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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的江湖

来源:作者:西铁成时间:2016-06-16热度:0

 

生活中有许多无奈,喝酒是其中之一。

我第一次喝酒是十七岁,在一家白酒厂做烧酒工。刚烧出的一锅头87度,师傅拿一个100毫升的量杯伸进酒桶舀满,命令我一口喝下去。我被噎得一下子把脖子伸得像鸭脖子那样长,以最大程度降低干烈火辣的酒精对喉咙的刺激,这样做的结果是,一阵突然涌上的晕眩把我的脑袋变成像在一根细棍上摇晃不止的棒棒糖,如果不是及时扶住酒糟晾场旁边的木桩,我可能会像一条口袋一样软塌塌地扑倒。就这样,工厂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用一杯酒轻而易举地将我制服了。

这入行的第一杯酒决定了我后来多年的喝酒方式。在白酒厂,工厂文化决定了喝酒文化。师兄弟们一起喝酒没人用小杯,最小的家伙也是喝茶用的大玻璃杯,每人一大杯,基本上是三口两口杯子就见底,没人一小口一小口在杯沿上蜻蜓点水那样抿着喝。有时是打饭用的搪瓷盆。四五个人围坐一起,食堂打来的饭菜摆在桌子中间,一斤花生米你抓一把我抓一把,盛满酒的搪瓷盆在人们手里像钟表的摆从桌子的一端开始转,也许三圈,也许五圈,酒没了,嘴巴一抹,饭也就吃完了。

这让我想起武侠小说中的江湖。后来我离开白酒厂去一座沿海城市打工做编辑,主编是一位大姐一样的优雅女性。她似乎有一种要打造一下我这个工人小兄弟的想法,每有公司规格较高的招待酒会她都会带我参加??醋磐滥信髯傲齑弦徽耪欧勰郯尊牧?,还有娴熟优雅地捏住高脚酒杯细长杯柄的纤纤玉指,我粗大的手指总是在杯子左右拘束地游走不知该在何处安放。

工厂的江湖已经不知不觉像一种顽固病毒植根于我的体内,只是我当时太年轻意识不到罢了。虽然丝丝入扣的优雅饮酒方式和虚伪做作的城市交际不是我选择离开沿海城市回到内地的直接原因,但最起码虚饰的城市文明形态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我离开的决定。在白酒厂的时候,我虽然在心里排斥和鄙视过那种粗俗又不卫生的喝酒方式。但到了城市,我又很难适应隐藏在优雅客套外衣下功利至上的城市文明,在城市灯红酒绿的酒会上我开始暗暗怀念那种简单直接激情四射的大口豪饮。

九十年代是一个三角债的时代,白酒也一度成为推销产品的润滑剂和催索债务的催化剂。当我离开沿海到一家内地国营有色金属企业做销售员时,在白酒厂练就的喝酒基本功开始排上了用场??突Φ慕峡继斫锛恿搅鞔赜凇奥砜啤本屏康拇?,那是用一两个小时内摄入白酒等于或大于500毫升的降酒量换来的,频率之高,密度之大,即使是现在稍微嗅一嗅鼻子还能闻得到那段青春时光被酒精淹没的酒气。最具代表性的一次是在大同钢铁总厂的一次客户回款招待会上,华北地区几十家有色金属矿山的客户代表等待财务分款。钢厂朱厂长在圈内早以善饮闻名,酒过三巡之后沾了醉意的朱厂长专门让服务员拽了把椅子坐到我跟前,他用浓重的大同话跟我叫板:“马科,你的酒量我早有耳闻,现在,你再多喝一杯我多给你十万!”我仗着年轻气盛,把一坛新开封的老白汾浇花一样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我把我的胃当做了一个可以忍受腐蚀抵御烧灼的临时盛酒器。直到救护车将我送到大同市第一人民医院,一个长得像华佗一样的老医生在我昏睡一天一夜醒来后对我说:“小伙子,你现在的胃粘膜已经成了这样----”说着,他随手撕下一张处方单在手里揉皱又在桌子上展开,纸面上密密麻麻出现了许多细密的口子和捋不展的皱褶,老大夫看着我:“现在用云南白药也抚不平酒精对你胃粘膜造成的创伤,以后再这样拼酒你的小命就没了?!闭獯巍笆录备掖吹闹苯雍蠊?,我给我的单位拿回了销售史上数额最大的一张支票。间接后果是从那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别说喝白酒,就是看到白酒我的胃部都会隐隐作痛。

这成了我饮酒史上的一个分界线。之前,我豪爽地认为自己是酒的勇士,鄙视一切在酒杯面前扭扭捏捏的人,并因此自认为大口喝酒是雄性十足的男人标志。现在,我羞于承认自己是酒的隐士,华佗医生的忠告和我的胃让我条件反射对酒有一种格外的敏感和排斥,我不能拿我的性命开玩笑,越来越同情并理解那些视劝酒为谋财害命的人。我尽量回避应酬的场合,实在推辞不过,就以茶代酒。在以前的单位还好,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遭遇过酒精的恐怖袭击劫后余生,善意地表示理解。后来我又换了工作进到另一座城市,新朋友们总是不依不饶:“一个烧过白酒又在国家二级企业做了多年业务的人不能喝酒,谁信?”有位读过一些书的朋友还拿作家毛志成《雄性篇》里的一句话“刺激”我:“男人凑宴,聚而畅饮,此时最煞风景的是出现一张故作忧伤的‘才子脸’,此种人一般不喝酒,只饮‘女士饮料’,与此辈人同桌共饮,不如喝醋。 ”每遇此情我便羞愧难当。以我的性格并不喜欢在酒桌上推辞,既伤人面子又折煞气氛。于是,面色黯然,心也戚戚。

我开始吃一些修复胃黏膜的药,从国产吃到进口,昂贵的价格常常忽略不计。到处打听中医偏方,有时身边没纸,就用手机以短信的方式记录下来发给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是想通过各种外力尽快振兴自己的内功,以让自己重出江湖在身体上打下一些强悍的底子。然后从酒心巧克力开始试着让我的胃重新接受并容纳酒精。我多么渴望我的身体里能有一个返回键,只需轻轻一按,让我曾经的海饮一剑封喉将那些在酒桌上虚张声势挑衅的人全部撂倒。怎奈鸡内金换不来童子功,用药品装修的武功禁不得风吹雨打,只能不得已像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一样默默忍受酒精的侵蚀,用身体持续的内伤换取所谓的友情了。

当然,这样说也许并不全是实情,我享受过一种隐秘的快感,就是当酒桌上杯斛交错白热胶着状态时,有女人看似不经意地适时给你解围而传递过来一份微妙的呵护时,酒在体内的辛辣会瞬间上升成一种温暖,这种温暖会让一个男人对酒的感情变得复杂,复杂到你不能把酒杯推开太远而态度生硬,又不能把那份热情抓得太紧而纠缠不清。

城市以一种暧昧的方式将你拉下水。喝还是不喝,这是一个问题。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