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1、
夜深了,万籁俱寂。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还以为是花猫在什么地方蹭着身子,便趴在窗子上朝外望去,透过从房间里散发出的淡淡灯光,可以清楚地看见,哪里是什么花猫,那是下雪了啊。雪花飞舞着,舞之蹈之,就像有数不清的流星在暗夜里闪闪烁烁,就像有数不清的白蝴蝶在暗夜中轻歌曼舞。
我轻吐三个字,直抒胸臆:下雪了!
妻子轻轻地扯着鼾声,也许没在乎我的声音。
下雪了!我的声音稍稍大了些,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妻子轻轻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只翻了个身,表示回应,仍旧没醒过来,睡得好香??!
下雪了。我转身过来,在键盘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2、
下雪了,我不知道雪地里的麦子会高兴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雪地里的麦子会不会手舞足蹈,我不知道雪地里的麦子会不会欢喜得流泪。
整整三年了,胶东半岛旱得一塌糊涂,萎靡不振,家乡也难逃厄运。
那还在秋天,那还是一个久旱无雨的秋天,终于等来一场甘霖,老天总算下了一场好雨。庄稼不成年年种,于是,地里干瘪的玉米,在联合收割机的巨大轰鸣声中,轰然倒下,化作养料,亲爱的麦子又适时地播种下了,田野又是一片新绿。
我仿佛听见麦子对旱魔说,你要我低头,我偏不屈服,我要昂起高贵的头颅!
坚忍不拔、百折不挠、生生不息,这就是麦子的品性。
为了那几亩地,为了那干旱得令人揪心的玉米,为了适时播种下麦子,妻子实在是疲乏之极,是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澄碧的天空下,金色的麦浪在微风中荡漾。不用说,出现在妻子的梦境里,那定然会是风吹麦浪的五月天。
3、
小时候,每逢下雪天,我总喜欢跑到雪地里久久地站着,仰起一张小脸,任凭雪花亲吻在脸上,麻酥酥地,美极了!
那是雪吗?不,白花花的,那分明是满地的大米白面呀,看着就让人心醉!我年少的眼睛一定是花了,眼花缭乱了。大米白面多好,有了这么多大米白面,要是能装进大缸里,把粮仓装得满满的,母亲就再也不用为吃发愁了!
母亲说,傻孩子,那是满地的大米白面呀,可不能糟蹋了,还不赶快扫起来!
等好不容易把满地的雪扫起来,我和弟弟又把雪堆起来,堆成山,玩起了堆雪人,竟然把好好的雪给糟蹋了,竟然把白花花的大米白面忘了个干净。雪人多好玩呀,大大的脑袋,厚重的身子,偷母亲的两颗栗子按在脑袋上就是眼睛,胡萝卜的翘天鼻子,塞上红纸条的嘴巴,脖子上围上姐姐的红纱巾,哟,谁家的小妹妹,还打口红呢,这么水灵,这么俏丽!
等我们玩累了,跑回家了,才后悔不该把雪人扔在地里不管,顿生几分怜悯之心。我们多自私呀,自己待在暖和的屋子里,那么好看的雪人却待在地里,不会感到寒冷吗?
4、
小时候,真贪玩,只知道四处疯跑,哪会玩什么深沉!雪为什么只喜欢冬天,喜欢在冰天雪地里翩翩起舞,而不喜欢炎炎夏日?难道说,雪,爱憎分明,是有灵性的吗?
直到上了学,直到上到初中,直到学了一篇关汉卿的《窦娥冤》,六月飞雪,呀,可怜的窦娥,被冤枉了,就要被斩首了。眼见得,清和景明,朗朗乾坤,顿时化作大雪纷飞漫天舞,就连老天爷也替窦娥喊冤了。
5、
如此说,晶莹剔透的雪,是有灵性的。
雪,最喜欢一身素缟,清清白白,从不花枝招展。雪,最喜欢夜深人静时,翩然而至,悄然入梦。雪,最喜欢跟麦子亲密接触,肌肤相亲,做水乳交融状。雪,悄悄的来,悄悄地去,从不惊扰人们。
雪,庄稼汉子最喜欢她。
6、
最喜欢雪地里行走。
雪中行走,即是与年少行走。想那年少时,极想得到梅姑娘的青睐,曾在纷飞的雪花中,朗诵“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曾在雪地里漫步,做踏雪寻梅状,攀上校门口前的那棵苹果树,朝她招手。看见梅姑娘轻移莲步,冲我笑了笑。我似乎感觉她来了,愈发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青春气息,真切地听到了她的呼吸和叹息。我大喜过望,血脉贲张。谁想,等我再次看她,才发觉她消失了,消失在飞舞的雪花中。这点美丽的想往,如同梅姑娘的莞尔一笑,如同落入掌心的一粒雪花,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后,踩在雪地里,沙沙地响着。放眼望,阳光照射过来,万道金光,刺眼地白。脑海里,回响起班得瑞的《初雪》钢琴曲,聆听大自然赐于我们的天籁之音,愈来愈清晰地响彻在雪后的天地间,余音缭绕,荡人肺腑,那般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