智慧的人,打着丁家煤的牌子,审时度势,招兵买马,很快就使丁家煤矿成为全市第一家私营企业。当时,许多私人煤矿也应运而生,由于开煤矿的多,就有点鱼目混珠,一些煤矿刚开办就卖假煤,往煤里掺煤矸石,掺渣子。姨夫对这些统统嗤之以鼻,从不允许自己的煤堆里混进一疙瘩煤矸石,姨夫是要用丁家煤的牌子,去开辟他的一片天地。
丁家虎到姨家的第二年,姨又给他生了个小弟弟。姨夫欢喜地不得了,取名叫丁家豹,说这都是丁家虎带来的福气,是虎引来了豹,还说家里有一虎一豹,丁家煤矿有指望了。姨夫没有多少文化,但却喜欢给丁家虎和丁家豹解文析字,姨夫经常讲得是两个字,一个是诚,一个是信?!俺希勒飧鲎质巧兑馑悸??”姨夫问小小年纪的丁家虎和丁家豹。丁家虎和丁家豹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姨夫说,诚的意思,就是不管对谁,都不骗不哄。见丁家虎和丁家豹点了头,又问:“信,知道是啥意思吗?”丁家虎和丁家豹又摇头。姨夫说,信,就是不管对谁,都不哄不骗。已上了小学的丁家虎“扑哧”声就笑了,说,爹,你这,还不都是一个意思吗?姨夫便摇摇头,说那不一样,那不一样。后来丁家虎大了,才明白了姨夫,姨夫不管讲得是两个意思还是一个意思,都是在教他们如何做人。丁家虎高中毕业,不想再考大学,想跟着姨夫开煤矿,姨夫也不反对,对他的想法还表示了支持。在煤矿姨夫住得小屋里有一块匾牌,是姨夫他爹留下来的,匾牌由暗红的枣木制成,上边刻着“丁家煤”三个大字,姨夫每天象供奉老君爷一样供奉着这块匾牌,不管再忙,早上和晚上都要将匾牌擦拭一遍二遍。后来,姨夫也让丁家虎来擦拭,不知是何原因,丁家虎对匾牌立刻就产生了一种敬畏。姨夫的经营很成功,丁家煤的知名度逐年都在提高,县里镇里还给颁发了几块“先进企业”的牌牌。但就在姨夫准备扩大采矿规模时,人却意外地倒下了。姨夫的生命归罪于一根可恶的伪劣钢丝绳,那么新的一根钢丝绳,说断“咔嚓”一声就断了,姨夫的生命也就那么一下给“咔嚓”了。姨夫从半空摔到井底时,想的可能还是诚信,讲诚信的被不诚信的害了??闪囊谭颍《〖一⒔犹媪艘谭?,这年丁家虎二十四岁,已在煤堆里滚爬了六年。姨夫临死前没有说一句话,但丁家虎早已知道姨夫要说的话了。丁家虎是捧着那块匾上岗的。丁家虎尽管在生活上玩世不恭,对那块匾却不敢不恭。他把那匾郑郑重重地挂在卧室里,每天早上晚上都要看上几遍擦上几遍。十多年来,丁家虎什么都可能忘,但始终没有忘掉姨夫析解的诚信这两个字,即使在假冒伪劣产品像苍蝇一样满世界飞的时候,丁家虎也没受半点诱惑。丁家虎之所以对姜黑这样的老用户这般客气,这般看重,他感觉这就是在讲诚信。有时候丁家虎看着是吃亏了,但丁家虎吃的是小亏,占得是大光。别的煤矿的煤都堆成了山,丁家煤却从来不存,一车一车的往外拉。丁家煤矿慢慢地就做大了,年产由原来三万吨,变成了三十万吨,牌子也一年比一年响亮,丁家虎当然不允许任何人来败坏丁家煤的名声了。
虽然对姜黑仍心存恼意,第二天一早,丁家虎还是给姜黑打了电话,要姜黑来签合同。姜黑似乎早在附近等着了,丁家虎的电话打出不大一会儿,姜黑就屁颠屁颠地赶了过来。姜黑好像已忘了昨晚的事情,见面仍打着哈哈开玩笑,指指丁家虎,又指指隔壁牛二桃的房间,问丁老板夜里睡得可美。丁家虎说:“美你个驴头,昨夜都快让你个丈人给我气死了?!苯诠室庹W叛圩昂浚骸懊挥欣?,昨夜我要给你个礼物,是你不要的啦?”不过,还不错,姜黑没有再提六千吨煤的事,合同顺顺利利地就签了。
打发走姜黑,丁家虎对牛二桃说:“我还得出去躲躲,这几天来要煤的乌龟王八蛋怕是会更多?!彼底趴嘈α艘幌?,又说:“别的老板出去躲是躲债,我出去躲却是躲这,真是窝囊。不管谁来,你都往我身上推,该给的给,不该给的一吨也不能给?!?/p>
牛二桃笑笑,点了点头。
(三)
丁家虎今天为自己设计的线路是叶家村,他的童年是在这个地方度过的。果不出所料,当丁家虎带着干粮和水,开着吉普车,刚刚走进叶家村的地界,一会儿,就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丁家虎在市教委当副主任的同学打过来的。同学说,小舅子办了个厂,就相中了丁家煤,想要订二千吨的货。叶家村位于丘陵地带,大部分人都在岭上居住。丁家虎将车靠在路边。路是土路,六七尺宽,夹在连绵起伏的土山中间。山体上长满了酸枣树,树的叶子已经变黄,碎叶子落了一地。秃枝上还挂着不少酸枣,尽管有的酸枣已干皮,但看上去仍红红的,象一颗颗小红灯笼。小时候丁家虎最喜欢摘吃这样的酸枣了。听完老同学的电话,丁家虎一边摘下两颗红酸枣扔嘴里嚼着,一边对老同学说,我不在家,这个事由牛总负责,你找她吧。又说,听说煤的指标早就没有了,你要要煤,怕要排队等了。同学说,我找她干啥?我就找你。丁家虎说,小舅子的事,管那么多干啥。同学说,小舅子是老婆的兄弟,得罪的起嘛。丁家虎说,看你老婆长得跟马猴似的,离了算了,离了我再给你说个又白又水的大闺女。哎,对啦,这女的今年才二十三,名儿叫雅秀,和你老婆重名。气得老同学“啪”地挂了电话。第二个电话是县政府办一个副主任打来的,丁家虎没接就摁了。丁家虎干脆关了手机。丁家虎摘了半口袋酸枣,然后开着车继续往岭上走。岭上是一层一层的梯田,秋庄稼早就收割完了,田也已犁好耙匀种上了小麦,小麦还没有出苗。有几块没有犁耙的田里,残留的玉米杆子和豆秧已干黄,风一动,刷拉刷拉地响。田里不时传来几声“嘎嘎”叫着的野鸡声,丁家虎便把车停在一块白地的角上,沿田边往一条沟里走。他想去找几窝野鸡蛋。前几年空闲时丁家虎喜欢扛着猎枪来打野鸡,猎枪被公安收走后,没事便来找野鸡蛋。丁家虎在沟里转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一个野鸡蛋。接近十一点,丁家虎觉得有些累了,刚找了个地方坐下,便收到了牛二桃两个手机呼。丁家虎本不想回电话,但想想怕有啥大事,就把电话回了过去。牛二桃说,市安检局的人来啦,说要见你。丁家虎说,就说我出差啦,中午带他们吃上一顿饭打发走算了。牛二桃说,说了,他们说要矿上停产整顿,还带了文件来。
丁家虎的屁股像被蝎子蛰了一下,“腾”地就从地上弹起来。丁家虎说,停产整顿?这个时候停产?扯他妈的蛋!丁家虎感到事情有些严重,只好急急慌慌地赶回到矿上。
会议室里坐着三个人,都是县安检局的,一个是王科长,一个是小孙,一个是小袁。丁家虎和王科长是老熟人,平时说话没正经。丁家虎脚一进门便乱着说:“王大科长,想您叔啦,恁长时间不来,我想着你给您叔忘啦?!?/p>
王科长说:“我是您叔哩。我想你?我想您二桃那──”见牛二桃跟着脚走进来,便哈哈笑着,没再往下说。小孙小袁也笑了。
丁家虎说:“那是您二姨哩,别没大没小?!倍【突⑺底?,从兜里掏出三合烟,每人扔了一合,说:“先熏着?!毙≡担骸拔也晃?,我不会吸?!倍〖一⑺担骸白白?,不会吸装着?!奔鋈私幼⊙蹋炙担骸八蛋?,先说正事。”
王科长把烟塞进包里,又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说:“接上级通知,全市煤矿从这个星期起停产整顿?!?/p>
丁家虎说:“停个蛋!你没看煤紧张地就要烧胳膊烧腿了,还让停?我看你们这些个部门都是吃饱撑的没事干啦,不让底下安生一会儿?!?/p>
王科长把文件摊在茶几上说:“哎,我说丁大老板,话别说得恁难听好不好?这回可是上面下的指令。前几天邻近几个县接连出事故,市长气得鞋带光想蹦断,要求全市不论大小煤矿一律停产整顿,我们有个屁法?”
丁家虎敲着桌子说:“我说现在有的当官的呀,净搞些极左。你说东北的一家幼儿园发生集体食物中毒,全国的幼儿园都得关掉?老美出了个9·11,全世界的飞机都不飞啦?煤矿出事,煤矿出事是他们安全工作不到家。我丁家煤矿是市五十强企业,天天都应着心整安全呢,光你们验收就验收几次了,还咋整?咋整?”
王科长说:“丁家煤矿的情况我们还能不清楚?你丁老板的安全不到位我们还不放心呢。但这是大形势,谁也没辙。这一片归我管,不管咋着,你走形式也得走走,你不配合我没法弄。文件我给你放这,就不给你念了,你自己看吧,这可不是乱呢?!?/p>
见王科长这样说,丁家虎只好嘴上应着:“中中,放心放心,您叔我配合,当叔的还能不配合老侄子?”心里却在骂:“停产?这是停人的命,停您娘那狗娃蛋吧!”丁家虎看看已临近晌午,便急着想着把这事岔开,就对王科长说:“走走,校校你那臭枚(划拳的意思),多少天不给你猜枚啦,看看有长进没有。今儿中午丽月楼?!?/p>
王科长说:“别慌别慌,事还没说完呢?!?/p>
丁家虎问:“还有啥事?”
王科长说:“俺几个有些私事,想求求你丁老板?!?/p>
丁家虎心里就一咯噔,说:“说吧,给您叔还客气啥?!?/p>
王科长吱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几个想要一些煤?!?/p>
丁家虎说:“要三吨五吨的来车请拉啦。”
王科长说:“三吨五吨的不值过找你。我要九百吨,他俩每人八百?!蓖蹩瞥に底?,又连忙郑重地声明:“不过,丁老板,咱先说好,你别害怕,这煤款俺是照付的,人家掏多少俺掏多少?!?/p>
丁家虎心里不由就升起一股火气:“姓王的你真是个王八蛋!谁不知道,现在从我这弄出去一吨煤,一转手就是十块,真你妈的,这边当婊子,那边还举着牌坊。”但丁家虎心里火,还得压着,他知道这些人可得罪不起,上面的政策不可怕,这些人可怕,上面让你停产整顿,你可以不停,或者明里停,暗里不停,最多是按规定停一停,等停产整顿结束,就又可恢复生产。要是得罪了这些人,怕是一天的安生日子也别想过了??啥〖一⒉荒芑倒婢?,矿上的煤是供应客户的,年初都有了主,丁家虎手里已没多少富裕了。即使有,丁家虎也不能给这些人让他们倒买倒卖,这倒也不是害怕助长腐败,而是害怕在他们倒手中被人掺假,坏了丁家煤的牌子。丁家虎嘴上只好继续“嘻嘻”乱着打哈哈:“啥?九伯?八伯?你咋喊我九伯八伯?我是老大,你该喊我大伯(在中原这个地方,伯和百同音)。哎,也不对,我是您叔哩,喊我叔才对?!?/p>
牛二桃就在一旁抿着嘴笑。
王科长说:“别乱别乱,正经事,都是些近亲戚要的,成年不求咱帮忙?!?/p>
丁家虎说:“傻蛋货,其它矿的煤恁松活,价格又低,你不去要,咱这煤紧张得要死,价格高的给您老婆那蜜蜜一样,跑这要个啥劲儿?!?/p>
王科长说:“其它煤人家不要,点着名非要丁家煤,我们有啥办法?谁让你的煤牌子响呢?!?/p>
丁家虎说:“走走,先喝酒?!?/p>
王科长却不起座:“先说正事?!?/p>
丁家虎就去拽王科长的胳膊,边拽边说:“好说好说,这事还不好说?吃饭不耽误说事。”
王科长这才起了座。
开车来到丽月楼,进了雅间,酒菜上齐,丁家虎先给每人满上一杯酒,说:“牛大科长,老规矩,先用大杯喝??蓟故墙捕巫?,每人一个,也是老规矩,讲家必须把人逗笑,逗笑了,谁笑一次喝一杯,都不笑,讲家自己喝一杯,到最后再猜枚。今儿中午咱来个一醉方休,谁也不能?;!?/p>
王科长说:“不行不行,下午还上班呢?!?/p>
丁家虎说:“上个蛋班!你带队到矿上检查工作去啦,上午没检查完,下午还要接着检查,这圈你又不是编一回两回了。喝美喝美,弟兄们成天不来,喝了酒下午再给你们安排些活动?!?/p>
一说到安排活动,几个人好像都来了精神,说:“中中,那就舍命陪君子。”
丁家虎说:“那我先开个头?”
几个人都拍巴掌:“好,好,丁老板段子多,先来个荤的?!庇侄加醚劢侨テ撑6摇?/p>
丁家虎说:“中!荤的就荤的。那我就开始了。”
牛二桃笑笑,借故去了卫生间。
丁家虎说:“话说一个经理招女秘书……”王科长看着牛二桃的背影,插嘴笑道:“丁老板,不会是你自己的实事吧?”
丁家虎说:“那是您二姨哩,光给您姨乱啥呢?!北呗畋呓幼潘担骸盎八狄桓鼍碚信厥?,方法是通过面试,考女的应变能力。经理问了三个问题,让应试者当场回答。谁知考了一上午,没有一个叫经理满意的。经理都准备收摊了,最后进来一位小姐,一番问答,让经理是满心欢喜。你们知道是哪三个问题吗?”
王科长装模做样地吃着菜,小孙小袁则眯起眼,摇了摇头。
丁家虎说:“不知道吧?嘿嘿。第一个问题,经理是这样问小姐的,经理说,拿你的身体和自行车相比,有什么相同点,有什么不同点。小姐立刻答道,报告经理,自行车和我比起来,相同点都是让人骑的,不同点自行车是先打气再骑人,我是先骑上人再打气。”
小孙小袁“扑哧”一声便笑了,王科长嘴绷着,想笑使劲憋着没让笑出来,丁家虎便嚷道:“喝酒喝酒,你俩笑啦?!毙∷镄≡秃攘说谝槐?/p>
丁家虎接着说:“第二个问题,经理问,拿你的身体和暖瓶相比,有什么相同点,有什么不同点。小姐答,报告经理,暖瓶和我的身体比起来,相同点都是灌水的,不同点暖瓶是先灌水再盖塞子,我是先盖塞子再灌水?!?/p>
小孙小袁又都笑了,王科长再也憋不住,“扑哧”也笑了。丁家虎说:“喝酒喝酒,你们仨一人一杯?!?/p>
监视着三个人把酒喝了,丁家虎接着往下说:“经理又问小姐第三个问题,经理说,拿你的身体和电冰箱相比,有什么相同点,有什么不同点。小姐答,报告经理,电冰箱和我比起来,相同点都是盛东西的。不同点是,往冰箱里放东西进去时是软的,拿出来时是硬的。我是东西放进去时是硬的,拿出来时是软的?!?/p>
小孙小袁笑得前仰后合,王科长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王科长骂道:“你,你这臊壶嘴……”
丁家虎说:“喝酒喝酒!别管臊壶不臊壶,笑了就喝酒?!蓖蹩瞥は肜?,丁家虎硬端着杯子送到他的嘴边,三人只得又喝了下去。
由于是大杯子,一杯没有三两,怕也有二两多,又喝得急,两杯三杯下去,王科长三人就有些醉意了。
丁家虎说:“事情到这里该完了吧?没有!原来小姐是个假小姐,身子没有那功能?!?/p>
三个人都瞪起眼看着丁家虎。丁家虎说:“一个戏班子,唱反串的名角,和经理养王八的朋友是朋友,俩人打赌,堵三只王八,结果把一圈人都骗了?!?/p>
丁家虎原是拐着弯骂三个人,但三个人醉着脸都没听出来。这时候,牛二桃正好走进来,三个人就都冲着牛二桃笑。牛二桃便说:“笑啥哩,啥恁可笑?”想想又说:“狗嘴吐不出像牙?!?/p>
几个人便就围着假女人说了起来。小袁说:“还真有这事?女扮男光从电视里见过?!?/p>
小孙说:“嗨,这有啥稀罕?这年头呀,啥不假?别说女扮男,就是真女人,身上真的东西也不多了。你看,上有假鼻子,假眉毛,下有假屁股,连中间那——”手摸着胸脯,本想说奶子,忽然瞅见低头吃菜的牛二桃,便忙把手移开,嘿嘿笑着改口道:“那,那东西,都成假的了。”
小袁他舅在县里当副县长,农村孩子,高中没毕业就被招了工,还不到二十岁。见小孙这么说,又懵懂着脸问:“中间?哪中间?”小袁摸摸腹部,又摸摸腰:“腰,腰咋会假?”
几个人“哄”都笑起来,连低着头的牛二桃也笑了。
“还有,”小孙接着说:“就咱这矿山,也乱了套,高品位铝石里兑差的,好煤里掺煤矸石,弄得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不知哪是真,哪是假了。不像咱丁家煤,啥时都让人放心。”
王科长说:“那倒是,要不人都想要丁家煤呢?!?/p>
“假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见王科长把话又扯到丁家煤上,丁家虎连忙转移话题:“管它假不假,至少咱这酒不假,纯正的杜康,酒厂拉的。来来,喝酒喝酒!”丁家虎连哄带揣,给三个人杯子里又斟满了酒,然后伸出拳头,同王科长划起拳来。
当桌子上的三瓶酒见底的时候,王科长他们已彻底晕乎。王科长大着舌头说:“丁,丁老板哇,不是我拍你马屁,这丁家煤还真,真是亏了你。要是换,换成其他人,像您丁家豹那弄手,这煤矿怕早,早呼啦了。我那煤的,的事,你可要当回事。来来,我,我敬你一杯!”
丁家虎心里便骂:“真是个王八精,酒都醉成这个样了,咋还忘不了那事呢?!北呗畋叨似鸨樱骸凹亲帕?,您叔记着哩,好好,喝酒喝酒?!庇峙峦蹩瞥ず榷嗔瞬挪欢厦Ω6沂寡凵?,牛二桃便说:“我看今儿酒就算了吧,都差不多啦,喝多了伤身,承蒙各位光临,改天再喝?!倍〖一⒊闷孪侣浚厦Ψ畔铝吮樱骸耙埠?,也好,那就进行下一个节目,五楼桑那?!彼底啪鸵皇秩プ蹩瞥?,一手去拉小孙。
丽月楼是个饮食洗浴娱乐城,五楼是桑拿部。
来到五楼,丁家虎叫来老板娘,如此交代了一番。老板娘欢天喜地地扭头便走,不一会儿,呼呼啦啦就带来三个露肚脐的小姐。看到这阵势,王科长有些发愣,瞪着丁家虎说:“弄,弄啥,你这是弄,弄啥!我还以为洗,洗脚呢?!?/p>
老板娘忙抢着话头说:“就是洗脚哩,就是洗脚哩,洗洗,再按按,醒醒酒。”说着便给小姐们使眼色。一个小姐上前便挎住了王科长的胳膊,王科长趔趄着身子还要说啥,小姐连搂带拽地拽起走了。其她两个小姐也拽起小孙小袁跟着走了。
老板娘回身又问丁家虎:“你想要个啥样儿的?”
丁家虎说:“我想要您妹子?!?/p>
老板娘想恼,没敢恼起来,忙陪着笑说:“可惜我没有妹子?!?/p>
丁家虎说:“那我就不要了?!彼底鸥习迥锴┱寺竦?,然后转身下楼,钻进了车。丁家虎对启动车的牛二桃说:“总算把这帮王八给装到笼子里了?!?/p>
第二天中午,丁家虎正和牛二桃在矿上吃饭,王科长的电话打了过来。王科长说:“丁老板,我们那事咋样?”
丁家虎故装糊涂地问:“啥事?”
王科长说:“煤的事,我和小孙小袁要的那煤……”
丁家虎说:“哎呀——忘了忘了,忘了给你说了。真对不起,这事吧归牛总管着,昨中午只顾喝酒,没顾着问,她也没说,下午一回到矿上,我就赶紧给她交代,可她说全年的指标都给订出去了,一个瓜对一个把,你看这事弄得。这么这么,今年怕是不中了,明年吧,明年早早地把指标给你留出来?!?/p>
王科长说:“那你是说没一点戏啦?”
丁家虎说:“傻瓜!有戏,有戏谁还不想唱?”
王科长说:“那就算啦?!蓖A艘换岫?,又说:“那,那──矿上安全整顿你可得当回事,先停下来再说?!?/p>
丁家虎说:“整顿我肯定整,生产我不会停?!?/p>
王科长说:“那你是想让我们去强行关啦?”
丁家虎就有些暧昧地笑笑:“嘿嘿,你不会?!?/p>
王科长突然就愤怒起来:“不会?我为啥不会?丁家虎,你别想着你是名企名人,就没人敢动!停产整顿是上面的指令,你必须服从!”
丁家虎也不接话,只是对着话筒嘻嘻地笑。
停了一会儿,王科长说:“好吧,丁家虎,算你狠,走着瞧吧?!?/p>
见丁家虎挂了电话,牛二桃说:“这样不好吧?要是他认起真来……”
丁家虎夹起一块鱼说:“认线也不怕,他现在是这鱼,我夹着他哩,他敢,吓死他!”
牛二桃说:“你这法,也太──腌臜点了吧?!?/p>
丁家虎承认他是有点腌臜,但丁家虎说,现在这社会,腌臜人腌臜事太多了,对付腌臜,就得想点腌臜门,这就叫腌臜对腌臜。说着,丁家虎可能也觉得这事办得不地道,也不好意思起来,又说,说起来王科长也算是个老实人,技术上也帮过咱不少忙,长年也没求过咱啥事??伤嵘兑蠖夹?,就是不能提煤,这煤真是不能给他。要保住丁家煤,这也是没法的法。
牛二桃想了想,也叹了口气。
丁家虎说:“这么吧,下午你给我准备一万块钱,晚上我去一趟。我已了解过了,那王科长的儿子夏天上重点学校,借了人家一万块钱,人家给他要一千吨丁家煤做交换,要不,跟着屁股要钱呢?!?/p>
牛二桃说:“是这样???行行。”
晚上,丁家虎就敲响了王科长家的门。王科长正好在家,见是丁家虎,黑着脸,给他开了门。丁家虎说:“咋着,见您叔也不喊啦?!?/p>
王科长鼻孔哼了一声,进了客厅,没有理他。丁就虎就又“嘻嘻”笑着说:“你这孩子,昨个儿您叔才给你吃了鸡,就不理您叔啦?”
这时候,王科长的老婆菊子闻声从里屋出来,说:“哟,丁老板,啥风把你吹来啦?刚才你们说得啥——鸡?”
王科长立马不自然起来,这边给丁家虎陪着笑,那边对菊子说:“没啥没啥,昨个儿我们一块吃饭来着?!彼底?,拽起丁家虎:“走走,书房说去。”见老婆看他,忙又说:“我俩有事,煤矿整顿的事,你忙去吧,你忙去吧。”
丁家虎把胳膊一甩说:“慌啥哩,慌啥哩,我给嫂子说句话怕啥?”接着就“嘻嘻”地瞅着菊子的胸脯说:“嘿,嫂子,我咋看着你那俩东西越长越喜人了,不中晚上借给我用用?”
菊子说:“饥啦?来,饥啦就喂你几口。”边说边做撩衣状,见丁家虎吓得后退了一步,便笑骂:“兔子货,咋就长不大了,成天没个正形。”
丁家虎还要说啥,被王科长一把拽进了书房。
关上门,王科长恶狠狠地说:“丁家虎,我一直把你当条汉子,想不到你把人灌醉,干出了那下三烂的事。”
丁家虎说:“啥事?我才不知道有啥事呢?我记着咱喝多了酒,几个人在茶吧喝了会儿茶,就都回家了呀?牛大科长,你是不是真喝糊涂了?”
王科长疑惑地瞪了丁家虎一眼,又瞪了一眼,然后松了口气,脸上也相对温和起来:“丁老板呀,我也知道你难,干企业不容易,可事情不能办给我明说,耍那一手干啥?我从来没给企业张过口,想想也是,管企业的去向企业伸手,本身就是脸红的事。人家给办吧,有的办不了,不办吧,你又管着人家。后来咋想这事咋不好,这也是他们在背后给我戳逗的。不管咋着,这事怪我,我这里向你道个谦?!?/p>
这一说,丁家虎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你看,你看这叫啥话。我还不了解你?说句良心话,你即使这样做了,怕也比有的强上几百头呢。咋说哩,按说,这个事也该给你解决,可,可眼下我手里真是没货,这是一,另外,咱矿上还从来没挟过这盒儿。当然你可能知道我给您局长弄了五千吨煤,给你透个底,那不是冲您局长给的,您局长联系的是咱市一家刚起步的骨干企业,市领导也打过招呼,没这煤那企业就启动不开。这些煤我原本也想卖些高价,现在赊着账给了他们,没办法,该支持的我割了身上的肉也得支持?!?/p>
王科长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话。
丁家虎就从包里掏出一叠钱,说:“这是一个数,你收着。先说好,这是今年春上矿上安全整改,你在井下泡了三天三夜,矿上欠你的那笔技术劳务费?!?/p>
王科长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瞪起了眼:“丁家虎,你这什么意思?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我告诉你,你这是行贿,你是想毁我呀?”
丁家虎说:“狗屁行贿!你给我干活,我给你拿钱,五讲四美,天经地义,农民工的工资我都不欠,我欠你这个人情干啥?”
王科长说:“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丁家虎说:“有啥不行?每年在我那里拿技术劳务费的又不是你一个,编报告,搞预审,我拿出去的多了。好啦好啦,拿住吧,不能说你是孩子呢,您叔就让你白干。”
王科长有些急了:“你要不拿走,我就缴到高处去?!?/p>
丁家虎说:“你愿缴哪缴哪,你塞您菊子那里面我都不管,你只要不怕别人看见,我是不怕?!?/p>
王科长红着脸说:“不是那,这钱,这钱就算是劳务费,也不该那么多……”
丁家虎说:“啥该不该?高科技高科技,咋不叫低科技?要不是你在井下帮忙,我矿上的生产还不知要耽误几天呢,耽误一天多少钱你知道不知道?好了好了,不磨嘴了,您叔还忙着呢,告辞!”见王科长又拽住了自己的胳臂,丁家虎便瞪起眼说:“你这人咋真死势!”忽然又压低声音嘿嘿笑道:“你要真嫌我吃亏,就让我把您菊子带走睡上一晚?”挣脱王科长,抬脚就迈出了门。
菊子闻声出来,说:“丁老板,慌啥哩,再坐会儿呗。”
丁家虎说:“给你美一晚上吧,又没说成事,走吧走吧,说也是干说?!奔覆骄统隽嗣?。
菊子说:“那你慢走啊,兔子货,小心摔掉前门牙。”
(四)
丁家虎和丁家豹之间发生了冲突。冲突的起因是丁家豹将矿上的煤矸石卖给了邻矿。煤矸石是煤炭开采中夹带的一种岩石,这岩石本身也含煤,但含煤率极低。煤炭中是不允许混进煤矸石的,经破碎的煤矸石同煤混在一起表面上虽很难分辨,但煤在燃烧时发热量则会下降。煤矿在出煤时,有一套选煤设备,往往把煤和煤矸石自然分开。如煤矸石选不净,煤的质量便有了假的成分。如果故意将煤矸石掺到煤中,那就叫制假,掺得越多,煤的质量假的成分就越重。多年来,丁家虎对煤质的要求是极其严格的,甚至要求煤中不允许混进一块煤矸石,丁家煤之所以成为王牌,人们最看重的就是丁家煤的煤质。丁家虎知道,随着煤炭市场紧张,这一带许多煤矿的煤矸石几乎都掺进煤里卖光了,但丁家虎没有办法,丁家虎能管住自己,管不住别人。县里工商、质检倒是设有打假的部门,但民不告,官不究,兴许制假的早把打假的给打中了也说不准,丁家虎只能背后发几句牢骚骂骂,可没想这帮黑心的家伙,竟又打起丁家煤矿煤矸石的主意,真是太不要脸了。
丁家豹卖煤矸石的事是牛二桃告诉丁家虎的。傍晚丁家虎刚从市矿协开会回来,牛二桃便过来说:“矿上卖了煤矸石了?!?/p>
“啥?”丁家虎刚喝下一口热水,一急,嘴烧得“兹溜兹溜”,瞪着眼问:“卖给谁了?啥时候的事?”
牛二桃说:“卖给刘庄煤矿和王庄煤矿了,就这两天的事?!?/p>
丁家虎说:“我咋不知道?”
牛二桃说:“都是后半夜拉的?!?/p>
丁家虎说:“卖了多少吨?”
牛二桃说:“已卖了一千多吨?!?/p>
丁家虎心里的火气就呼呼地往上冒:“你,你咋不管管?”
牛二桃说:“我哪里能管?。俊?/p>
丁家虎问:“家豹人呢?”
牛二桃摇了摇头,又说:“按说处理煤矸石也是家豹的业务范围?!?/p>
丁家虎说:“他这是支持黑矿赚黑钱,还有一点行德没有?”
牛二桃说:“家豹也三十岁的人了,你给他说话还是要讲究点方式。”
丁家虎恨恨地说:“嗨!他呀,他的脑袋瓜子咋就和咱总想不到一块呢。”
今年夏初,煤炭市场刚紧张时,丁家虎就和丁家豹有过一次小冲突。当时,煤突然间就卖疯了,这一带的煤矿都在涨价,丁家豹找到丁家虎,要求丁家煤也涨价。丁家虎没有同意,主要原因是,丁家煤是长年的固定客户,年初都定了合同,再加上丁家煤的价格原本就比其他煤炭高一截子,如果涨价势必会影响到丁家煤的信誉。丁家豹操咧咧地说,营销营销,水涨船高,丁家煤的价格高,是因为丁家煤的煤质好,谁不愿出大价钱就让他滚蛋。牛二桃也不赞同丁家豹的观点,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因为钱丢了老客户,毁了丁家煤多年的信誉?!靶庞俊倍〖冶闪伺6乙谎?,然后眼睛四处乱瞅着:“信誉在哪,我咋看不到呢?信誉多少钱一斤?多少钱一两?开煤矿就是赚钱的,能赚两个不赚一个,钱赚到手才是硬道理。都啥年代了,还唱这高调?!?/p>
丁家虎一下火了:“钱钱钱,我看你都掉钱眼里了,除了钱,你还能看到啥?连信誉你都看不见了。信誉是啥?信誉是一个人一个企业的脸!丁家豹,你是不是又想给我耍啥猫腻?”
丁家豹象被棍子敲了一下,愣愣神,立刻扯白着脸喊起来:“我哪有?我给你们提建议,中就中,不中拉倒,何必给我戴这脏帽子。真是好心落个驴肝肺?!钡裘飨缘土讼吕?。
应该说,小时候的丁家豹还是善良的。丁家虎把丁家豹当亲弟弟地呵护着,丁家豹也把丁家虎当亲哥哥地依赖着。丁家虎在接过丁家煤的同时,也接过了管理丁家豹的责任。丁家虎不知道丁家豹是啥时沾染上那种恶习的。丁家豹高考落榜后,丁家虎就把丁家豹安排到矿上搞销售。为了让丁家豹早日成材,丁家虎还把丁家豹送进煤炭学院营销专业深造。丁家豹似乎有着天生的营销才干,丁家豹为丁家煤打进市场还是出了力的。丁家虎除了对丁家豹有些惟利是图的观念难以接受外,在丁家虎眼里,丁家豹还算是优秀的。直到有一天,当丁家豹找丁家虎要丁家煤的股份时,丁家虎一下愣了。丁家豹说:“哥,我想要我那份家产?!倍〖一墩胩烀荒芩党龌?。丁家煤的家业是姨夫二次创立的,尽管姨夫走时留下了上千万的债务。丁家煤红火后,丁家虎也曾想过丁氏兄弟姐妹的家产分配,但丁家虎认为那是将来的事,丁家煤还需要丁家人的呵护和壮大。但丁家豹竟来伸手了。要不是丁家豹出了问题,说不定丁家虎就答应了丁家豹的要求,但知觉告诉丁家虎丁家豹出了问题。当丁家虎了解到丁家豹利用营销之便弄钱,然后去赌博玩女人吸毒时,丁家虎震怒了。弄钱丁家虎没有追究,赌博玩女人丁家虎也容忍了,但吸毒是吸自己的命呀。于是在一个深秋的早晨,丁家虎便带了两个人将丁家豹从一个女人的被窝里拎了出来,拎到了姨夫的坟前,第一次向弟弟动了拳头。丁家虎的拳头很毒,直打得丁家豹哇哇乱叫。打过之后,丁家虎把丁家豹送进了戒毒所。丁家虎将丁家豹从戒毒所接出来后,仍将丁家煤的营销大权交给丁家豹。丁家虎对丁家豹说:“弟弟,丁家煤的家产是属于丁家的,不属于我和你。如果再不走正路,你就从这里滚蛋,你永远不会得到一分钱。”
丁家豹对丁家虎畏惧中透着感激。丁家豹畏惧丁家虎的拳头,更惧怕丁家虎断了自己的经济后路,他了解哥哥的性格。同时,丁家豹对丁家虎也心存感激。丁家豹原想自己犯了这么大的事,怕是彻底完蛋了,没想到丁家虎会宽容自己,还把营销大权还给自己,丁家豹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哥哥的宽容和温暖。丁家豹开始咬着牙戒毒戒赌戒女人,并重新把心用在丁家煤的营销上。但丁家豹骨子里冒出来的东西是和丁家虎不一样的,丁家豹在营销上不佩服丁家虎,丁家豹佩服的是邓小平。邓小平说白猫黄猫逮住老鼠都是好猫,丁家豹的观点是好法孬法能赚住钱都是好法。
丁家虎决定到煤场看看,牛二桃就跟着丁家虎出了门。
山里的月亮很低,月光撒下来,照得山洼里明晃晃的。矿区扯着一溜大大小小比月亮还亮的灯泡,月光灯光把矿工劳作着的影子拉得很长,人一动,影子也在动。丁家虎和牛二桃在矿区转了一圈,没有见到丁家豹。在煤矸石区,丁家虎发现煤矸石堆已凹进去一个大坑。丁家虎拨通了丁家豹的手机,问丁家豹在哪。丁家豹像是喝了酒,吱唔了一下说:“我在外面。”丁家虎重复道:“我问你在哪?”丁家豹说:“我在附近矿上?!倍〖一⑺担骸拔乙?,我在矿区?!倍〖冶种ㄟ砹艘幌拢担骸昂?,我马上到?!?/p>
一会儿功夫,丁家豹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丁家豹大概已猜出丁家虎的意思,先抢着话头说:“哥,是说煤矸石的事吧?”没等丁家虎回答,又说:“这破石头长年堆在这里也没用,占地皮还污染空气,我想咱能赚俩是俩?!?/p>
丁家虎闻到丁家豹身上一股子酒味,皱了皱眉头:“这么说你还真是一把搂钱匣子,给咱矿上又搂进一笔外财了?”
丁家豹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这不是他们天天缠着要要的嘛。哎,这回一吨二十块呢,比那些个穷砖厂穷水泥厂强多啦,那些人成年不要,要一回磨半天嘴皮子,最多才肯出三块五块?!?/p>
丁家虎冷笑着说:“那你说咱这回不是发市了吗?”
丁家豹就有些醉意地说:“咱发市?日他娘,他们才发住大市了呢,发得人眼红。煤里掺一半子石头,就那有人憨要?!?/p>
丁家虎说:“你不觉得他们赚的钱有点黑吗?”
丁家豹说:“球!周愈打黄盖,有人愿打有人愿挨。再说咱又没掺假,他们身上黑才显得咱身上更白。”
牛二桃在一旁看着他们弟兄俩斗嘴,只是抿着嘴笑,不吱声。
丁家虎说:“我咋忖着这钱赚得不舒服?!?/p>
丁家豹说:“他们卖他们的黑钱,碍咱啥事,坏不了咱丁家煤的牌子?!?/p>
丁家虎说:“坏不了也好不到哪里去,那黑钱里掺得有丁家煤的石头?!倍〖一⒂炙担骸罢庋?,卖了的就卖了吧。从明儿起,这煤矸石不准再卖出去一吨。”
丁家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见丁家虎看他,就顿了顿,阴思着脸说:“那中,哥说不卖就不卖吧。”
丁家豹心里虽不如意,但在丁家虎跟前却很少硬上墙。
第二天早上还没起床,丁家虎就被刘庄煤矿的矿长堵在了被窝里。
刘庄煤矿的矿长姓刘,是个比丁家虎大二十来岁的干巴老头。因他小名叫狗,平时办起短事来也像恶狗一样能下利口,背后别人都叫他刘狗子。
刘狗子一进门就说:“丁老弟呀,您哥来求你帮忙来了?!?/p>
丁家虎一瞧刘狗子的眼神,就知道了刘狗子的来意,于是油着嘴说:“刘老板,你找我帮忙?不会吧。找我借钱?不能,你腰杆子比我粗。找我要煤?也不会,平时你的煤比我富裕的多。找我给你弄女人,还不会,你光小老婆就俩。那你找我帮啥忙?让我想想。”丁家虎装模做样地乜斜着刘狗子。
刘狗子说:“你知道我找你弄啥?!?/p>
丁家虎说:“我不知道?!?/p>
刘狗子说:“你知道,装啥狗熊。”
丁家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说:“哦哦,知道啦,我知道啦??隙ㄊ悄隳橇┬±掀耪泻舨还蠢?,想叫我帮忙。要说也是,你那俩小老婆正是一晚上日三回都不解瘾的年龄,你那身子骨会中?说吧,老二啦老三?”不等刘狗子回话,便又说:“老二身段好,性情也好。老三胖嘟嘟白唧唧的,俩奶子大的像你那煤堆,我喜欢白胖的。老三,就老三吧?!?/p>
刘狗子说:“你那嘴臊得咋还像个尿壶!说完啦没有?完了开始说正事?!?/p>
丁家虎说:“啥正事歪事?!?/p>
刘狗子说:“哎呀,你非让我说出来。就是,就是那……那煤矸石,再给我弄点?!?/p>
丁家虎说:“你要那玩意干啥?那玩意又不能当煤卖,你矿上那东西还老少?”
刘狗子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伸着头说:“嗨嗨嗨,干脆,我这老脸也不要啦,我就实打实给你说吧。我这一段出煤时煤矸石就没有挑,存得那一大堆也早掺完啦。煤都卖疯啦,买煤的还是逼得你没办法。反正你那煤矸石也没用,就再卖给我些吧?!?/p>
丁家虎笑着说:“见过天下有不要脸的,还没见过有你这么不要脸的,老煤矿啦,说话咋也不嫌脸红,干脆把头装到裤裆里算啦。”
刘狗子说:“啥年月了,还管它脸不脸的,剜到篮里都是菜,你就再给我弄几百吨吧?!?/p>
丁家虎就叹叹气:“你找家豹吧,家豹管着这事?!?/p>
刘狗子说:“球,家豹不当家,当家我还会找你这大老板?”
丁家虎说:“这煤矸石不能给你,我还等着掺呢?!?/p>
刘狗子说:“你掺?你丁家煤会掺那东西?”
丁家虎说:“咋着?就你知道赚钱我不知道赚钱,我是傻瓜?”
刘狗子伸长脖子,指着墙上的一溜匾说:“你丁家煤的牌子响当当硬邦邦,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会干这种事?说到天边也不会有人相信?!?/p>
丁家虎说:“我说刘老板,咱干煤矿的就不能走点正道,煤黑人心可不能黑,牌子响也是靠一点一点敲起来的?!?/p>
刘狗子脸子就拉了下来:“丁老弟,车有车路,马有马路,我就是这号人,逮不住机会了煤就堆着,逮住机会了就发它一疙瘩子。今儿我是来要货的,不是来听课的,咋着,您老哥的面子一点都不给?”
丁家虎说:“给,给,哪能不给你老哥面子?!倍〖一⑺底琶蟹炱鹧郏骸肮噬献錾舛夹颂柑跫?,现在咱都给国际接轨了,你要要煤矸石也成,也得谈个条件?!?/p>
刘狗子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啥条件,你说。”
丁家虎说:“钱嘛,我不稀罕,稀罕我也不愿赚这钱。不过,我说了怕你不高兴?!?/p>
刘狗子说:“你说,我不会不高兴,只要您哥能办到。”
丁家虎故意张张嘴,又闭上,急着刘狗子:“我,我说不出口?!?/p>
刘狗子果然急得抓了一下头皮,又抓了一下头皮:“哎呀,你说话咋像屙屎恁难,快说,快说呗?!?/p>
丁家虎说:“那我说啦,可是你叫我说哩。你给你那老三兑给我,一晚上给你两吨煤矸石,现在一吨煤二百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煤矸石你掺进去,一晚上就能净赚四百二,咋样?”丁家虎说完“吞”声笑了,笑的光想止不住。
刘狗子气得脖子上青筋大高:“丁老板,你愿给就给,不愿给拉倒,大清早不用在这斗我二蛋?!?/p>
丁家虎仍笑嘻嘻地说:“别恼别恼,都兄弟来兄弟去的,生意不成人情在嘛,我可真是相中您老三啦。”
刘狗子见丁家虎压根就没给货的意思,又不敢硬得罪,只好冷冷地说了句:“那就不打扰你丁老板了。”扭头悻悻地离去。
丁家虎仍在背后笑嘻嘻地喊着:“别走别走,要是嫌少,每晚再给你加两吨?!?/p>
(五)
矿上的矿工大部分都是外地来的,当地人都叫他们煤黑子。丁家虎也叫他们煤黑子,但却对他们个个都很好,这好不是官场作秀哪种好,是打心里头的好。丁家虎知道,丁家煤的兴旺,都是这些煤黑子一车煤一车煤干出来的,没有这些煤黑子,就没有今天的丁家煤矿。丁家虎小时候念书时,课本上就有黑心资本家压榨矿工的故事。那时侯,小小的丁家虎和同学们一样恨透了资本家,恨不能剥资本家的皮,吃资本家的肉。丁家虎想不到多年后自己也会成为资本家。丁家虎可不愿当黑心的资本家,他要当善心的资本家。丁家虎惦记着矿工们的每件小事。丁家虎让矿上把伙食弄得很丰富,每天都有两顿荤,怕矿工们舍不得吃,便补贴了一半的钱。一些矿工闲歇时喜欢小赌,丁家虎就盖几间娱乐室,买了麻将和纸牌。每月底发工资时,宿舍区便会冒出一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引逗得矿工们个个眼睛发绿。丁家虎也不很管,最多会开上几句玩笑,悠着点,别把钱都填黑窟窿了。矿上的老干部看不惯,说这像个啥,这不成了窑子窝啦。丁家虎便笑笑说,这不是咱管的事,这是公安局的事。其实,派出所倒也来过,早被丁家虎打发得高高兴兴走了。一个个年轻力壮的,你不让他发泄咋办?环境都讲生态平衡,人也要讲性态平衡嘛。当然,丁家虎给煤黑子办得最好的一件事,是他每年都要拿出一大笔钱,资助那些煤黑子上不起学的孩子。这些煤黑子感谢丁家虎的办法,除了尽心尽力给老板干活儿外,到了年关,农闲了,孩子们也放假了,孩子跟娘来到矿上,第一件事,就是让孩子跪下给丁家虎磕头,有的还怂恿孩子给丁家虎喊“干爹”。丁家虎任他们喊,也不介意,有时还会笑嘻嘻说上一句:应这爹真吃亏,光听孩子干喊,没有孩子他娘陪着睡觉。说得一些年青媳妇脸上热辣辣的,心里说:这当老板的心眼挺好,说话咋就不像个老板样呢。牛二桃有时也偷偷捂着嘴笑他:真便宜,没费劲就有一帮孩子喊爹。
丁家虎对煤黑子们好,但也有不好的时候,那就是谁干活不用心,或出了差错,丁家虎就会拉下脸子,轻者把人训斥一顿,重者立马让人卷铺盖滚蛋。这天上午,丁家虎就把四川娃子魏小阳给炒了鱿鱼。
魏小阳是煤场选煤工。罐笼提出井口,煤从罐笼里翻出来,然后经过选煤设备,煤呼呼啦啦就进了煤堆。但有时候煤矸石选不净,会有一些混进煤里,这就需要人把它挑出来。魏小阳就负责这个工作。上午十点多,刚从井下上来的丁家虎,入眼就看到魏小阳干活心不再焉,丁家虎也没有吭声,站在一旁替魏小阳挑那些混进煤堆的煤矸石。挑了好一阵子,魏小阳居然没有反应。选煤的活儿虽没井下采煤让人操心,但选煤会影响到煤的质量。这个魏小阳,也不知道干活想啥事呢。丁家虎将手里的一块煤矸石“啪”地就摔在魏小阳跟前。碰到这事,赶快去干活吧。但魏小阳一看是老板,两只手吓得哆嗦,只知道哆嗦,也不知道干活了。丁家虎立马让人接替了魏小阳。先是宣布扣掉魏小阳当月奖金,接着就让魏小阳卷铺盖滚蛋。魏小阳“呜呜”地就哭了起来。傍晚,魏小阳哭着来到丁家虎办公室,要求老板别开出他,打他骂他罚他都行,就是别开出他。
丁家虎并不看魏小阳,拉着脸子对牛二桃说:“念他在矿上干了几年的份上,给他开满这个月的工资,让他走吧。”
魏小阳突然就给丁家虎跪了下来,掴着自己的嘴巴说:“我该死,我错啦,丁总您行行好,千万别开除我。我媳妇得了大病啦,治病要花钱,你开除我我一家都得死?!?nbsp;
丁家虎看了魏小阳一眼,拉下的脸子才缓和了一点。
魏小阳哭着说,他媳妇“五一”才过的门,矿上忙,俩人在一起住了不到十天魏小阳就回来了。这两天魏小阳接到媳妇的信,说媳妇子宫里得了不好的病,动手术得用一笔大钱,魏小阳一下就傻了,愁得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恍恍惚惚就出了上午的错。
晚上,牛二桃对丁家虎说:“魏小阳是个老实人,平时干活儿挺踏实的,咋就出了这种事呢?唉,看着真让人可怜?!?/p>
丁家虎就笑了,说:“你比我的心还善,那就留下他吧。”想想又说:“从我折子上取一万块钱,让他先回家给媳妇治病,治病要紧?!迸6叶⒆哦〖一⒖戳税胩?,笑着点了点头。
魏小阳满脸挂着泪水回四川去了。临走又要给丁家虎下跪,丁家虎说:“要跪你跪牛总吧,是她帮了你。”魏小阳就又给牛二桃下跪,牛二桃连忙把魏小阳拉起来:“以后有事就给矿上说,别一个人闷在肚里,说出来,大家伸伸手,再大的事也给你托平了。这次要是把你媳妇的病耽搁了,怕是弄得一圈人都跟着没面子?!?/p>
(六)
王科长给丁家虎打电话,要求见丁家虎一面。丁家虎正在林业局局长的家里上礼,林业局长他爹死了。丁家虎原本和林业局没有业务联系,矿上也没种树,但林业局长他叔是省政府一个部门的领导,多年来矿上办这证,办那证,杂七杂八的事,没少给矿上帮忙。当时丁家虎没有接电话,上完礼开车走到路上,丁家虎才把电话回过去。丁家虎说:“咋,又想您叔啦,是你想我啦还是你菊子想我啦。”王科长却一板正经地说:“不乱,找你有关紧事?!?/p>
有个屁关紧事。这个王科长,干啥不光认真,还胆小,怕不是煤矿整顿的事,就是接了那一万块钱,拿着烧手。丁家虎本还要赶回矿上,矿上每天下午五点都要开办公例会,但王科长很少主动邀人,邀了就得见见,不能冷落了老实人??纯幢?,已快五点,于是丁家虎说,那好,五点半吧,五点半丽月楼见。然后给牛二桃打了电话,要她招呼着开会。
五点半,丁家虎同王科长在丽月楼会面。一见面,王科长就说:“今晚有事,不吃饭啦,说说话就走?!倍〖一⒐室饫铝匙樱骸熬湍闶露?,不见面是不见面,一见面就有事,有事咱现在立马走人?!蓖蹩瞥ず芪弈蔚匦πΓ骸爸兄兄?,吃饭吃饭?!?/p>
坐进雅间,点了菜,丁家虎又要了一瓶酒。王科长见拿酒,连忙拦?。骸安缓染?,今晚不能再喝,酒量不行,多了光出洋相?!笨赡苡窒肫鹕洗蔚氖?,脸也“吞”红了。丁家虎便呵呵笑起来:“咋着,吓屙啦?不就是女人嘛?!蓖蹩瞥ちΡ戆祝骸懊挥?!上次我没有做那事?!倍〖一⑺担骸白鼍妥隽?,做了又咋?老天爷把男人派到世上,又派女人,就是叫弄那哩。十个男人九个花,一个不花是傻瓜,弄个女人……”王科长急赤白脸地打断说:“真得没有!你们都以为我做了,其实真没有,我要做我是乌龟王八蛋。实话告诉你,那小姐几次去拽我的裤头,都被我挡了,最后拽恼了,我说你他妈再拽,我告你强奸,小姐才罢手?!倍〖一ⅰ捌诉辍鄙托α?,世上还真有这种人。丁家虎故意逗着说:“是不是嫌那个老,要不今儿晚给你找个嫩点的?”
王科长急得脸都红了:“不不!丁家虎,你净把我往火坑里领哩。”
丁家虎这才止住笑,说:“逗你玩呢。像你这样不乱性的官员本来就少,我咋舍得再毁一个呢?说吧,啥事?”
王科长要说的几件事都不是很大的事,但王科长却说得一脸严肃。第一件事,是近一段本县制假贩假的事情太多,引发外地客户纷纷投诉,严重影响了本县的声誉。因县里正在搞招商,书记县长很恼火,决定组织一次打击制假卖假的飓风行动。王科长说,这是县里下午才做出的决定,时间就在这几天,煤矿是个重点。王科长说他知道丁家煤质量绝对不会有问题,只是顺嘴说说而已。
尽管这个消息丁家虎已从县政府一位头头那里得知,丁家煤也确实不存在问题,但这话通过王科长的嘴说出来,丁家虎还是有些感动。丁家虎看着王科长,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第二件事,王科长说,眼下全市大小煤矿都在停产整顿,层层签了目标责任书。他希望丁家煤矿最好也停下来,应应形势,当然不停他也没办法,他包的丁家煤矿,一旦出了事,他姓王的自认倒霉就是了。丁家虎赶忙在心里“呸呸”吐了几口,骂王科长他娘的咋净说臊气话。但在这风头上,死势认真的王科长居然没再强令他停产,知道这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丁家虎连连点着头说:“放心放心,王大科长,安全问题我心里有数,该停我会停的,不会也不敢给你捅漏子。”
王科长说得第三件事,是省里准备组织一个全省首届“百佳诚信企业”评选活动,给本县分了一个名额。王科长说,这事不归我管,但归质监局我一个哥儿们管,我想丁家煤最有资格参评,丁老板你发句话,我来把这事促成。
丁家虎平时最腻歪这类宣传,说很多东西都是让宣传宣传坏了,假的真了,真的也假了,丁家虎很少参与这样的活动。但王科长说的是全省百佳诚信,这让丁家虎有些心动,再加上王科长这般地热心,丁家虎便说,中,你看着办吧,需要多少经费你说句话。王科长忙说,不花钱不花钱,到时给秀才们打点打点就行。
最后一个事,是王科长要给丁家虎提亲。王科长说:你嫂子说啦,看你是条汉子,可交,才给你提的这婚事。王科长要丁家虎说实话,他给牛二桃的事,到底发展到啥地步了。
见王科长提这事,丁家虎又嘿嘿笑起来:“那是您二姨哩?!?/p>
王科长说:“别乱别乱,正经事。要是你给二桃不准备成那事,你嫂子有个外甥女,二十七啦,叫杏儿,大学生,在县直幼儿园当幼师,长得又白又标致,前几年太捏,提一个不中,提一个不中,一误两耽,耽搁到现在,还是黄花大闺女呢?!?/p>
丁家虎说:“我已是二婚头的人了,你提这个,不是坑人家闺女嘛?!?/p>
王科长说:“人对脾气客对货,老牛对住麦秸垛。这闺女挑剔,是挑剔现在的男人没有男人味,依我看,你俩还真有点臭味相投呢。”
丁家虎挠了挠头皮:“你给嫂子捎个话,谢谢她了,我看这个事,不大,不大合适?!?/p>
王科长说:“你先别不大不大的,你都快四十了,还说不大?如果和二桃不成,我看这事倒挺合适。”
说完这几件事,王科长才从包里掏出一叠钱。一见王科长掏钱,丁家虎的脸立马变了。王科长拿着钱说:“丁总,你的好意我领了,可这钱,我还是觉得不能收?!?/p>
丁家虎说:“王大科长,我已说过了,这钱是你的技术劳务费,你是嫌钱少是咋?我他妈见过看不起人的,还没见过这么看不起人的?!?/p>
王科长的牛脾气突然也上来了:“啥技术不技术,那都是我该做的,我是国家干部,不搞这一套?!?/p>
王科长脾气一上来,倒把丁家虎给震住了。他真有些佩服王科长了。说:“好好好,你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你是雷锋,你帮俺就算为人民服务了行不行?这么,这钱算我借你的,回头有钱你再还我?!?/p>
事情到了这地步,王科长也不好再硬下去,想想说:“那,就算借的吧,正好我这一段有些急用,但我得给你打个借条?!?/p>
丁家虎赶忙把桌上的笔和纸递了过去。
上了车,丁家虎就把口袋里的借条悄悄撕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王科长还在唠叨着说:记着,给你提亲的事,你可千万给回个话。
丁家虎说:记着了,您叔记着了。
(六)
有好多看相的人都说丁家虎命中犯花,一生有好女人命。丁家虎就笑笑说,这话也对也不对。
丁家虎曾结过两次婚。丁家虎的第一个女人叫月彩,是表姐婆子家一个村子的。女人不算好看也不算丑,但很能干,敦厚厚的,地里活儿家务活儿都是一把好手,高兴的二姨直说娶了个好媳妇。但不到半年俩人就离了。离婚的起因很简单,就是女人惧怕同丁家虎干男人和女人要干的那种事。悲剧可能出现在新婚之夜,丁家虎就象只初出茅庐的小老虎,只顾横冲直闯,没有顾及到女人的感受,结果女人疼的嗷嗷直叫,丁家虎也没享受到快乐。至此,女人便开始害怕晚上,更害怕丁家虎脱自己的衣服。每当丁家虎连拉带拽剥光女人时,女人便会加紧双腿,两眼恐惧地哀求丁家虎,弄得丁家虎干甩手不知道咋办。都说结婚很美,丁家虎却没觉出半点美。同月彩没有房事,月彩的肚子当然也大不起来,后来只好离了。
丁家虎的第二个女人叫牛大桃,是牛二桃的姐姐。牛大桃和丁家虎是高中同学。牛大桃曾就读于省城的一家高等学府,读大三时,丁家虎的煤矿也正好红火起来。这样,一个美女才女,一个帅男老板,通过同学这根绳子一牵,便把两人牵到了一起。牛大桃毕业,同丁家虎结了婚。这次结婚丁家虎尝到了美,可惜没有美多长时间。新婚一个月,牛大桃便争取到了赴美留学的机会,跑到大洋彼岸去了??级〖一⒉⒉辉阜排4筇易?,一个俩人正是如漆似胶时期,丁家虎舍不得,再一个是丁家虎不放心。美国是个啥地方?那是个花花世界,男女都开放的很,自由的很,象牛大桃这样的美人胚子,敢到了那地方,还不得给高鼻子蓝眼睛的美国鬼子给自由了呀?无奈牛大桃想走,夜里搂着丁家虎说,她还年轻,很想出去多学点知识。丁家虎没办法,也怕别人说他心小,没有男子汉的气度,只好让牛大桃走了。牛大桃出去不久,就给丁家虎吹灯拨蜡了,不知是真被哪个高鼻子蓝眼睛的混蛋给自由了,还是另有原因。丁家虎伤感了很长一段时间,发誓再不结婚。至此生活也开始放荡,经常出入桑拿城洗头房。在人们的眼里,丁家虎没有别的爱好,唯一的嗜好是女人。其实丁家虎只和一个四川小姐有过一次那事,他是在故意发泄着给人看,平时只是嘴贫,过得是嘴瘾。
牛二桃年龄比丁家虎小一轮,从小就喜欢丁家虎,还把丁家虎作为自己崇拜的偶像。那是刚上初二时,丁家虎资助了十名辍学的学生,受邀回母校做报告。当丁家虎在校长和老师的簇拥下走上讲台的时候,丁家虎的身影便“哐当”一下掉进牛二桃的心窟窿里,想撵也撵不走了。牛二桃喜欢丁家虎魁梧的身体和仗义,甚至喜欢丁家虎的粗野。丁家虎成为姐夫后,牛二桃总是找些借口出现在丁家虎跟前。有时牛二桃会悄悄地打量起丁家虎棱角分明的嘴唇,想象着躺在丁家虎怀里被粗野抱吻的感觉。在姐姐和姐夫嬉戏打闹时,牛二桃心里会无端地生出几分妒忌。牛二桃高中毕业莫名其妙地报考了煤炭学院。牛大桃和丁家虎的分手,牛二桃不仅没有伤感,反而暗自高兴。牛二桃毕业后,对今后的前程想都没想,一脚就踏进了丁家煤矿。牛二桃的选择让丁家虎惊讶。丁家虎虽很生牛大桃的气,但不生牛二桃的气,待她还很亲,仍当小妹子看。丁家虎连忙反对说:“不成不成,别来这山沟瞎掺乎,没钱您哥给你出,没关系您哥给你跑,政府机关?部队院校?还是出国?你说句话,干啥您哥都能给你办成?!?/p>
牛二桃“嘻嘻”笑着说:“干啥都中?”丁家虎拍着胸脯说:“干啥都中?!迸6宜担骸拔蚁氲惫抑飨??!币枚〖一⒌勺叛郏胩焖挡怀龌?。
牛二桃看着性格温顺,但扭起来也扭的很,任凭丁家虎怎么规劝,要她离开丁家煤矿,牛二桃都笑着摇头,以至于有回牛二桃突然杏眼横竖地说,我就这么惹你讨厌?看来用八台铲车,也难将牛二桃铲走了。
不过,牛二桃学的是采煤专业,业务上还真有一把刷子,在矿上干了没多久,便成了丁家虎的得力助手。突然有一天,丁家虎发现当年的黄毛丫头一夜间长大了,长成了漂亮大姑娘,活脱脱一个当年的牛大桃。对牛二桃那点小心思,丁家虎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敢接受。自己曾是姐夫,再加上比牛二桃大一轮,还结过两次婚,一身臭毛病。而牛二桃呢,丁家虎把她比作一只刚刚成熟了的水蜜桃,他要求自己只有?;さ囊逦?,没有动的权利。牛二桃却在暗中较劲,她不信俘虏不了丁家虎那颗心。牛二桃天生丽质,从不用化装,但在丁家虎面前出现却总要涂抹几下。丁家虎喜欢丰满的女人,身段偏瘦的牛二桃便强着去吃甜食,甚至吃腻歪歪的肥肉,硬是让身子丰盈了起来。但越是这样,丁家虎反而越舍不得动了。
丁家虎舍不得动桃子,不想王科长今晚又送来一只杏。丁家虎觉得世上的事情就是邪,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汉无好妻,坏蛋家里坐花妮。
丁家虎回到矿上,牛二桃正在等他,一见面便说:“选煤设备坏了?!奔〖一墩?,又说:“我已组织人在抢修?!?/p>
丁家虎说:“得多长时间?”
牛二桃说:“主要配件坏了,去买配件的车还没回来,机器卸卸装装最快也得到下半夜?!?/p>
丁家虎说:“井下的活儿停了没有?”
牛二桃说:“我已让停了。家豹他们都不大同意,说用人工选虽慢点也比停了强。井下作业的工人也不大同意,怕影响奖金?!迸6叶俣儆炙担骸拔蚁胂胍灿械览?,这会儿停产是停金豆子呀?!倍〖一⑼芽诒闼担骸盎故峭A撕?,金豆子再值钱,也买不来丁家煤的牌子?!倍〖一⑺底?,瞅了一眼牛二桃,突然又想起刚才王科长提亲的事,心便“扑哧”热了一下。他发现穿着工作服的牛二桃,比平时更加好看,别致,端庄,平添了另一番韵味。他想,有了眼前这只桃子,再好的杏儿他也不会见的。这样想着,竟不敢再去瞅牛二桃,说着话往矿区走。
丁家豹和几个矿干部正在选煤设备处站着说话,见了丁家虎和牛二桃,丁家豹连忙迎过来:“都停俩小时了,急死人,我看不如先干起来吧,井下一堆工人闲着呢,反正配件也快到啦?!?/p>
丁家虎说:“不差这一会儿?!?/p>
丁家豹说:“不差是不差,但停上一小时就是千把块,再说米粒碾得再静还有糠皮哩,煤里有几块煤矸石也属正常,咱何必恁死势呢?!?/p>
丁家虎知道丁家豹也是为了矿上好,没有再呛他。便想把话头岔开,就去看忙活着的工人。见有个人大冷天的脱得仅剩下个秋衣,觉得眼熟,想想,突然说:“这不是魏小阳嘛,啥时回来的?”
魏小阳这才抬起头,憨厚地笑笑说:“下午。我媳妇动过手术,病治好了,就赶回来喽。噢,我媳妇也跟来了,老板可要去看看,我媳妇直感激您喽?!蔽盒⊙羲底呕埃掷锏幕疃疵挥型!?/p>
说话间,拉配件的车到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赶忙安装。
牛二桃在丁家虎的背后小声说:“魏小阳傍晚才到,听说机器坏啦,撇下媳妇一头扎到这里,死命干,像要报恩似的?!?/p>
丁家虎瞅着魏小阳,点了点头。
(七)
王科长还真当回事,没几天就领了两个笔杆子整材料来了。这两个笔杆子一个是县报社的,一个是质监局的。王科长说:“听说给丁总和丁家煤写材料,两位都很感兴趣,可见丁老板的名声之大。”
丁家虎心里笑道,王科长也学会拍马屁了,嘴上却说:“欢迎欢迎,辛苦二位了?!?/p>
报社的说:“丁家煤这么响,丁总也很神奇,搞这样的材料才能提起精神?!?/p>
质监局的也说:“就是就是,现在这社会风气成啥样子了,要不树树丁家煤这样的典型,社会就真的完蛋了。”
两个笔杆子说着话,瞅瞅丁家虎,又不时地去瞅牛二桃。
丁家虎抱抱拳头说:“承蒙两位夸奖,写的时候可不敢吹得太悬乎,捧得太高会把我屁股摔成两瓣的?!彼档眉父鋈硕夹ζ鹄础?/p>
丁家虎指着牛二桃说:“这事由她负责,有事尽管开口?!绷礁霰矢俗右惶ξ剩骸罢Τ坪??”
王科长抢着回答:“牛总牛总,就是我在车上给你们说的,牛总?!?/p>
王科长也不知给他俩说了些啥,两位笔杆子的目光就在丁家虎和牛二桃身上转来转去,边转边笑着说:“知道知道?!?/p>
牛二桃的脸上便有些发红,领着三个人往自己的办公室走。王科长走到门口,又踅回头,问丁家虎:“那个事咋样,想好没有?”
丁家虎以为是说搞材料经费的事,就说:“经费找牛总谈。”
王科长摆摆手:“不是不是,是——那个事,您嫂子还等着回话呢。”
丁家虎愣了下,随即笑着说:“你就不怕我坑人家闺女,您菊子宰了你?”
王科长很认真地说:“你不会,我看人一般不会看走眼。”
丁家虎见王科长又认了真,也不好再玩笑下去,婉转着说:“象我这混世魔王——算了,别让人家闺女等了,我也不会往这方面考虑的?!?/p>
谁知王科长说:“你在这方面,名声是有点那个。不过你也不能老这样过下去,找个正经女人,成个家,谁也不会再说啥了。依我看,要不还是二桃吧,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小姨子跟姐夫,也算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的田?!?/p>
丁家虎“扑哧”一声笑了:“你——”想骂没骂出来。
王科长还有点不死心,临了又说:“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成不成,给我个回话。”
丁家虎没有再接腔,但王科长走了半天,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每天下午五点矿上都要开办公例会,开完会,丁家虎总要再到生产区看看。这天开完会,丁家虎在往煤场的路上碰到了魏小阳。已入了冬,天阴着,刮着小风,山里的气候已十分寒冷。丁家虎问魏小阳,天这么冷,站在这里干什么。魏小阳说今天他歇班,然后吱吱唔唔地说:他在这里等丁老板,想请老板到家里坐一坐,他老婆要当面感谢。丁家虎想起来了,魏小阳已约了他几次,一直没顾着去。四周静悄悄的,在这寒风里,不知魏小阳已等多长时间了。丁家虎突然有些感动,拍拍魏小阳的肩膀:“好好,等会去,我等会就去。”魏小阳高兴地就叫起来:“丁老板,那可就这么说好喽,俺等着你。”一蹦三跳地跑去了。望着魏小阳的背影,丁家虎觉得现在的矿工其实挺好弄的,只要不欠他的工资,有困难帮他一下,他没准把心都会掏给你,咋还会闹这事闹那事呢。
丁家虎在煤场和井口转了一圈,天已黑透。想想答应魏小阳的话,便往家属区走。本想喊牛二桃一块去,又想牛二桃可能陪着王科长他们吃饭,便独自上了一个小坡,来到家属区??笊辖撕眉概偶沂舴浚慌攀讣?,一间住一户人家,专门安排来矿探亲的家属。丁家虎在两排家属房之间的夹道里走,一扇门开了,一个女人一闪,往地上泼了一盆水,又一闪,退了回去。丁家虎皱了皱眉头。水很快就可能被冻住,若明天早上看,冰层里会有像玻珀一样的米粒、白萝卜块和胖粉条。建家属房时,下水系统考虑得不周,眼小,倒脏水老堵。他得让管后勤的副矿长,抓紧时间对这块进行一下改造。还要开个家属会,教育家属们脏水不能乱倒,这里虽不是城市,不搞卫生城创建,但赖好也是个单位,要讲究点文明。
魏小阳住在5号房,丁家虎来到门前,还没抬手敲门,门便“吱哇”声开了。原来魏小阳早在门口候着了。魏小阳高兴地连叫着丁老板,将丁家虎迎进屋,又赶忙朝里屋喊他媳妇。进门有一个5、6平方米的空间,算是小客厅??吞锷怕?,炉子旁一张小方桌,上面已摆了几个菜。
魏小阳的媳妇应声走出来。小美像是做了一番打扮,一件红毛衣,映得脸上粉嘟嘟的,弯眉小嘴,个儿虽不高,但身上各部位长得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双眼睛,忽闪忽闪忽闪地很好看。魏小阳显得老实,搓着俩手给丁家虎介绍:“丁总,这是俺媳妇,叫小美,嘿嘿,还是俺村的团书记呢?!倍〖一⒑呛切ψ潘担骸安淮聿淮?。”又打招呼:“书记好!”
小美显然比魏小阳出场,连忙说:“我算个啥子书记喽?!比缓笥至Ω〖一⒕瞎?,说:“丁老板,请先接受我一拜,要不是您,别说书记,俺的命怕早也没了?!倍〖一⑺担骸安恍徊恍唬盒⊙羰俏颐堑目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毙∶浪担骸安秽?,一定要谢喽,打俺从医院出来,就想着谢了。这是俺从家乡带来的小菜,老板要是不嫌弃,就请先坐下喽?!毙∶赖纳舴⑻穑〖一⒉蛔灾鞯乜戳诵∶酪谎?,碰巧小美也正忽闪着眼睛看他,小妹的眼睛忽闪的确实好看,丁家虎突然被忽闪的有点晕,连忙掩饰着说:“好好,坐下坐下?!?/p>
不想,三个人刚坐下,魏小阳却突然又站起来,摸摸口袋说:“哎呀,忘买烟了,丁总,您少坐,我出去买包烟?!倍〖一⒘χ浦梗骸奥蛏堆蹋矣植晃?。”魏小阳说:“我吸我吸,去去就回?!比帕浇啪吐醭隽嗣?,随手把门也带上了。丁家虎笑笑说:“这个烧毛兔子?!弊晨吹叫∶姥劾锫冻鲆凰啃呱突怕?,也有点尬,没话找着话说:“病都好利落了?”
小美说:“好利落喽。”接下来的事情让丁家虎有些始料不及。小美说着话,突然就把衣服捋开了,脸虽仍存羞涩,但把衣服捋得很高,露出白花花的肚皮,连乳房根都露了出来。小美说:“老板,你看!”丁家虎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发现白肚皮上有一截蚯蚓般的斑状,赶忙就把目光移开了。哪知小美又将身子往丁家虎跟前挪挪,非要丁家虎再看,说这个地方就是要她命的魔鬼,魔鬼让恩人赶走了,她得让恩人看清楚。一股子体香钻进丁家虎的鼻子,丁家虎尬得脸通红,赶忙说好了好了,看清楚了,要求小美把衣服快放下来吧,别感冒了。小美倒是把衣服放下来了,但她又提出了新要求,让老板到里屋好好看一看,说不看无法了却心意。事情就有些明了了。丁家虎吓得够呛,眼睛看着门口,想往门口走,小美突然就扑在丁家虎身上,悄声说:“别怕别怕,这是俺和小阳商量好的,他在附近放着哨呢。咱先到里屋,完了再吃饭?!倍〖一⒔∶酪煌疲骸昂矗 毙∶赖难劭敉蝗痪兔俺隽搜劾幔骸袄习?,求求您了。你救了俺的命,我和小阳无法报答,俺知道,你啥都不缺,就好——你千万别嫌弃,俺身子长得不丑。要不,你先看看?!毙∶兰赶伦泳徒仙硗蚜烁鼍?。丁家虎哪里还敢再看,也不管小美流不流泪了,说了句:“那是哪,这是这!”撇下光着身子的小美,转身就往外走。出了门,便喊魏小阳:魏小阳,魏小阳!还不敢大声喊,看到近处有一个身影往这边看,也不知道是谁,捏手捏脚地溜了。
到了办公室,丁家虎抹了把汗,骂道:他妈的,我咋就成了这臭名声。想想,又觉得这事荒唐,心里有些不甘,又调侃了句:日谁也不敢日书记呀。
(八)
省里要开大会,对全省“百佳诚信企业”进行表彰,丁家煤榜上有名,名列第二。丁家煤虽然不缺荣誉,但获得全省官方组织的荣誉还是第一次。在接到颁奖会议的通知后,丁家虎在县城大摆宴席,犒劳王科长和两个笔杆子。从县城回来,丁家虎咧着嘴对牛二桃说,要不你去吧。牛二桃知道丁家虎高兴,便嗔了他一眼:看把你美得吧!就给丁家虎准备要穿的衣服、鞋子以及零用物品,丁家虎第二天就出发了。
会期安排了五天。因为时下整个社会风气不好,省委省政府决定大树特树正面典型,副书记和副省长都到了会。前两天是颁奖和介绍经验,丁家虎做了重点发言。发言稿是两个笔杆子写的,写得很不错,省电视台和省报都做了现场报道,让丁家虎露了大脸。后三天安排到南方参观考察,丁家虎平时很不愿参加这类活动,但这次因为心情好,准备参加。不料傍晚牛二桃打来一个电话,丁家虎情绪一下没了。牛二桃说,南方那个姜科长又来了,背地同丁家豹签了一笔六千吨的煤矸石合同,俩人猛个劲地将煤矸石往煤里掺,掺得怕都达到对半了。丁家虎的脸当时就黑了,一股寒气也从脚底升起。试想,这边丁家虎刚当着省领导的面,在电视里介绍着丁家煤的好,那边丁家煤却在掺假,这不是欺骗领导欺骗全省人民吗?没准会成为政治事故呢。丁家虎吓得都不敢想下去了。尽管牛二桃要丁家虎继续开他的会,说家里有她,她不会让掺了假的煤拉出去一吨,但丁家虎的脑子嗡嗡叫,再没听进一句,当即告了假,开着车就往回赶。
路上,丁家虎拨通了丁家豹的电话,丁家豹似乎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很兴奋地说:“哥,这回这个事你甭管,我既能叫咱赚一笔大钱,还影响不到丁家煤的名声?!倍〖一⑺担骸澳闶撬蛋准窳烁鱿诒??”丁家豹说:“不是馅饼是金元宝?!倍〖一⑼蝗缓鸬溃骸澳懵砩细彝O吕?!”丁家豹吱唔着说:“你,你不了解情况,这是他们心甘情愿让弄的,有啥事我兜着!”丁家虎更加恼怒:“你兜得起嘛!”说着“啪”地挂了电话。
回到矿上,牛二桃还没有睡,看到丁家虎,有点意外,随即惊喜地说:“你咋回来的这么快?”见丁家虎满脸怒气,忙又说:“运煤的车都给我拦住了,一车也没让往外拉。”
丁家虎说:“派人把家豹喊到我办公室?!迸6宜担骸坝谢昂煤盟?,别老是吼呀吵呀的?!?/p>
丁家豹走进办公室,先是悻悻地剜了牛二桃一眼,然后对丁家虎说:“哥,这回我没错,你先听我把情况说完。姜科长吧,前天找我要煤,当初你都给他敲定了指标,我当然不会给他。姜科长在矿上踅了一圈,没再说煤的事,而是想要些石头,让给他掺到他原先订过的那些煤里。我当然更不能同意,这不是黑咱嘛。姜科长说,放心,掺得这些煤我不说是丁家煤就是了。我当然还不相信。姜科长又说,我同你们打了十多年交道,我还会坑丁家煤?这煤就是拉出去说是丁家煤人家也不会相信。姜科长说他这煤不是给他们公司买的,是帮人家买的。我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才说只要不说是丁家煤,你咋弄是你的事,但你得给我立个字据。姜科长立马就给我立了个字据,还指着天赌咒发了誓呢。”丁家豹说着,便掏出一张捺着红歇歇指印的纸来。
丁家虎并不看那字据,冷着脸说:“你就恁相信姜驴?”
丁家豹说:“这都立了字据了,他姜科长还能耍赖?反过来说,他就是不认这壶酒钱也不怕,煤是他卖的,他说是丁家煤就是丁家煤啦?就凭丁家煤这牌子,怕也没人信他。再说,人家那么多矿一点石头都没剩,就咱,堆得还给山一样,显得咱也太剩蛋了。这次给他的石头价格低不了几十快,先把钱弄到手再说?!?/p>
丁家虎再也忍耐不住,拍了下桌子:“你赚钱咋就赚到这份上了!”
丁家豹脸上也显得不高兴,咕哝着:“球!赚钱又没装进我一人的腰包,我还不是为了咱丁家煤矿?!?/p>
丁家虎吼道:“丁家煤矿不需要这样的黑钱?!?/p>
丁家豹也稀有的梗起了脖子:“杀猪杀尾巴,一猪一杀法,我就看不惯你们真死式的经营法,我也是丁家煤的传人?!?/p>
丁家虎就把指头竖了起来,捣着丁家豹的鼻子:“就你,就你这个弄法也配说是丁家煤的传人,你脸红不红?”
丁家豹的火气也来了,脱口便说:“咋?我不光是丁家煤的传人,我还是丁家煤正宗的传人?!?/p>
丁家虎的心“噗”一下就被划开了一个口,血“哧哧”地往外冒。丁家虎黑起脸,牙咬得格格响,声音却低下来:“你既然这么说,走,咱找个地方说说理去?!?/p>
丁家豹心先怯了三分:“去哪?”
丁家虎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p>
丁家豹想拉脸已拉不下,只得强装骨气地说:“走就走?!?/p>
牛二桃连忙劝阻:“你们要干啥?半夜三更的,有事不会慢慢说?”但已不起作用,只得也跟了出去。
丁家虎驾起车,一头扎进黑乎乎的世界。丁家虎把车开进一个山谷,一把把丁家豹从车里拽了出来。
牛二桃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小声说:“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p>
丁家虎把丁家豹拽到一座坟前,说:“爹,我和家豹来看你啦,想和你说说话?!彼底?,又对丁家豹说:“有话你对爹说吧?!?/p>
丁家豹鼓着勇气,把憋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气呼呼啦啦发撒出来:“我承认,咱爹死后,是你把丁家煤烧红了,对我也不赖,我感激你。可你的经营太死板,太顾脸面,说是顾丁家煤,其实是顾自个儿的脸面。你知道你少赚了多少钱不知道?你看看,一圈的煤矿赚钱都赚疯啦,自己的煤矸石兑完了买着兑,咱呢,都啥时候了还一疙瘩一疙瘩地往外挑。人家愿要那煤,又不是咱非要给他,白花花的银子到手都不让要,真是太,太假正经了?!?/p>
丁家虎厉声喊道:“住口!你给爹跪下!”
牛二桃见丁家虎攥起了拳头,怕丁家豹吃亏,连忙好意劝解:“家豹,你咋能这样说话,快给哥陪个不是?!?/p>
丁家豹不知好歹,反而呛道:“我咋我,家豹也是你喊哩?俺说俺丁家的事,你算哪根葱?”
牛二桃张着嘴,两个眼窝立刻湿了。
丁家虎的火气直冲脑门,对着坟头抱了抱拳:“爹,我守住了丁家煤,但没有教好家豹,恕您原谅,今儿我替你教训他了。”说着一脚就踹在丁家豹的腿窝,瘦弱的丁家豹“扑腾”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丁家豹眼里这才透出恐惧,但嘴上还硬着:“你,你咋打人!”丁家虎也不说话,对着丁家豹的屁股又是一脚,丁家豹不防,一嘴就啃在了地上。丁家豹的舌头硬,但骨头不硬,两脚下去,丁家豹便拉了稀。捂着嘴“哎哟”了几声,转头就跪在丁家虎面前:“哥,哥,别踹了,我说错啦,我不敢啦?!?/p>
丁家虎说:“给咱爹跪,听听咱爹咋说?!鄙锨坝质且唤?,这一脚踢在丁家豹的大腿上。丁家豹“嗷”一声,赶忙又把头转向坟头,小鸡啄米般地磕着头喊着:爹,爹,我不敢啦,您快说,您快说句话呀!爹却没有应他的声,丁家虎就又是一脚。
丁家豹知道爹想说话也说不了,见丁家虎还没有要住手的意思,赶忙又跪在牛二桃跟前:“牛总,牛总,我说那都是胡吣,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求你给我说句话?!迸6冶愦雍笠话驯ё×硕〖一ⅲ骸氨鸫蛄?,别打了。”
丁家虎这才住手,但仍指着丁家豹吼道:“丁家豹,我告诉你,这是咱爹,你得当咱爹的面发誓,永远不歪丁家煤?!?/p>
丁家豹赶忙说:“我,我永远不歪丁家煤。”
“丁家豹,我还告诉你,”丁家虎把牛二桃拽到跟前:“从今天起,这就是你未过门的嫂子,这是丁家的媳妇。给您嫂子说,永远不歪丁家煤?!奔〖冶瞪狄徽鸬溃骸八?!”
丁家豹吓得忙又说:“嫂,嫂子,我永远不歪丁家煤。”
牛二桃眼前先是一亮,接着两眶子泪水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丁家虎吼完,重重叹了口气,双膝也“扑通”跪在坟前,说:“爹,您老放心吧,我向您保证过,我就能做到,丁家煤的牌子永远不会倒下的?!彼底?,不知想起何事,竟呜呜喑喑地哽咽起来。
牛二桃紧挨着丁家虎跪下来,脸慢慢地埋在丁家虎宽厚的肩膀上,随附着嘤嘤地缀泣。
丁家豹突然觉得满腹委屈,也跟着嚎啕起来。
于是,在黑沉沉寂静的山谷里,很快响起不太协调的三重奏。
(九)
第二天早上,丁家虎带着丁家豹来到县城一家旅馆,没有见着姜黑,却把杨沙沙堵在了被窝里。丁家虎先让丁家豹留在门口,自己走了进去。杨沙沙见是丁家虎,一喜,光着身子就要爬起来,被丁家虎按了回去。丁家虎要杨莎莎把衣服穿上,杨莎莎“嘎嘎”笑着,说当着男人的面不好意思。丁家虎背过身,杨莎莎才磨磨蹭蹭套上了衣服。丁家虎说:说吧。杨莎莎说:说啥?丁家虎便搂过杨沙沙,在她的胸脯上揉搓起来,揉着揉着便揉进去几张“老人头”。杨莎莎又“嘎嘎”笑着打了丁家虎手背一下,说:我说了丁老板你可不能出卖我。丁家虎说:不出卖不出卖,你说。接着又喊丁家豹进来。
杨沙沙便说:姜哥这次要的丁家煤确实是给一家大公司弄的,不过人家要的是正宗丁家煤,共一万一千吨,价钱出的也高。见是一笔大买卖,姜哥拍着胸脯就拦了过来。没想丁老板您只给了五千吨,没办法,只好想掺煤矸石的主意,但又在您跟前吃了憋。姜哥这下可掉了大底,急得真是像热锅上的蚂蚁,正不知咋办,谢天谢地,丁老板您突然就出了差,姜哥赶忙趁坡骑驴,寻到了小丁老板。杨莎莎指了指丁家豹,丁家豹的脸便红起来,杨莎莎也趁机收了话。丁家虎说:后来呢?杨莎莎说:后来?没了。丁家虎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老头票”,杨莎莎说:哎呀,你看,好像我都是为了钱似的。后来真没啥关紧话了。我就对姜哥说,你这样搞不怕出事?姜哥说,出啥事?这煤不是从丁家煤矿出来的?是,就算正宗的丁家煤。反正将来两头——杨莎莎看了看丁家豹,挤了下眼:姜哥说,将来两头反正都要打点,就是打官司也是两家的事,管我屁事?
丁家豹脸色慢慢就由红变成了黑:“我日您祖奶奶姜驴,敢这样地坑您爷,我要不把你驴耳朵揪下来我不姓?。 ?/p>
杨莎莎连忙又圆?。骸捌涫到缫簿醯盟徽桃澹皇墙恿丝樘淌值纳揭?,他还直说对不住丁老板呢?!?/p>
丁家豹气呼呼地问:“姜驴呢,他人在哪?”
丁家虎摆摆手制止道:“你找着他也没啥意思,你能把他怎么着?不跌脚不知道把滑,受个教训也好。”
丁家豹说:“我,我断了他个丈人的合同?!?/p>
丁家虎说:“那就更不能,咱是给他单位签的,不是给他个人签的?!?/p>
丁家豹说:“那——”丁家豹想说掺的那堆煤咋办,没有说出口。丁家虎替他说了:“那些煤贱价卖给水泥厂吧,损失矿上出?!?/p>
过没几天,市里果然开始了打击制假贩假的飓风行动。就像王科长说的,行动先拿煤矿开了刀。几家受到客户投诉的煤矿,经过调查取证,依照程序进行了停产、重罚,矿长也被带走审查,这其中就有刘庄煤矿和王庄煤矿。刘狗子点儿更背,进去没几天又被重点看管起来,原因是刘狗子掺的假多不说,关键货卖的也不是地方。那煤卖给了一家实验厂,那个厂子正搞实验,直接影响了产品实验。刘狗子关了重点号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便打通关节给丁家虎打了个电话。刘狗子说:没听丁老板的话亏大啦,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丁家虎说:事出来了别想恁多,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刘狗子说:我想了一圈没有可托付的人,就想到了你,求你给我帮个忙。丁家虎本想戏弄说还想让我给你弄煤矸石呀,话到嘴边觉得不妥,就改了口:啥事,说吧,只要我能办到。刘狗子说:别的我没啥牵挂,不放心的是老二老三,平时给她们的积蓄不多,离开我她俩不知咋过。说着说着便哭起来,竟哭出了半腔柔情:现在她们还不知我在哪里呢。丁家虎心里骂道:活该,谁让你个狗乱走窝子哩!刘狗子抽泣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想把她俩托付给你,我估摸着这一进去一年半载也出不来,就让她俩给你过吧。
丁家虎立刻急了眼:刘狗子,你他妈胡吣些啥!狗啃过的女人我不要。刘狗子便轻轻叹息一声:那就算啦,你接济她们一些,让她们找个主嫁了算啦。别说我出不去,就是出去也成了穷光蛋,我又老又穷,跟我还有个啥过头。丁家虎便暗暗叹道:刘狗子在这一点上,还真算条汉子。
飓风行动在打击过几家被投诉的煤矿后,又对所有煤矿进行了清查,查出问题的,关的关,罚的罚,一时间把个卖假煤的撵得兔毛乱飞。丁家煤矿虽然有省“百佳”的招牌,但整顿组还是履行公事地来矿区转了一圈。看到姜黑要的那堆假煤,整顿组被搞得有些迷糊,丁家虎连忙解释,整顿组才算明白,便有几个人赞叹道:要都像丁家煤这样,还整顿个啥劲儿。
整顿组走后丁家豹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找到丁家虎和牛二桃,再三恳求将那堆价值三万多万元煤的损失从他的份子里扣。
刘狗子托付给丁家虎的事,停了两天丁家虎还是去办了。听丁家虎把事情说完,老二还有些气度,老二膝下已有个男孩,脸上显得平静,临了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会把孩子养大的。老三则不行了,一句话不说,只是嘤嘤地哭,白生生的脸上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丁家虎给老三丢了些钱,就走了。听说老三不久就嫁了人。
(十)
丁家虎和牛二桃结婚了。结婚这天是二月二。二月二,龙抬头,俩人都属龙?;槔穸际前磁6业陌才?,在丁家煤矿举行,很简单,也很热闹??笊仙绷肆酵分恚饷娴娜艘桓雒磺?,但矿上不分矿工和家属,不准随份子,人人参加,都吃了宴席。只是对婚车绕着矿区转了一圈,家人有些意见,说大喜的日子在煤矿转个啥劲,多少人避“霉”还避不过来呢。牛二桃则笑笑说,我俩是火命,只能把丁家煤的好运气烧得更旺。丁家虎懂牛二桃的意思,丁家煤是一根绳子,他俩是绳子上的蚂蚱,以后谁也别想离开谁。但事情巧合地有点纯属雷同,话真让家人给说中了?;槔窬傩型瓯?,丁家虎和牛二桃回矿上布置的新房换衣裳。新房里挂着俩人的结婚照片,照片两边不知谁给贴了两张胖娃娃画片。丁家虎看到两个胖娃娃,心不由一动。牛二桃正好在换装,裸露着雪白的身子,丁家虎突然就憋不住了。上去一把就抱住牛二桃,又亲鼻子又亲嘴,说他想儿子了,要给牛二桃种儿子。牛二桃羞红着脸,笑丁家虎不要鼻子,说人们可正在吃酒席。丁家虎说:他们吃他们的,咱们要咱们的。正欲把羞羞怯怯的牛二桃往床上抱,电话响了。听完电话,丁家虎禁不住骂了句:王八蛋!牛二桃忙问:咋了?谁的电话?丁家虎说:没事,县妇联的。其实,电话是县打假办来的,说接到举报,丁家煤矿堆的那堆假煤是本矿所为,领导指示,要丁家虎立刻到县里把事情说清楚。丁家虎即刻就明白了,这事和前段县里乡里给他伸手要煤的各路神仙有关,有人见缝下蛆了。下蛆倒不怕,就目前丁家虎的知名度和关系网,别说下个蛆,下个刀子丁家虎也能摆平。再说又没办亏心事,何怕他鬼敲门。只是拣了这么个大喜的日子,让人窝气。怕牛二桃担心,丁家虎又抱着牛二桃亲了一下,打着诨说,他想要儿子,县妇联的人不愿意,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思想还这么封建,要他立刻到县妇联接受教育。到门口,又踅过头,对牛二桃眨眨眼:放心,我想要儿子,就一定是个儿子,要不谁来继承丁家煤?他让牛二桃等着,说他去去就回。
这时,不远处的酒席已开桌,人们熙熙攘攘地热闹起来。丁家虎出了门,眯着眼朝热闹的方向瞄了会儿,然后大步向他的车子走去。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