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碾悠唱
老碾子悠然地独居在外公前后四合院中间主房右侧的碾坊里。任凭后院木质戏楼朽溃坍塌、前院大门老化重建、东屋旧貌换新颜,院子里的主人们红颜老去、离合聚散,人去房残,而老碾子只管在它的单间里慢悠悠地哼唱着吱扭岁月。
小时候,每到暑假我就被发配到章丘农村的外公家。白天和舅舅们的孩子玩游戏,晚上一帮孩子跟在外公屁股后边看着天上的星星“饭后百步走”。外公祖上曾为一品,整个村庄的一半田产房屋都曾是他家的,文革前因外公的父亲败家,所有田产都挥霍一空,剩余房产只留现在的四合院,其余全部捐给集体作了村委会、学校、医务室和供销社。四合院前后十一间房,成为我们捉迷藏的快乐天堂。我最爱藏身老碾子的土屋,从金光灿灿的院子里进到黑森森的碾坊里,一时什么都看不见,因此不易被找到。碾坊里非常凉快,我静静地在里边呆着,尽可能多地享受这酷暑农村里难得的凉爽。一旦有人怀疑到这里,我就躲在碾子后边转着圈地让他找不着。有一次,一只黑色扁圆的大甲虫把我吓了出来。不过,听哥哥姐姐们讲这是土鳖,是可以强身健体的中药材,我很快就不怕了,并且在碾坊里挖地三尺找起土鳖来。
那时老家的主食就是煎饼,外婆把玉米粒一瓢一瓢倒在碾盘上,身体前倾推着碾轮的木杠子一圈一圈地转,边转还要边用炊帚扫碾盘。当玉米粒碾压成粉面的时候就泡在瓦盆里端去摊煎饼。刚从鏊子上揭下的煎饼酥软鲜香,而存放过的煎饼就如胶皮一样考验我七、八岁时那七零八落的牙齿了。外婆的碾坊是全村人都经常光顾的地方,每天都有人挎着篮子踏进外婆家的四合院来“推碾子”。外公和外婆似乎因此而成为全村威望最高的人。来推碾子的人不免热情洋溢地问问我的来龙去脉,我也因此知道了爸爸的小名叫“海军”,***小名叫“妮子”。
老碾子给妈妈留下的记忆尤为深刻。妈妈四五岁的时候,外公在济南工作,外婆一人在章丘农村带着8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生活。饥荒年景,大的上学之余要挣工分养家,小的上学之余承担着各种家务劳动。最小的妈妈和舅舅负责摊煎饼,舅舅推碾子的时候,妈妈忍不住麦粒的诱惑伸手去抓,三根手指被碾子的大石轮压在下面。疼得当时就昏了过去。那个条件艰苦的岁月,没有条件就医,外婆抱着妈妈,握着她那只受伤的手腕熬过了整整三个疼痛难忍的夜晚。
历经岁月,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先后逝去,其他的亲人也大都天各一方。只剩四舅两口还生活在家里,四合院成了他们养鸡鸭和做豆腐的农家工厂。老碾子这位“老伙计”依然尽职尽责地发挥着它独到的作用。现如今我的儿子都已长成少年,每回跟我回老家看他的四舅爷爷时,都赶忙去推碾子玩。前几天,四舅来电话告诉妈妈:“咱们村成了古文化村,老碾子都上了报纸?!蔽颐钦业侥钦疟ㄖ剑夏胱拥恼掌悄敲辞浊泻土钊讼肽?,妈妈举起她已看不清伤疤的手又一次给我们讲述她刻骨铭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