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女照
小时候我不喜欢两件事情。一件是理发,另一件是照相。
理发应该是被那时大多数的男孩子所厌恶的。在乡下,很少有专门的理发师傅,给孩子理发多是由父母来完成,理发的推子也是从别人家借来的。由于在全村辗转,推子缺乏保养,过劳,故障率几乎百分之百。松开螺丝吹齿刃缝隙中的头发,甚至现找块废玻璃像磨剪子一样磨擦推子的长刃,然后擦洗上油再重新对齿安装。理一次发不折腾三回五回是完不成的。孩子每每被故障推子夹住头发疼得呲牙咧嘴大呼小叫,脆弱一些的甚至会被揪得涕泪横流。在我们看来,被推子夹住头发的痛苦并不比电影里地下党被敌人夹手指的痛苦轻多少。父母下手一般都很重,似乎他们不是在给孩子理发,而是在鋤一块杂草丛生的玉米地,孩子的痛苦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岂有此理。每一次理发成了让孩子如坐针毡受刑般的励志课程。这样理出的发型好看倒也罢了,父母的手艺差强人意,理出的脑袋异型纷呈极不规则。刚理完发的孩子在田野里奔跑,活脱一场葫芦娃动画片的真人版现场直播。
照相也是我不喜欢的事情之一,可能与我羞涩的性格有关??吹奖鹑寺渎浯蠓降匕诔龈髦謕ose, 将储存好的表情技巧娴熟地锁定在一半是本真一半是艺术的模板内,我总是心生羡慕。轮到我,那种不真实的幻觉搞得我表情怪异手脚僵硬。照相的人知道会有人看,会不自觉地虚饰一些东西从而遮住一些东西,想方设法呈现出一个自认为合适的自己。这有点像写文章的人。
我第一次照相是小学五年级。邻居家在部队当兵的儿子回来探亲带了相机,拍照时邻居哥哥似乎是为了充分展示他高超的照相技艺,他策划了几个我需要“表演”才能完成的动作。他像个专业的摄影师一样精心安排道具,并不厌其烦地纠正我僵硬的姿势。他好像极不满意我的发型,更不满意我呆偶似的表情。不过他很有耐心,他让我系上红领巾,手里捧一册课本斜倚在院里的苹果树下,摆出一副读书入迷的样子。我没有想到,照一次相竟然像拍电影一样,需要服装道具肢体动作以及面部表情诸多因素的相互烘托才能完成。在邻居哥哥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时候真实记录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相。
我的这张照片后来被邻居哥哥放大成了一张浅粉的彩照。难看的发型被他淡化处理了,突出了捧书的双手和红领巾,看上去更像是一张乡土版小学生的广告招贴画。遗憾的是这张照片在我家橱柜上方的相框里秀了不长的时间,就被不知不觉换成了一个扎羊角辫穿连衣裙的女孩。我家相框里大大小小几十张照片几乎都是我家亲戚们的面孔,翻来复去早已经看熟了,唯独不认识这个女孩。我求证母亲,母亲说是我“媳妇儿”。母亲说这是她去北京一个叫孤山口的地方看胃病“埋线”(治疗慢性胃病的一种疗法)时遇到的一个病友的女儿。我母亲和这个女孩儿的母亲在治病的过程中不知怎么地就一见如故,投机到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咬指为盟结拜了干姐妹,并且趁热打铁给十岁的儿子和女儿也私定了终身。
印象中母亲到北京孤山口“埋线”只去了两次胃病就好了。她和她的干姐妹彼此之间走动了也许一次或者两次,后来就无果而终没再来往。她们只是分别把儿子和女儿的照片像一块布头一样丢在了对方家里。
那张体现少年“知识分子”造型艺术的照片,是我第一张也是中学之前唯一的一张照片。如果说我现在要想看到这张照片,除非是找到穿连衣裙的那个女孩,否则,就只能在记忆中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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