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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之巔

來源:作者:鄧桂全時間:2013-01-14熱度:0

     密不透風(fēng)的杉樹林,陰暗,潮濕,壓抑,寂靜得如同一座墳?zāi)?,只能聽到三個此起彼伏、氣喘如牛的聲音,出自我和我的兩個同事——
     其中一個同事走在我的前面,另一個拖在我的后面,彼此之間大約有五六米的距離。這么遠(yuǎn)主要是為了安全考慮:山勢太陡,前面的人如果不小心弄下來一塊石頭,距離太近會來不及躲避。
即便如此,我和前面的同事仍須小心翼翼,每一腳踩下去之前都得把心提起來,踩實(shí)了之后也還不能放心,必須用手拽著前面的杉樹,沒有杉樹就得利用手中的地質(zhì)錘,借力才能邁出下一步,否則根本無法前進(jìn)。
好在周圍的杉樹很多,使我們保持了較快的速度,否則天知道我們何時才能爬上山頂——
這座標(biāo)高為980.5米的山頂,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980.5米的海拔,看起來似乎并不是很高,但我們出發(fā)時的山腳,海拔只有區(qū)區(qū)300多米而已。
開始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坡度也不陡,很好走,我們一邊走還能一邊說說話,時不時停下來敲敲石頭,取幾個樣。
     不久我們就一頭鉆進(jìn)了杉樹林,小路消失不見了,坡度漸漸開始變陡,我們的腰越來越彎,肩上的地質(zhì)包也越來越重,只有包里的水壺越來越輕。
     走著走著,我感到自己離鋪滿枯枝敗葉的地面越來越近,到最后自己的臉幾乎貼到了地面上,一股濃濃的腐爛的味道撲鼻而來,令人作嘔,勉強(qiáng)挺直腰,把臉移開幾公分,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原樣。
不過沒多久,我就習(xí)慣了那股味道。
    其實(shí)令我最難受的,并不是那股味道,而是像擰開了水龍頭一樣不停從頭上流下來的汗水,流得滿頭滿臉都是,怎么擦也擦不盡,汗水不小心流進(jìn)眼睛里的時候,感覺就像進(jìn)了辣椒粉一樣火辣辣的痛!
這樣的痛苦直到前面的同事突然停下來,才告一段落。
“休息一下吧。”
    聽到這句話,真的如同喜從天降,趕緊挺直腰,把地質(zhì)包卸下來,胡亂擦一把汗,大口大口地喘氣,等到心平氣和之后,不知哪個同事拋過來一根煙,點(diǎn)上火先要狠狠地吸一口,感覺就好像很久沒有吸煙了似的。
“走吧?!?BR>     趕緊吸完最后一口,用腳踩滅煙頭,抬起頭來看看前方,只見前面的同事已經(jīng)邁開了腳步,而在他的前面、上方,是密不透風(fēng)、看不到盡頭的杉樹林——
     山頂,仍在想象之外。
     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因?yàn)榈匦螆D在這里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作用,只有經(jīng)驗(yàn)?zāi)軌蚋嬖V我們。
但經(jīng)驗(yàn),有時候也會欺騙人的。
     不知道休息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走了多遠(yuǎn),就在我漸漸感到絕望的時候,眼前突然一亮,原來我們已經(jīng)走出了杉樹林。
    山頂,就在前面看起來不遠(yuǎn)的地方。
     穿過一片密密麻麻的灌木叢,我們終于先后抵達(dá)山頂。山頂也許是太高的緣故,除了雜草什么也沒有。
只有風(fēng),只有一刻也不停息的呼呼作響的狂風(fēng)!
     滿頭滿臉的汗水很快就被吹干,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腳底升起的寒意,沿脊背嗖嗖地往上躥,轉(zhuǎn)瞬之間便已走遍全身。
    我扔掉錘子、地質(zhì)包,走到山頂一個地勢最高的地方,放眼望去,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大大小小、高矮不一、形態(tài)各異的山峰,數(shù)以千計,而在那些山峰與山峰之間,則是一條條似龍蛇般盤旋游走、深不可測、云霧繚繞的山谷。
    我仿佛矗立在千山之巔!
     我們辛辛苦苦爬了那么久,流了那么多汗,除了工作的緣故,恐怕主要就是為了這一刻的這種感覺吧。
忽然想起一個故事:
    一個記者問一個著名的登山家:你為什么要登山?
     登山家說:因?yàn)樯皆谀抢铩?BR>    “因?yàn)樯皆谀抢铩薄@個答案未免過于玄虛,令人摸不著頭腦,我相信那個登山家真正想說的答案,其實(shí)是我此刻所體會到的這種感覺,只是這種感覺很難用言語描述,“只可意會,不可言傳?!?BR>登山的全部意義,主要就是這種感覺。
     我跟那個登山家不一樣,因?yàn)槲沂且粋€地質(zhì)隊(duì)員,登山并不是我的工作,找礦才是,我只是為了找礦才去登山。
     如果十幾年前——也就是我剛從學(xué)校畢業(yè)參加工作的時候——有人這樣問我:你為什么要登山?
我的答案一定是:因?yàn)楣ぷ餍枰?BR>    如果那人接著問我:那你喜歡這份工作嗎?
我會聳聳肩:鬼才喜歡。
     如果那人接著又問:既然不喜歡,那你為什么選擇這份工作?
     我的回答是:別無選擇。
    是的,因?yàn)橐磺卸际敲\(yùn)的安排,它在四年前安排我填了那個志愿,進(jìn)了那所學(xué)校,然后來到了這里,而不是因?yàn)樯皆谶@里。
     每次當(dāng)我爬上山頂?shù)臅r候,我的感覺只有兩個字:
絕望。
     因?yàn)楦奖绕饋?,我?shí)在太渺小了,何況我的周圍有那么多的山,綿延無際,就算我費(fèi)盡艱辛爬上一座山,前面還有無數(shù)座,我永遠(yuǎn)也走不出去,永遠(yuǎn)!
     還有孤獨(dú)。
      因?yàn)樯讲粫f話,而我身邊唯一的同事,也通常沉默寡言,我感覺我跟他之間的距離,遠(yuǎn)不止一個時代,而是一個世紀(jì)。
     他無法理解我的痛苦、絕望和那永遠(yuǎn)無法實(shí)現(xiàn)的理想,我也無法理解他的隨波逐流和跟山一樣的沉默。
那時我所向往的,是熱鬧繁華、人潮洶涌的大都市,而非高不勝寒的千山之巔。
所以后來我毅然決然離開了單位,放棄了地質(zhì),獨(dú)自到了首都北京——一個人口超過兩千萬人的大都市——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但理想很快就破滅了。
      沒有了理想的支撐,我感覺自己就像是汪洋中的一滴水,狂風(fēng)中的一粒沙塵那樣渺小、微不足道。
這是一種更深的絕望。
      更深的孤獨(dú)。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穿著地質(zhì)隊(duì)員的工作服,背著地質(zhì)包,手里拿著地質(zhì)錘,跟在一個人的屁股后面爬山,那座山很高很高,我們爬了很久很久,當(dāng)我們終于爬上山頂,才發(fā)現(xiàn)前面那人是我以前的同事。
     我問他我怎么會在這里?
      他沒有說話,只是走到一個地勢比較高的地方,然后站在那里,望著遠(yuǎn)方,一動不動,宛如雕塑一般。
      我走過去站在他的旁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周圍云霧繚繞,無數(shù)個大大小小的山峰在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觸手可及……
     我忽然明白了。
    我是明白了,可我不知道怎么說,怎么形容。
     那是一種無以言喻的感覺。
     如果現(xiàn)在有人問我:你為什么要登山?
      我的答案會跟那個登山家一樣:
      因?yàn)樯皆谀抢铩?BR>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