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了的土地
文章勇
我时常觉得脚下的这片土地已经生锈,再也不能让草儿生根开花,再也长不出金黄的麦子和沉甸甸的稻谷。裸露在皮层的泥土,开始发白,趋向坚硬。老农用细瘦的胳膊,紧握着崭新的犁把,努力地往前一步一步移动,老农与黄牛咬紧牙关,在成倍地消耗体力,好像背负着什么使命。
四十多年前,母亲把我带到这片土地上,我真诚地感激母亲的恩泽,让我见识到这片土地的成长,让我像垄间的秧苗一样逐步成熟。从花季少年至人到中秋,我一直播种希望,而这希望比任何一个智者的希望更为谦卑,而这希望也是一次比一次地强烈,一次比一次地不堪。我是农民的孩子,一生下来,便与土地有着不可分割的情愫,我的住址必然是某公社某大队某生产队,如果写成某市某路某号,我必将与外面的世界失去一切联系。也曾因为住址在乡下面对城里的朋友羞于启齿,但后来慢慢觉得拥有一片城市人不能共有的土地,并不是坏事,甚至有些虽卑犹荣的念头。若仅这片土地而言,虽不足以在中国版图上领略它的风景,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我就在这里呼吸与秦汉唐宋一样的空气,在最为空虚的时候,只要双脚落在这片土地,接上这里的地气,生命仿佛重新来过。站在碧清的水渠边,望着远方郁郁重重的桦树林,望着躬耕在田间地头的淳朴乡民,总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我曾在旧文中把这里作为故乡来描写,现在看来,我是错的。因为我从没有走出这里,也永远走不出这里。每一个黎明和黄昏,满载着夜的童话,从村头的那颗槐树开始,四处蔓延,关于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季一季的故事,永久地刻在曾经受伤的心房。
那是一个雨夜,我捧着沾满污水的泥土,面对父亲的愁容,母亲的哀怨,在赤裸的大地上奔跑着。风雨中,我跌倒,爬起又跌倒。一个人的黑夜,是可怕的,孤独的。而我却没了怕的感觉,好像身体里已缺失了胆子这个器官,愤怒充斥着整个肉体。我不断地思考,现实告诉我,读书生涯将与我永别。此刻,我怅然而泪如泉涌,最真的希冀在荒芜的土地上,化为尘烟。
当我浑身湿透,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时,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瘦小的身影,那是父亲和母亲。原来他俩一直站在雨中,远远地看着我,我上前拉着父母的手,告诉他们我决定退学,让妹妹继续上学,妹妹比我聪明,更适合读书。父亲说,你也要继续读书,虽然靠土地挣不来几个钱,但我和你妈就是再苦,也要供你!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改变注意的,反正我没有太多的感动。这个晚上,我几乎整夜未眠。
其实我的境况,当时在村里也不是个例,甚至有的如我一般年纪的孩子,未读完小学就回家了。早早地像父母一样下地、开垦、种菜。无论有没有月光,总能见到几个影子,在地里站着或蹲着,卷满泥土的裤脚,随着风呼呼作响。我想过把这些剪影留下来,作为记忆存放生命的底处,然后写成一篇关于乡村的农耕生活文字,但我始终无从下笔。沿着他们踩过的脚印,重走一遍,散落在野花丛中的露珠,慢慢叙说着辛酸的心事,不觉无数疼痛由遥远的地方,迎面涌进我苍茫的胸怀。
我不想过早地抹去这些记忆,是因为这片土地碾碎过无数的花瓣,为了注入我思想的温度,只想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往事从冰冷的地窖里捞出,晾晒在阳光下,风干。关于土地引发的疼痛,在我心里,在我目所力及的地方,依然掀起风暴,卷起云浪。
我的村庄,靠近318国道,南京、上海、杭州、黄山皆与之毗邻,水陆交通极为便利??⑸堂欠追子恐敛辉训拇ε?,大肆征地。曾经令人心酸的这片土地,像是注入了一万倍的热量,陡然升高土地的含金值。本来是件前所未有的好事,却因为征地补偿问题闹得不可开交,头破血流,一张张灰蒙的脸,顿然失去喜悦和兴奋。地方企业有了,就业生存的空间得到空前的释放,而土地却没了。随着一些企业的生命率降低,失业、失地的现实,无情地折断了乡民们的梦想翅膀,甚至有的征地一直被闲置多年,杂草卷着围墙,满目苍夷。
我不禁想起英国的圈地运动,这种是否适合国情的模式却在这里上演,让我们与心爱的土地永远剥离。田地间再也看不见耕耘的老农和黄牛,为生活守望的人们,少了笑声,压在肩头的除了沉重,还是沉重。夕阳累了,由消瘦的村庄,缓缓下落。土地作为农民赖以生存的基础,失去土地,他们的身份将永远无法印证,他们的生活也将无法得到最低限度的保障。想到这些,内心不禁升腾起一丝惶恐,仿佛村庄即将变成一座孤城,任时光风速一般的流逝,都难以减压我的疼痛。
与其说,村庄是我的生长地,不如说是一幅画卷。尽管这里的土地不同于东北黑土的肥沃,不同于西北高原的壮阔,但这里有我的父亲和母亲,有我的兄弟姐妹,有我的红本子印证的承包责任地。不论我们还种不种地,起码这块土地,直到今天还依然和我一样冠有姓名和权力。小时候,奶奶常给我讲土地的故事。她说,土地是农民的饭碗,种田的没有了土地,饭碗便碎了。源于祖母的教诲,我对土地的情感是虔诚的,激越的,像纯情的风,撩开柔顺的生机,荡漾在绚丽的天空,荡漾在金黄色的麦浪之上。
清晨,我捧读一本书,穿行在自然的绿色之中,麦子拔节的声音,在耳边泛起动听的音律。风中的油菜花砰然绽放,从时节的索道上轻盈滑来,犹似一片芳心,引领你走进情人地带,情也甜蜜,意也甜蜜。我轻轻握着一辦油菜花,心灵的经脉,突然涌动许多浪漫的词句。
如今,这样的季节已经沦陷,美丽已然成为梦境的碎片,消失在真真切切的视野中。我不甘心,却又无力挽回,只能在大地的苍凉中,期望岁月能够传达村庄的疼痛。
作者简介:章勇,从事法律事务工作。曾在《散文选刊》、《青年作家》、《知音美文.》、《海外文摘》、《检察文学》、《文学月刊》、《中国文学》、《雨花》、《辽河》、《演讲与口才》、《安徽日报》、《法制日报》、《中国青年报》、《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等报刊发表作品。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云南《核桃源》杂志散文编辑,《散文选刊》杂志社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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