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粗犷的声音
赖咸院(江西)
薄暮时分,炊烟升起,窗外便传来一阵阵粗犷的声音。
记不清自己多少次被这种粗犷的声音叫醒,又听着它入眠。虽是粗犷之音,听起来却没有半丝的喧嚣之感,反而给人一种沉静,一种淡定。它仿佛可以刺穿整个苍穹,直抵人的内心世界。我并无意探究它是以何种方式进驻人的内心世界,但它却像影子一样在人心上撕扯出一道道无法淡忘的印痕。
我所记得的情形是:每当村里有人去世了,便有人提着锣、拿着鼓孑然而来。他们身影飘忽,面目也是模糊的。人未到,声音便先抵达,几粒哀伤之音也随着他们的身影飘进死者的家门。
他们最开始演奏出的旋律并不那么悲伤,更像是一缕和风舒缓地吹进来,这或许是想给死去之人营造一种安详的氛围,以抚平他们内心世界的所有困扰,让死者走得安心,走得了无牵挂。
或许是受这种旋律的影响,刚刚还在为死者的离去而惊慌失措的人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嚎啕大哭,也不再捶胸顿足,而是静静地以一种悲伤缅怀死者。
而等到死者上山之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一大队人马向着深山浩浩荡荡地行进,场面极其悲壮,而行走于最前面的自然是打锣鼓的人。所有的人都可以悲伤,但他们不能,或者说他们也可以,但却必须把这份悲伤隐藏在心中,这其中的缘由却是难以言说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才真正承担了用灵魂送人的角色,而非其他人甚至是死者的家人。
对于这样的哀悼方式,我已经习以为常,在我的家乡谓之为“打锣鼓”,这种称呼直截了当,却也形容的恰如其分。但是,盘卧江西腹中的丰城,却给它取了一个响亮而优美的名字——花钗锣鼓。它由旋律(唢呐)和打击乐两部分组成,乐队一律是七人十件乐器,其曲调部分由两支唢呐演奏,其风格粗犷,节奏明快,曲调激越如波涛汹涌。在丰城,几乎每村都会有一个这样的乐队,但凡民间婚丧喜庆、传统节日、龙灯社火、朝佛敬神等民俗活动,均有花钗锣鼓演奏助兴。
此时,我才明白这种打器乐并不仅仅限于生离死别的场面,而是各种红白喜事、民俗活动等都有着它的身影。当然,对于不同的场合,所选用的曲牌自然也是不同的。喜庆时,曲牌是明快的,透着一种欢乐;而每当某户人家有人仙逝了,曲牌便也是悲伤的,沉重而缓慢,如泣如诉。
但必须承认的一个事实是,演奏这种乐器的人并不是一开始便受到大家的尊重,更多的时候是被分于“九流”一类。试想,在所有人都忙着劳动的季节,而这些所谓的艺人却只需坐在家门口吹吹打打,乐的逍遥,这自然要引起其他人的不满;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们带来的并一定都是欢乐愉悦,实际上他们带来的更多的是一种离别,一种悲痛。不管如何,它伴着人们的喜怒哀乐在心窝里代代传承却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我并不理解丰城人为何要在各种活动中都将之派上用场,我总认为这种粗犷的声音只适合在悲伤的时候演奏,这自然是我的一种偏见。但对于丰城人的钟情,也自有他的道理,这或许可以从史料中去寻找蛛丝马迹。北宋大观元年(1107年),乡绅陈瑞在龙泉、太阿宝剑出土地荣塘镇兴建龙光书院。相传农历三月初三日,是县令雷焕发掘出土龙泉太阿宝剑之日,为纪念这个日子,陈瑞传授学生一种唢呐与打击乐器合奏的乐曲,在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三前后举行隆重的祭祀庆典活动。而这种乐曲正是如今的花钗锣鼓,而荣塘镇的龙光书院也就成了花钗锣鼓的萌芽之地。如今,它早已融入到丰城人民的生活中,成为一种宝贵财富,并被入选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更多的时候,我们是被花钗锣鼓所展现出来的独特音质所吸引的。它仿佛是从高山俯冲而下,有时又像是涓涓流水滋润着心田,粗犷中带着细腻,悲怆中透着哀婉,那是一种饱经世事的声音,令人不知不觉对它产生一种莫名的迷恋与依归。
我想,大抵每个村庄都会有一个独属于它自己的“花钗锣鼓”吧,在江南、西北、东北……所有的方位都有着它的身影,或者可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它的存在,但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在农村,因为在城市里这种声音已经很少听到,而就算不经意间被听到了,也将被视为“从乡下来的”,这其实是城里人对乡下人的一种偏见。
在我居住的小区内,每当晚饭过后,花钗锣鼓质朴而厚重的声音便如约而至,那是由一群花钗锣鼓发烧友组成的“民间乐队”所演奏的,虽然我并听不出他们演奏出的音符,但仍然能在这种交错的节奏中感受到最原始、最质朴的粗犷之音。于我,它更像是一种乡音,能让我忘记所有的疲惫,于城市喧嚣中感受到一份难得的平静。
而此时,大地上的事物,都竖起耳朵在倾听。
个人简介:赖咸院,1988年12月生,萍乡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工作于丰城市地方文化研究所。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日报》、《绿风》、《诗选刊》、《星星》、《散文诗》、《创作评谭》、《岁月》等,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现居丰城。
通联:(331100)江西丰城市第二行政中心10楼1001室文研所 赖咸院(收)
手机:15070555328 邮箱:lxysg2011@126.com QQ:779519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