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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新年

来源:作者:房崇新时间:2016-02-15热度:0

《外婆的新年》

   外婆的新年,很远。

   寒假一到,胡乱中收拾了一堆书本往包里塞,直拔腿往外婆的村子里奔。沿河的泥土小道,一路的曲折,一路的木桥。总要徒步大半天的时辰,才会隐隐约约看到最后一座外婆桥,吱吱呀呀晃荡了一辈子,过桥即到。外婆的村子距家百里之外,至今是我生活里极偏僻的角落,我的童年和童年的每个新年,全都消耗在这块贫弱的土地。大老远赶到外婆家,其实没人接待。舅舅在南方当兵,很少见面。外公在生产队看牛,逢到过年就睡在打谷场的保管房里,剩下外婆一人张罗着简单而又略显冷清的新年。冬天到来的头等大事,她要撇下我们兄弟俩,撑船去芦苇荡里割秋天的草,这是过年做饭取暖必备的重要燃料。若午饭不归,外婆的船会搭上我们一同往荡滩深处摇去。冬天的滩涂没什么可兴奋之处,满眼里枯萎连天的篙草。如有一阵北风掠过,荒凉而迷茫,外婆的头发与她手中抱着的芦荻一样灰蒙雪白,一样凌乱干燥……在我的眼里,外婆的两手始终紧抱着一捆捆冬草。一直到船舱堆过人高,外婆才一拔竹篙,船便迎着夕阳的余晖,驶出芦荡,往着远处的家靠拢。兄弟俩趴在船头,手伸在舷下的水一路划到家,这可能是唯一坐船的快乐!不到半晌功夫,外婆家的烟囱,在村子里第一个冒起炊烟……对于我们,外婆的新年俨然不只春节那一天,从踏过那座外婆桥,扔下书包,在外婆庄上满处跑,就已然开幕!没有电视,没有剧院,只有一个从不呵斥、任我自由的外婆!以至于教书的父亲,屡次抓我们回去,我们都东躲西藏,终不露面,寡言的外婆则是一边百般挽留,近乎恳求,一边连声帮着俩外孙说谎:作业做的,天天做!我看着呢!当外婆面,承诺限时回归,成为最后的妥协结果。然后身强力壮的父亲挑着沉沉的担子,赶着月夜回去了,担子里是外婆大半年的积攒下来的物资:菜籽油、山芋、茨菰……油灯下,纳了一年的布鞋,各人一双,春节当天穿,个个合脚舒坦……

   外婆的新年,很冷。

   秋至叶飘零,冬天刚一到,外婆的屋子虽矮,但站立在岗坡上,三面有邻,只北边无舍,一大片的旷野和河流,刺骨寒风穿过阵阵钻心的凛冽,所有的门与窗则有声声不息的颤动!为抵御寒冬,外婆最有效的办法是,烧一大锅热水,上床前与我们一起把腿脚全挤在一只大木桶里,泡上足足一小时,不断地说,时间不要短,要泡到肉里面,才热乎。果然脚放被窝里,两脚发热。上床后,一条被子的上中下放了三四个玻璃瓶,是外婆从赤脚医生那里要来的空盐水瓶,秋天里就刷好洗净,等待外孙的到来。异样的寒冷,也带来一个好处,捱墙的柜台上,除正中摆放的香炉外,两边放着的,都是外婆每天晚上提前准备好的过年食物:出芽的卤蚕豆,养在冷水的豆腐,蒸好的糯米糕,晒干的挂面,难得一见的一盆肉圆、几碗煮好的鱼……半吱着北墙的窗,外婆家的冷,成了天然的冰箱,确保了我们度过新年的食物欲望。而春节过去,寒假结束,离开外婆,回望北墙边的柜台,空空如也,仅有外婆的香炉,依旧早晚袅袅不熄。

   外婆的新年,很暖。

   外婆不识字,但她的简朴生活里,充满未雨绸缪,家务都从长计议,统筹安排。外公就像局外之,回来端碗吃饭,放碗睡觉,有时倚在门边上晒太阳。按时按点重复着他看牛保管集体财产的劳动,丝毫不差的守护,每年过年回来,都会从棉衣口袋掏出一张硬硬的奖状,每次都会煞有介事的放在靠堂屋柜台的香炉旁,没过几日,外婆总是把奖状撸到捱墙拐角,反过来并把搓好的圆子整齐划一的排在上面。有一回外公晚上喝了半斤烧酒,指天画地,找他的奖状训教我们,自言自语怎么不见了?外婆抹着桌子,淡淡的回了句:甭活吹了!睡你的觉去!我们俩把烧酒瓶用草绳扣起来挂在他脖子上,钻到桌底下,偷偷的笑,此刻屋子里只听到外公趴在桌子边上酒醉后的呼声,还有挂在脖子上烧酒瓶子的晃荡声,是我们兄弟各蹲一边来回推瓶子。

   一切都是在为过年准备,家再贫,到了新年,倔强的外婆是从不偷懒,不喜外援,所有的获得,都是她双手劳动。曾经,她会把几件破旧不一的衣服,重新一块一块剪下,灯下一针一线的归类同色制成新的上衣和短裤,余下的全部缝成一块一块抹布或者鞋垫。来了亲戚,日子再拮据,中午的饭桌上,都会有她想尽的心思:捧块豆腐,打个鸡蛋,弄出来的几个小菜。如果只有鸡蛋,她会利索的端上热乎乎的韭菜蛋花汤,小葱炖鸡蛋,卤鸡蛋,青椒炒鸡蛋之类的菜肴。面对新年更要为两个外孙筹备一冬的饕餮大餐。

   外婆的新年,很静。

   外婆家最安静的是新年的夜,外婆好像一年中,在此刻中拥有了罕见的安静,不见其忙碌的常态。望着炉上的香火,烈焰跃跃欲试,喷着舌头,散着带榆树皮的土香味。因是新年的降临,昏黄的光线下,外婆微眯欲睡的脸庞,散发着新年的祥和和安静!目光一刻没有离开高高香火烛台下的外孙……她应该在祈祷新年,祈祷我们,更祈祷远在海上服役的两个舅舅吧!

   外婆的新年,很暖。

   新年里,跟着外婆走村串户,整个村子的人好像都是长辈亲戚。这样一来,春节的饭,就基本是一家捱着一家吃了。有点不约而同的是全村的人都把孩子生日、大人过寿,娶媳妇嫁女儿的喜事集中到强大富有的春节来办了。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口福,如今有的是无穷的回忆,早已失去原本的村俗体验了!

   飞逝的时光,如果是快乐的,会变得无比吝啬而匆匆。伴着新年的寒假很快与我们告别。迎来的是父亲再一次的催促,而外婆此刻不再纵容,冷着脸下了逐客令!因为有几次开学一周我们才姗姗来迟。与每一次相同,外婆赶着我们起床吃饭,还是送别到那一座晃荡的木桥,只反复说:听话!此时清贫的外婆照旧从衣兜里掏出两张五角纸币,塞在我们的书包里,尽管压岁钱除夕就已分发,但这是我们与外婆每一次分手的习惯。外婆一辈子为农,无法会有精神上的语言教导,不知杯水车薪,但唯有这样一种苦度生计的本能,她渴望着孩子来日要比她生活强。又是新岁临,坐拥城市里,冬雪消融,记忆恍惚。不见外婆的村子,不见外婆的新年,因为外婆在某一个新年到来前,远去了……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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