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升级中

您的位置:首页/会员原创/散文

三姨

来源:作者:张建树时间:2016-03-30热度:0

【散文】       三     姨

张建树

姨妈的心情一直很低落,攥着手里的那张诊断书,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女儿没有成家,自己生死未卜,不知哪天阎王爷叫去,死也不合眼??!

三姨在我母亲姊妹中排行老三,母亲亲昵的叫她三妮。我们喊她三姨。三姨年轻时长相俊美,可脾气倔强,一旦牛劲上来了,三头大黄牛也拉不回来,没少挨过姥姥的鞋底。稍大一些时,又到过大队宣传队里唱戏。当年媒人给她介绍了不少对象,有的当兵,有的当教师,还有的在公社当干部,三姨不知中了哪门子邪,一个都没看中,却偏偏看上了其貌不扬三脚都跺不出个热屁的三姨夫,气的姥姥“嘟嘟嘟”喝了几口农药,多亏抢救及时幸免一死。

三姨夫是在六十年代初期,因为家里贫穷吃不饱饭,才从河南老家跑当流窜跑到新疆南疆兵团的,之后在新疆安了家。鬼知道三姨看中了他什么,吃了秤砣铁了心跟定三姨夫,坐了三天三夜西去的火车,钻山洞过沼泽,来到南疆成了屯垦戍边者。

一望无际的沙漠磨练了三姨不屈的秉性,浓郁的西域风情熏陶了三姨谨小慎微的情怀,南疆的沙枣树见证了三姨生活的艰辛,巍巍昆仑脚下留下三姨劳作的身影。三姨和姨夫在兵团连队承包了60亩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青春和汗水洒给了农垦。到新疆后,三姨生下两个男娃和一个女娃,吃尽了“睁眼瞎”的苦头,勒紧腰带也要把娃们培养成才,考上大学超过他们,永远告别坎土曼,走出大沙漠,在城里拥有一片自己的天地,过上潇洒的好日子,也为老祖宗争得脸面光宗耀祖。这是三姨两口子最大的梦想,别无他求。至于自己要吃尽多少苦头全然不顾。三姨把这颗希望的种子深深播撒在心头,和他们耕种大田里的庄稼一样,去精心施肥、浇灌、除草,天天起早贪黑无怨无悔,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两个儿子从小学到初中,从连部到团部,一天天远离父母,性格越来越有个性,像脱缰的野马狂放不羁,不听大人使唤,甚至公开叫板父母,三姨绝望灰心意冷。

河南有句话叫: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过去在她看来不可能的道理,纵使八竿子也打不着她,如今在她身上彻底应验了,怎不让她心寒。三姨气急了,咬着牙咒骂这世道,一代不如一代。三姨和姨夫只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女儿玲玲身上。表妹聪明伶俐,一对小虎牙恰到好处长在她的樱桃小嘴里,苹果似的瓜子脸上,挂着两个一笑就深深的“喝酒窝”,朴素的梳妆下,难以掩盖住青春美丽。表妹学习勤奋,每学期都能拿回一张学校颁发的奖状,学校召开家长会,老师仍不忘把表妹表扬一番,其他家长直听得心里酸楚楚的,不是滋味,可三姨的心里则比吃了蜂蜜还甜,在众人面前赚足了面子。表妹学习不慌不忙,根本不用谁催学,该疯的疯,该学的学,学习成绩就像幼小的翠竹遇到肥沃的雨水,“呼呼叫”的向上窜,成绩一学期比一学期好,从中学到高中从未留过级,第一年参加高考,她就轻松的考上了塔里木农大,令不少同学羡慕。

姨夫在兵团里当了多年的兽医,也许是爱屋及乌,受姨夫的影响,表妹也选择学习了兽医专业。表妹的愿望是大学毕业后,回到新疆兵团接过父亲的接力棒,让父母坐在家里安享晚年,和她一起朝夕相处共同分享女儿带给老人的人生乐趣,尽孝尽忠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四年大学校园的生活转眼即逝,表妹情感的另一扇窗口,开始打开。在大学里,她爱上了一个家在吉林偏远山村的大学同学,两人你敬我爱卿卿我我,成了感情世界里的一对俘虏。

明媚皎洁的月光,静静温柔的撒在他们的身上,徜徉在静谧的校园林间小道里,他们如入无人之境,青嫩的小草,飞来飞去的萤光虫,就连呼吸的空气,一切都显得生机美妙,相得益彰,他们呢喃细语漫步,谈理想谈未来,谈家乡的父老,也谈两人将来的归宿,一直谈得心惊肉跳不知所措,表妹那时候才下定决心,听天由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天,他们一直到很晚很晚,天上的月亮挂在高高的银河上,在静静地夜色里显得非常娇媚明亮,就像表妹的那双会说话的明亮眼睛,漫天的星星,就像一个个多情调皮的男孩,屏息静气,瞪大眼睛,生怕被他俩发觉似的,一闪一闪的眨巴着眼睛,不时偷偷穿过茂密的树林,注视着这对情窦初开的恋人,每当两人说到动情处,多情善感的晚风经不住星星的唆使,终于忍不住晃动树林,“哗啦哗啦”为他们的鼓掌。

四年的大学生活,留下了他们美好的回忆。那年大学毕业的最后一个假期,表妹回到父母身边,悄悄向姨妈透漏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姨妈是个急性子,听到表妹找了个东北男朋友,顿时来了气,母女俩不欢而散。姨妈后来告诉我,不是不支持表妹找男朋友,在她的印象里,东北农村缺吃少穿,讨饭的多,山窝多,穷乡僻壤,根本不是人蹲的地方,担心表妹嫁过去受罪。表妹用绝食抗议,姨妈也不甘示弱以死相逼。见多识广的姨夫,关键时刻站出来打圆场,现在中央的报纸上、电视上经常有报道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新闻,吉林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发生了巨变,不能拿过去的老眼光看待现在发展日新月异的东北农村,就像我们过去是小孩子,现在可是为人父母。姨妈捂着嘴,佯装生气:哎哎,又在闺女面前买好了。姨妈嘴里虽是这么说,但往往在最关键时刻还是能听得进姨夫的话。姨妈小时候爱唱歌,小学时音乐老师就教她唱过一首什么关于东北农村的一支歌,为了便于学生理解情节,老师还讲了那只歌的背景,告诉他们这支歌出自穷乡僻壤的吉林山村,是东北荒凉贫穷民不聊生的真实写照,几十年过去了,老师的话仍印在她脑子里,就像长在身上的一颗毒瘤,无论如何将它抠不出来。

表妹也趁机说,那是解放前的事情,不等于现在,你没去过不知道,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比咱这里差。边说边拿出手机打开视频,随着优美动听的音乐响起,男友家乡的一幅幅画面里,有高楼、广场、超市,旁边是绿油油的庄稼,高高的山梁满山翠绿,花果飘香,浓密的老林树木参天,百鸟齐鸣,一马平川的马路,宛如一根根游动的血脉,紧紧连接着外边的世界,山脚下桃花盛开,蜂来蝶往,清澈的山泉水顺着咧开的山体汇入湖泊,水流潺潺微波粼粼,浩淼无垠的湖泊湖光倒影如梦如幻,人在湖边走如同画中行,山连着水,水连着画,画连着人,这地方如同一个世外桃源。镜头一点点切换,姨妈的眼睛开始湿润,眼角渗出晶莹的泪花。她用手理了理额前的一缕散发,长长出了一口气,走到表妹跟前:好,我随你!表妹兴奋的拉着姨妈的胳膊说,我是你手里放出的风筝,不管飞多高,都会围着你飞。说着在姨妈头顶上比划着做了一个围住她飞的手势,逗得姨妈“嗤嗤”的笑。

第二年秋天,表妹就嫁到了东北,姨妈在家人的陪伴下,一同来到东北女婿家“考察”,看到那里的实景与手机视频中一模一样,表妹间或问姨妈家中咋样,姨妈两眼眯成了一条线,笑而不答,趁表妹婆家人不在,用胳膊肘猛的轻轻捣了捣表妹:中中,不孬不孬(好)!在东北小住的数天里,姨妈天天谈笑风生,表妹的男朋友告诉她,吉林农村饲养业很发达,准备办一个上规模的兽医院,想请姨夫留在这里当技术顾问,许诺待遇不会比在兵团里少。

姨夫和姨妈动了心,说什么待遇不待遇的,只要你们日子过得好就满足了,当老人的不都是图的这些吗。屋子里虽然口音不同,但是欢乐的心情都是相同的,姨妈的心情比春天般灿烂,她为女儿骄傲,为大山里的女婿自豪。

姨妈在表妹家住了一个多月,两个表弟几次打电话催促姨妈回去,姨妈让姨夫回电话,说还没住够,再住两天。

回到新疆后,姨妈像变了个人似的,该吃吃该乐乐,不再为女儿的后半生而忧心忡忡,沉在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秋日的南疆,刺刺的凉风飒飒吹过,树枝上金黄色的树叶就像被隆冬摧残过一样摇摇欲坠,向下洒落,悄无声息融入到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块沙漠之地。在那个静静的晚上,姨妈的癌细胞扩散,生命走到了尽头。

姨夫说,姨妈临走时面带微笑,安然的闭上那双眼睛的,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一丝留恋…………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