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升级中

一包湿巾

                                   李维康

父亲曾是一位军人，虽然在部队的时间并不长，但他说话、行事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风格却没有变。从小到大，父亲对我说话都是疾言厉色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话里没有一丝温度，用“冷冰冰”这三个字来形容他一点都不为过，尽管我是他唯一的孩子。小的时候我曾怀疑，我是不是他抱养的，母亲听到我的猜测，哈哈大笑，“你照镜子看看，你们两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谁也抵赖不得?！?/p>

    嘚，看来他千真万确是我的生身父亲，可我为什么感受不到一点父爱呢？我脑海里储存的父亲形象永远是一张严肃的脸：瞪着一双很大的大眼睛，面无表情，让我感到森森的寒意。

后来我有了孩子，父亲的脾性却没有多少长进，依旧是那样地不近人情，那样严厉地近乎苛刻，以至于小女儿哭着对我说：“我不想再去奶奶家，奶奶是亲奶奶，可爷爷是后爷爷?！蔽野颜馐滤蹈盖滋?，没想到老爷子居然瞪着小女儿恶狠狠地说“告你爸说为什么吵你？犯错误还不让说？”吓得女儿直往我背后躲。

   这老爷子，懂不懂啥叫亲情啊！

可他是我父亲，我躲避不得。尤其是最近几年，父亲得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已经走失过N次了。他已经连我都不认识了。医生说父亲现在的智力还不及一个三岁的儿童，他的脑海里只有他童年时期的人和事，但也只是时断时续，不是能够常常记起。

去年春天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由于大脑不听指挥，他吞咽食物的能力也在减退，这对他靠吃药才能维持的糖尿病是致命的危险，医生告诫说，父亲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要我们做好思想准备。说心里话，对于父亲即将到来的那一天我并没有太多的恐惧，也没有太多的悲哀，这样没有温情的父亲，我对他的感情除了感恩，也就只剩下道义了。我想，在父亲百年之后的日子，我不会太多的想起他，虽然我们曾经那么多年在一起朝夕相处。

这是他作为父亲的失败，我想。

秋天的时候，在省城工作的表妹回来了。听说了父亲的近况，她们来看他。父亲的严厉不仅仅是对我，她们也怕他。

父亲已经病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表妹们来的时候，父亲正在吃晚饭，看到她们的到来，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悲喜，只是机械地用他仅剩的几颗牙齿咀嚼着馒头，木然地看着眼前盯着他看的几位不速之客，几位陌生人。他们面面相觑，各自的脸上都布满了惊讶。

这时，父亲吃完了，他起身四处寻找着什么，表妹看出他是要吐痰，他在找痰盂，父亲是个爱干净的人。可房间里没有。看明白了这种状况，表妹从包里掏出一包湿巾递给他，并抽出一张示意他吐在那上面。让所有人奇怪的是，接过湿巾，父亲并没有在那上面吐痰，而是如获至宝似的细细地端详着，把玩着，就像一个孩子得到了他渴慕已久的玩具，那种喜悦，那种爱不释手，让人感到既爱且怜。对于崇尚节俭的父亲来说，如此包装精致的湿巾他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稀奇的宝贝他怎么能在上面吐痰呢？

坐了一会儿，表妹们告辞要走，我起身去送她们。一直沉默的父亲这时却开口说：“等等”，我们都有些愕然，再看父亲，他正小心翼翼地折叠着表妹让他吐痰的湿巾，方方正正地把它装入袋中，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动作，只见他隔着表妹们，隔着姑妈，直直地朝我走来。他拉着我的手，把湿巾郑重其事地放到我的手心里，然后又拿我的手紧紧地握着湿巾，唯恐它被人抢走似的。在他只有三岁儿童的意识里，那是全世界最好的宝贝，而他却把它给了他一生连一句温言软语都吝啬的儿子。

哦，我那没有温情的父亲！我差一点要错怪他一生的父亲！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