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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針線籮

來源:作者:云想衣裳時(shí)間:2013-02-07熱度:0

   

   小時(shí)候,我最愛做的事就是躲到臥室,翻騰母親床底下的那只篾圓籮。它是母親的針線籮。
     
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碎布,纏滿絲線和棉線的紡錘形、長方形的針線板,實(shí)心、空心錐子、扭麻槎,花口不同的頂針,一本夾著花樣兒、鞋樣兒、底樣兒的泛黃的厚書,裝在針線籮里,是母親聰穎賢惠的見證,也是我童年時(shí)光最想擁有的精神萬花筒。
     
每次我把針線籮翻亂,母親似乎很生氣,卻并不打罵我,而是仔細(xì)地檢查里面的東西有沒有殘缺,有沒有減少,并重新收攏放齊。但下一次,我照樣把針線籮翻個(gè)底朝天。
      
一年四季,母親似乎總是很忙,唯有難得的陰雨天或?yàn)閿?shù)不多的農(nóng)閑,才能做些針線活。這樣的日子,母親會坐在堂屋靠門的地方,和一群來我家串門的女子邊東家長西家短邊縫補(bǔ)衣服、挑花繡朵。屋外冷雨敲窗,雨絲在廚房瓦屋的琴弦上演奏著屬于它們的交響樂,大人們鴿子腳底的小烘籠,讓斗室勝春,暖意融融。
     
三月天,倒完秧田后,母親會選擇晴朗的午后,擦筍葉兒,裱帛裹,剪鞋樣兒、底樣兒。帛裹晾曬兩三天,便能用來做鞋底鞋面,母親剪好筍葉兒,包上帛裹,剪剪樣樣,左一層又一層,邊上蒙上白布條,訂起來,鞋底鞋面就做好完了。
     
??茨赣H納鞋底。那時(shí),母親在堂屋里穿針引線,粗糙的雙手在雪白的鞋底上留下密密的針腳,偶爾將針頭在額頭劃幾下或用牙齒將生澀的針頭從鞋底拔出的動作,嫻熟,輕快,牽著我的眼球,引出我的艷羨。而母親腳下臥著的針線籮,仿佛一只乖巧的貓,安靜又忠誠地陪伴著它的主人。似乎主人所有的憧憬與幸福,便是它的憧憬與幸福。
       
我漸漸地學(xué)會幫母親穿針、拖蠟,并用稚嫩的小手將母親用剩下的碎布零頭縫一些尿布寶寶放在紙盒里,口中念念有詞: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說我是好寶寶……”自己和自己過家家。我還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將廢棄的圖畫,剪成圍腰頭、頂頭帕和布鞋邊的紙樣兒,貼在布上,再用五彩絲線繡出。盡管我的手藝不成樣子,但蝴蝶也能在花間翩翩起舞,花香四溢,如夢如幻的情景在我有限的幻想中逼真可感。
     
上中學(xué)后, 也會在假期,幫母親擦筍葉兒、裱帛裹,也會在有閑心時(shí),為家人和自己繡幾雙鞋墊,但對母親的針線籮,少了翻騰的興趣,也不屑再穿母親做的花鞋了。只是母親,依舊一針一線,固執(zhí)地縫出我的春夏秋冬。
     
有一段時(shí)間,世面上流行那種金絨面粘塑料梭根底小姐鞋,母親也有幾雙,說是舅母和表姐送的。母親說,真想給我也做些,但她學(xué)不會盤花,要不我自己學(xué)著做。起初我沒有興趣,但怕母親傷心,就跟著堂侄媳婦學(xué)了。
     
那個(gè)暑假,母親坐在草墩上,用她的目光穿過我的針眼,穿過層層棉布累積出的鞋面兒,敦促我用密密的針腳在鞋面兒上走出一朵朵鮮妍的玫瑰花。當(dāng)兩雙漂亮的鞋子做好,當(dāng)隔壁鄰居夸耀她當(dāng)老師的小女兒居然也會做針線活時(shí),母親仔細(xì)摩挲著鞋子,像是摩挲珍貴的藝術(shù)品,久久不舍得放下。
     
晚年的母親,患了糖尿病,雖然控制得及時(shí),沒有很嚴(yán)重,但還是有些微的并發(fā)癥。70歲以后,視力漸漸模糊起來。因?yàn)椴涣?xí)慣戴老花鏡,所以做針線活便愈加吃力。
     
前幾年搬家,母親送了許多東西給老家的親戚,但床底的針線籮,卻一直留著;讓她丟了,她卻說,做人家哪能缺了那些東西。有時(shí)去看她和父親,臨出門,她會從衣柜里拿出些布鞋,執(zhí)意地塞進(jìn)我的包,語言及動作里,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邊塞邊說,等我不在了,哪還有誰會給你們做這些事啊,所以你們不要嫌棄,現(xiàn)在不穿,退休了可以穿;出門不好意思穿,在家里穿也好。
     
去年立秋,母親又送我一雙淺綠的新鞋,說這是最后一雙了,以后真的做不成了,我本想對著母親說點(diǎn)什么,最后卻哽咽難言。當(dāng)晚,心緒難平,在電腦前寫下一首詩《有一種痛》:“母親送我的新布鞋/淺藍(lán)鞋面 /繡著粉紅花/花邊有只白蝴蝶/母親說趁著她眼睛還好使/做幾雙鞋子給我們當(dāng)紀(jì)念/撫摸著母親為我做的鞋 /我發(fā)現(xiàn) /鞋袢/左邊寬 /右邊窄/針腳 /粗的粗 /細(xì)的細(xì)……”
     
詩歌和母親給我的新鞋一般,不夠漂亮,甚至還有幾分粗糙,卻流露了我心深處隱秘的疼,讓我安靜地喜悅,安靜地悲傷,讓我明白,終將有一天,母親的針線籮會如她種過的田園在不知不覺間荒蕪,剩下的,只是斑駁不清的印跡和我對母親無限的眷念。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