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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器具(散文)

来源:作者:小米时间:2014-09-24热度:0


消失的器具(散文)

□小  米



碾房与碾子
碾子我仅仅见过一次,几乎记不得了??醇氖奔溆Ω檬且痪牌呷?,我只有五岁。碾房跟磨房一样,都是简简单单的一间屋子。我跟母亲去碾房的时候,屋顶已经坍塌,碾子暴露在阳光下,门也没有了,好在四周的墙还在,虽然破败,却还将就保护着碾子。碾房似乎已经废弃了,无人管了,却偶尔地,还能给想用它的人,用用。
母亲当然是去碾米,碾什么米?忘了,好像是去碾粟米,即谷子,更文雅的称呼,是稷。现在我们说到社稷这个词,稍有文化知识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如果单独说“社”,说“稷”,很多人已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吧纭笔峭恋鼗蛲恋刂?,我刚刚已经说了,“稷”就是谷子,或者是谷神,社稷在古代,是国家的代称?!梆ⅰ笔恰肮摇钡钠渲幸徊糠?,可见其重要性,但到我童年的时候,居然不怎么种了。那么,专门用来给它去壳的碾子,也就失去存在的意义,碾房更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了。
碾房建在河边,碾子应该是用水力带动才把谷子碾成了粟米的。母亲却是人力操作,她独自费了好大劲,才碾了一升粟米。升子在乡下是常见的粮食计量工具,用木板镶嵌而成,正方体,顶部无盖,一升约五市斤,十升合为一斗。母亲碾米的时候,我在碾房旁边的河边玩耍,我至今记得,我都玩得很无趣了,母亲的工作,仍未做完。
碾房旁边是一条河,周围,一侧是田野,一侧是荒野,碾房在村子西头的山脚下,从我家出发,大约要走十五分钟。
童年的时候,常去的是磨房,常用的是水磨。碾子不常用,碾房不常去,所以,碾房比磨房更远。到碾房去碾米,要经过三座磨房。
碾子用来碾米:粟米(谷子)、黄米(糜子或黍)、大米(水稻)。我小时候,这几种谷物都常见,老百姓多多少少都会种一些,自给自足嘛。所以,碾子是少不了的。
去掉这些谷物的谷壳,让它们的种子完全裸露出来,才可以做粥、做饭。
小时候,我最不爱吃黄米饭,也不爱吃小米饭,这两种粮食,种得不多,却常常吃,怪事。我最爱吃的是大米饭,最想吃的,也是大米饭,家里的大米却非常少,也不常吃。村里用来栽稻的水田并不少,家里的大米为什么那么少?这就更怪了。后来我就不觉得怪了,原来,小麦大米等细粮,要么交了公粮,给国家做了贡献,要么留作储备粮,让生产队存了起来,给社员们分下来的,仅仅是很少的一部分。
磨房里的水磨用水力带动,碾房里的碾子为什么不是这样?碾房为什么非要修建在相对比较远的河边?有必要那么远吗?把它修建在村子里,让大家方便一些岂不是更好?或者,碾子曾经也是用水力带动的,因为废弃不用了,抑或是坏了,这才不得不用人力碾米?不得而知。我那时年纪小,对这些不怎么上心,也在情理之中。现在我想知道究竟的时候,却是一团模糊,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了,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碾房或碾子为什么会废弃?还不是有了更方便更省事的工具。
什么东西要是消失了,一定有它消失的原因,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粪篼
顾名思义,粪篼是拾粪的用具,像撮箕,不过不是铁制的,是竹编的。编织粪篼的竹篾,来自于家乡山林里出产的一种竹子,学名箭竹,乡亲们挂在嘴边的“竹子”这个称呼,指的就是箭竹。箭竹是大熊猫的主要食物。在家乡农村,竹子最主要的用途就是编织家用器具或篱笆。
粪篼前端有一个出口或入口,边沿无凸起,方便将粪扒拉到粪篼里;后端椭圆形,囊状,较深,便于存放拾到的粪;上面有竹编的提柄,提柄前端分叉,可以提在手里,也能起到平衡的作用。粪篼的状体形状恰似篮子拉开了一个豁口。
童年时,化肥没有现在这么普及,或者几乎不用,给农作物施的主要是农家肥,也就是粪。拾粪就是积肥。粪拾回来了,堆积在一个固定的位置,最好挖一个深约一尺的坑,俗称粪坑,专门存肥料。挖一个粪坑,粪里的热量和水分都不容易散失,有利于发酵。发酵后的粪,肥效会更足。粪攒到一定程度,一定时间,可以交给生产队,换成工分,将来分粮;也可以施在自留地里。
人不哄地,地不哄人。土地就是这么教育人的。你只有给土地喂饱了农家肥,庄稼才能长得壮实,庄稼长得壮实了,人就有了混饱肚子的希望。
在乡下,拾粪是非常普遍的轻体力劳动,可以专门做,也可以抽空做。拾粪的,可以是大人,也可以是孩子。我童年时,在乡亲们的观念里,不干重活,就算休息。休息也不能闲着。拾粪是最划算的休息方式。
拾粪的地点较近的话,提一只粪篼就可以了,最多拿一根拾粪的钩子,或一把轻便的小锄头,其作用是,既能把找到的粪扒拉到粪篼里,又不必把手弄脏。去的地方较远,就得背上背篼,免得来回跑。
童年和少年时,我干得最多的,也是拾粪。下午放学回家,母亲还没有做晚饭,不用大人安排,我提上粪篼,背上背篼,就出发了。天快黑了,我往往会背满满一背篼粪回家,倒进我们家的粪坑里。
吃饭的时候,我觉得饭特别香。主要的原因,当然是饿了,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认为,在我吃的饭里,也有我付出的辛劳。我没有白吃。
那时候的农村,超过五岁或六岁的孩子,虽然不能自食其力,却也不是白吃饭的人了。
粪篼陪伴我长大。
后来就不怎么拾粪了?;视玫枚嗔?,农家肥虽然少不了,却是有多少就用多少,不足的部分,就用化肥顶替。到了更后来,就演变成化肥代替农家肥了。人们都不喜欢拾粪了。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其实很简单:拾粪又脏又臭,能不拾粪,就不拾粪。这是大家的心理。另一个原因是,日子好过得多了嘛,买化肥既简单方便又一劳永逸嘛。从前不拾粪不行,买不起化肥是一个原因,不喜欢用化肥,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现在不拾粪也可以,为什么非得拾粪,把自己弄得那么脏、那么臭?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现在回到村里,偶尔看见个别老年人,用铁锹之类的工具,会把残留在路边的畜粪,铲到旁边的地里去,却看不到拾粪的人。老人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拾粪,仅仅为了道路的清洁。粪篼这种从前非常普及的农家器具,即使身在农村,也是几乎见不到的了。

碌碡
碌碡用石头錾刻而成,是石器。在我们乡下,在我的童年时代,石器常?;嵊玫?,比如石磨、手磨、碾子、砸锤子与砸窝子等等。它们都不是石器时代的石器,肯定高级得多。我的家乡据说是新石器时代的遗址,我看不出这跟乡亲们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还大量地使用石器,有没有某种隐秘的关系。我不是考古学家,也懒得考证诸如此类的问题。
我童年的时候,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个很宽阔很平整的打麦场。碌碡平时搁在打麦场旁边,很寂寞,很无趣,打麦场也仿佛不是打麦场了,是孩子们玩耍的场所。玩耍的时候,我常在碌碡上,爬上爬下,但仅凭个人的力量,要挪动它又是不可能的。我曾试过无数次,我知道它的分量。碌碡总是纹丝不动。如果几个孩子一同用力推它,碌碡才会不那么情愿地,动那么一动。
碌碡重约四五百斤,或不止。它是圆柱形的,长三尺多,直径约一尺五寸,中间略鼓,两头略亏。在两头的圆心部位,各钻一孔,各楔一枚凸出表面约二寸的“磨蹄子”,“磨蹄子”又楔在长方形的木头框子里,木头框子一侧拴在骡马身上。
碌碡用骡马作动力,主要的作用,是给粮食脱粒。
我童年时,生产队需要用碌碡脱粒的庄稼很多,有黄豆、荞、高粱、谷子、糜子,主要是小麦。无论秋收夏收,人们先是匆匆忙忙地,把庄稼收回村里,接着整治土地,再播种,等这些“粮食”差不多快晾干了,地里的活也干完了,就可以从容地脱粒分口粮了。因为生产队是集体生产,共同收割,无论哪一种粮食作物,种植的面积再怎么少,十来亩总是有的,用碌碡脱粒,就方便,简洁,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地,干上一天或数天。
常常是这样:早晨去学校的时候,我看见社员们正在往打麦场里搬运那些还带着秸秆的“粮食”,他们把它们均匀地在打麦场里摊开,让太阳晒,为的是去去水分,去去潮气,这么做,粮食颗粒才更容易从秸秆或穗子上脱落下来。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又路过打麦场,我看见一个小伙子站在打麦场中央,一手牵着拉动碌碡的骡子或马,一手扬着鞭子,驱赶着骡马。骡马拉着碌碡,在小伙子的驱使下,就这么一圈又一圈地,在打麦场上兜圈子。我觉得那个小伙子真威武,跟将军似的,让人羡慕。我不由得站在打麦场最边沿的位置,既不妨碍他,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我看见碌碡碾压过的地方,粮食纷纷脱落下来。
做这些的时候,人们看起来是那么齐心,虽然步调并不那么一致,却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而忙碌着。仿佛是那个小伙子把全生产队的人,都团结在他的周围。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事实是,是碌碡把全生产队的人都团结在它的周围了。
我觉得很好。
我喜欢这样的场面。
这样的场面,一年中,我能够看到很多次,遗憾的是,后来就看不到了。还不是因为后来就包产到户了,各种各样的粮食作物,虽然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种一些,但用骡马拉着碌碡脱粒的方法,就用不着了。
那个碌碡,起初还在打麦场旁边,更加寂寞地,安静着,略显无辜、略显多余,不知什么时候,它突然就不见了。不知被什么人弄走,派上了什么用场。
碌碡还能做什么呢?我想不出来。

梿枷
梿枷是给粮食作物脱粒的工具。
刚刚包产到户的时候,梿枷用得更多一些。生产队的时候,梿枷不怎么常用,但家家都有一把,因为每家都有一块巴掌大的自留地,自留地又常常是旱地,无法灌溉,种植在人,收获靠天。自留地里种的,多半是谷子或糜子。一个原因是它们食用起来口感再怎么不好,也是米,米比玉米好吃,这是人们普遍的看法。另一个原因是,谷子和糜子耐旱,好歹总能收一些回来,不像玉米,遇上大旱,常??帕N奘?。后来包产到户了,日子很快好过起来了,人们又得种黄豆,种荞,不种不行?;贫姑婧蛙衩姘匆欢ū壤推鹄催γ嫣醭裕羌蚁缫恢址浅F毡榈某苑?,是口味,也是习惯。习惯一旦形成了,要想改变,就很难。
用梿枷脱粒的粮食作物,在家乡,主要有黄豆、荞、谷子、糜子、高粱。
高粱面不好吃,而且,高粱面易进难出,大便的时候,挣得脸红脖子粗,却怎么也屙不出来。生产队的时候,人们常常这么取笑便秘的人:“莫非你天天都吃高粱面?”包产到户后,高粱几乎无人再种。即使偶尔种一点点高粱,也是为了用高粱的穗子做笤帚,高粱多半喂了鸡。包产到户后,谷子、糜子,渐渐地,种得也少了。小米和黄米也不如大米好吃,有了足够的大米吃,种水稻就可以了,就不用种谷子和糜子了,但黄豆和荞,一直在种,不能不种。所以,梿枷还得用。
都是因为更后来有了脱粒机,梿枷才退出了乡亲们的生活。
梿枷由两部分构成:用来握住的木柄,用来拍打的扇面。木柄和扇面由一根木轴连接。木柄的长度,五尺有余,用来连接扇面的那一端略弯,略大,大是为了钻孔,弯是为了?;た籽酆椭?,不至于用力不当时,磕坏了梿枷。梿枷的扇面,用五根或六根指头那么粗的木棍捆绑而成。木棍需硬木,长约三尺多,粗细要均匀。扇面是巴掌那么宽的细长的平面。用牛皮捆绑,结实耐用。
用梿枷得有技巧才行。没有技巧的人,要么弄坏了梿枷,要么使不上力,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一个人在那儿挥舞着梿枷,拍打着梿枷,显得有气无力的。再怎么使劲,也觉得轻飘飘的,好像未曾尽力一般。
我仔细观察过生产队的时候,十来个社员一同挥舞梿枷的场景。他们拉开足够的距离,面对面站成两排,领头的轻喊一声“起”,一排梿枷“噌”一下就蹿到了空中,在零点几秒的停顿之后,又齐刷刷地拍打在谷物上,转眼之间,另一排梿枷又高高地扬了起来……他们干得有气势,又似乎气定神闲,举重若轻,我看得也过瘾。他们的样子,仿佛不是为了脱粒,仿佛他们仅仅是为了表演给我看。他们投入、专注,步调一致,此起彼伏,而且抑扬顿挫,很有美感。那声音听起来,也是“砰——啪”、“砰——啪”。极具韵律,赏心悦目。他们的脚下缓慢却又似乎不动声色地移动着,不易察觉地改变着位置、方向,你进我退,或你退我进。谷物在梿枷的拍打下,变得踏实了,也老实了,是归顺的形状,那些金黄的颗粒在秸秆下面,应声而落,越积越多。让围观的人也忍不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梿枷我也用过。小时候,我学了很多次,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掌握了使用它的方法。
现在的孩子,多半不知道梿枷是什么东西。


作者简介:小米,男,原名刘长江,1968年生, 1986年开始在《诗刊》《人民文学》等百余种报刊发表作品1500多篇(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诗集《小米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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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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